中國人開中國會

        一走進酒店的會議大廳就好像不是在美國了。

       鮮紅的橫幅上寫著熱烈歡迎中國某某省中醫藥訪美學術交流團。報到處亂糟糟的，資料東一堆西一堆，簽名處沒人。我自動自覺地簽上了名，編號第十一號。住的越近的來得越晚，住的越遠的反而不遲到，這是規律。我住得遠，就有意無意地遵循了這條規律。

       會議大廳外的套廳裏，商家們在忙亂地布置著攤位，從紙箱子裏往外掏著他們的寶貝，這是商家最好的宣傳時機，絕對是不能錯過的。會議廳裏麵隻有工作人員在忙碌著，俗氣得要命的大花籃擺了一大排，不知道是哪些單位送的，反正一看就知道都是唐人街上的貨。

       說是九點開始，可已經九點十五分了人還沒到一半，中方代表團的一個都沒到，他們就住在這個酒店裏。

       隨便走向一個攤位，一漂亮小姐立即迎了過來，“這位醫生您好，我們是重慶的，第一次來美國。請看看我們最新研製的產品。” “您看，這種膏藥是由多種名貴中藥組成，對一切風濕骨痛、跌打損傷等都有顯著的療效。連貼兩日見效，連貼七日根治，貼上半小時就會有感覺，隻要三美元一貼。” 真敢說啊！經不住他們的巧嘴，我掏出三塊錢說：“既然半小時就能有感覺，那我先買一貼感覺一下再說吧。” 祖國親人那麽熱情，我怎好意思扭頭走開。那兩個人一人扒開我的衣領，一人把膏藥貼在了我的肩膀上。好在周圍清一色都是醫生，也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隻是那膏藥的酸味特別刺鼻，很像山西小飯館裏的味道。

       又看了幾個攤位，一塊帶電的“釘板”把我嚇了一跳。目光剛落在“釘板”上，聲音就傳進了耳朵：“這是國內最新研製的保健產品，踩上去試試吧。展開來還可以躺上去滾動，達到全身穴位按摩的作用。” 我一下子想起了《楊乃武與小白菜》裏楊乃武的姐姐為弟弟喊冤那一幕，她臥的釘板就跟這個差不多吧。我用腳輕輕踩了踩，好紮。建議有意培養好老公的女士們可以買一個回家，比搓衣板好使。

        轉到下一個攤位，攤主吸吸鼻子說：“什麽味兒？像蒜醋。” 我連忙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剛試貼了他們的膏藥。” 我指指那個攤位，“是藥膏的味道。” 說著想趕緊轉身離開，省得招人討厭。攤主一把拉住我，把一塊膏藥送到我的鼻子底下：“您聞聞我們這個，沒味兒吧？我們的是用80多種名貴藥材製成的，一貼七塊五美元，一分價錢一分貨，他們那三塊錢的膏藥能有什麽用？還那麽大的味兒。” 知道同行是冤家，可沒見過冤成這樣的。

       九點半了，開始有人往會場裏麵走。不用看胸前掛著的牌子，看衣著就能判斷出每個人來自何方。凡是穿西裝革履的一定是中國來的，穿得亂七八糟的一定是美國當地的。女人也能看出來，衣服料子好的、有模有樣的一定是中國來的，穿著隨便的、休閑的一定是美國當地的。當然了，協會裏的頭頭腦腦們今天穿得還可以。

      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主席台上還有一個大紅條幅：“中國國醫大師王學文學術思想美國研討會”。不可置疑，王老先生可是真正的國醫大師，是中國政府在全國範圍內評選出來的30位國醫大師中的一位，是我們國家也是我們人類的寶貴人才。今日能有幸聆聽他老人家的演講，可以說是我的福氣，也是我百裏迢迢來到這裏的目的。帶隊的領導上台說，國家為了保證非物質文化遺產繼承人的身體健康，規定大師講課或作報告的時間不得超過兩小時。可我絕對敢斷言，大師講課前後那些不必要的繁瑣事宜對大師健康的影響比大師講兩個小時的課要大得多。
       先是本地主持人的一堆廢話，然後是美國中醫協會的代表致歡迎辭，然後是中方代表團的領導致答謝辭，然後又是中方代表團另一個領導發表致辭，再然後是美國中醫協會的領導介紹中醫在美國的發展，再再然後是中方代表介紹中醫學在中國的近況，再再再然後還是中方代表團的又一個什麽人上台為王老先生作介紹，嗯一句啊一句，清清嗓子再一句。資料上都有，中、英文對照的，大家又不是不識字。

        報社記者來了，大炮筒子相機“哢嚓嚓” 照了一通。緊跟著電視台的也來了，攝像記者扛著個巨大的攝像機滿場子“掃射”。

        州議員的到來成了高潮，握手、照相、再握手、再照相。合影還不夠，還要單獨跟議員照，幾乎代表團的每一個成員都對照相有著極大的興趣，“哢哢哢” 閃呀閃，你照完了給我照，我照完了給他照。每次都這樣，隻要一有代表團來，這邊的主辦方一定會想辦法弄個“大人物”到場，大人物到場的主要目的就是來當道具的，他幾乎要與每個來訪的團員都照一張相。“道具”站著不必動，背景一成不變是主席台和星條旗，身邊的主角五秒鍾一換。照到最後，“道具”的麵部表情還是咧著嘴笑著，笑僵了的臉半天也恢複不過來。

       好不容易熬到大師講話了，已經快到中午了。可憐大師那麽大的歲數還得陪著活受罪，為了兩個小時的講演幹坐在那裏等待。

       肩膀上的膏藥發出一陣陣醋酸味兒，實在有失大雅，隻好悄悄溜進衛生間給撕了下來，又拿衛生紙沾著熱水擦了半天。

       下午還好，總算有些學術交流的樣子，受益匪淺。隻可惜演講的時間被限製的很嚴格，時間一到就被主持人喊停，演講者沒講完也得下去。可怎麽領導們說廢話的時候沒人喊停呢？

       接著，又是無聊的客套：互贈禮品。好像有一幅畫、一幅字、一塑雕像、一個大盒子，裏麵不知道裝的是什麽，反正不是給我的。送完禮物再發證書，什麽名譽會長、名譽校長、名譽什麽的。賓主二人笑眯眯一人扯著證書的一角再繼續照相。

        最後主持人說：“大家注意了，會後請所有與會者都留下來，與國內的同仁們共同合影留念，然後去餐廳共進晚餐。” 還加了一句：“是海鮮大餐啊。” 想到吃飯時一定又是說來說去、敬來敬去、拍來拍去，我從後門溜了出去。

        在大門口碰到了那個向我推銷膏藥的重慶小姐，她問我：“怎麽樣？感覺不錯吧？要不要訂購一些？” 我笑答： “下次再來，把你們的麻辣火鍋帶來，一定比膏藥更好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