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石灘回來的當天晚上,也就是到大連的第三天,文華在一家毛澤東思想紅衛兵餐廳訂了個包間,召集了我們當年大院裏的一些同學,還請來了我們的班主任老師。
“首長好!” 一進餐廳,紅衛兵小將們就向我行了個軍禮。長這麽大頭一回當首長,真讓我得意的忘了形,趕緊向小將們揮揮手:“為......同誌們辛苦了!” 哈哈,過癮,爽!不過差點說出“為人民服務”來,沒辦法,生就是個為人民服務的命。
老同學三十多年後再相聚無疑都很興奮,當年的愣頭小子和黃毛丫頭一轉眼都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齡,不禁感歎時光荏苒、歲月流逝. . . . . . .。變了的,是容貌;沒變的,是性格。愛說的還是愛說,愛美的還是愛美;當年班裏的小幹部現在還是官兒,當年班裏的小兵卒現在還是百姓,這事兒挺有意思,三歲看老,不服不行。變化最小的是我們的老師,三十多年了,一點兒也不顯老。
牆上掛的是當年的畫,台上唱的是當年的歌,桌上擺的是當年的飯,嘴裏嘮的是當年的嗑。
(光線不對,合影照得都不太好。)
(同齡的朋友們,這場景你不會不熟悉吧。)
(苞米麵貼餅子,土豆燉芸豆。)
(酸菜、野菜團子。)
(糊地瓜、土豆、芋頭、南瓜、苞米、茄子,沾著蝦醬吃。)
(炸蠶蛹,敢吃嗎?這可是當年東北人下酒的好東西啊。)
(燉黃花魚。想當年,這可是過年和待客的好菜。)
(酸菜燉血腸。東北農村地地道道過年的菜。)
沒有不散的宴席。飯吃完了,嗑卻沒有嘮夠。下次相聚在何時?隻願大家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幾個朋友說了,等退了休,要搭伴兒一起來美國找我玩,來吧,我親愛的朋友們,我張開雙臂歡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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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聲謝謝,說聲再見,餘興未盡的我跳下了我們班體委開的那輛大麵包,一蹦三跳的就進了招待所的大門。見電梯門口有三兩個抽著煙的人在等電梯,心想還是走樓梯吧,省得被煙熏。想著,我便“噔噔噔” 朝樓上走去。
剛到二樓轉彎處,“嗞溜------” 一聲 ,來不及踉蹌,來不及趔趄,來不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事,隻覺得整個人急速往前滑去,然後腦袋就一片空白. . . . . . 。一陣劇痛後,才發現自己已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緩了好一會兒,我試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整個右半邊身體從肩到腳都在痛,繼而,又由痛變麻。我掙紮著慢慢坐了起來,發現本來手裏拎著的東西甩出去好遠。而一米多外,也就是剛剛腳下打滑的地方,竟是一灘嘔吐物,“媽的,誰在此隨地大小便!”
走廊的燈暗暗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餐廳的大門倒是還開著,看見裏麵幾個服務員在收拾杯盤狼藉的飯桌。我繼續試著想爬起來,可怎樣努力都是徒勞,隻能用雙手撐著地,挪了挪屁股,坐在了旁邊的台階上。此時整條右腿是麻木的,動彈不得,用手捏了幾處,還好,神經都還活著。
見一服務員正在擦著靠餐廳門口的一張桌子,我便向她喊:“小姑娘!小姑娘!請你來幫我一下。” 小姑娘聽見喊聲,朝我這邊一看,“哎呀” 一聲丟下抹布跑了過來,“您這是怎麽了?” 說著試圖扶我起來。不行,根本起不來,“麻煩你到302房間把我家人叫來吧。” 我說。很快,俺那肉胞驚慌失措地從樓上跑了下來,表嫂和孩子們也跟了下來,像是從直升飛機上跳下來的救援小分隊。
招待所的領班來了,還一個被稱為班長的軍人也來了,剛才那小姑娘搬來個椅子,幾個人像拎麵袋子似的才把我從地上拎到了椅子上,此時的右踝和小腿完全腫了起來,火辣辣的疼。那班長蹲在地上,在我腿上和腳上東按按西按按:“這兒疼嗎?那,這裏呢?” 這是我平日上班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這下輪到我來回答了。我問他:“你是醫生?” 班長說: “不是。不過我懂一點點。” “哦,那求求你別再按了,我懂兩點點。”
領班打電話叫來了出租車,肉胞和班長把我抬了起來,我一手勾著一人的脖子,像小時候玩 “抬轎子”那樣,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樓下塞進了汽車。我點將讓肉胞和我大女兒陪我去了醫院,人去多了也沒用。
醫院離招待所不遠,沒有多久就到了。車剛在急診室門口停穩,女兒隔著玻璃大門就看見了裏麵的輪椅,“媽你等著,裏麵有輪椅。” 說著就跑了進去。謝了司機付了車錢,肉胞小心把我扶下了出租車,女兒推著輪椅跑了回來,把輪椅鏟到了我屁股底下。我剛說了一句:“這丫頭可真管用了。” 話音未落,就見一保安衝了出來,像是在追什麽人,詫異間,那保安已經立在了我們麵前:
“交錢了嗎你?怎麽推著就跑!先交錢!”
“???”
“輪椅,你坐的輪椅。先交五百元押金。”
哈,女兒當了一把搶劫大盜,英雄啊!忽然想起剛到北京的第三天,一支體溫計要了十元押金,才明白過來。這輪椅確實比體溫計大很多,是得要五百。
醫院急診大廳很氣派、很漂亮也很整潔,科室分得非常細。掛了號,交了錢,我們找到了骨科急診室,大夫看了一眼就說:“怎麽摔傷腿都趕撥兒啊,這一晚上都三個了,都是右腿,都是女的,都是你這年齡。” 的確,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現象,我在行醫過程中也早就發現了,要麽一連幾個都是偏頭痛的,要麽一連幾個都是急性腰扭傷的,要麽一連幾個都是坐骨神經痛的。巧合?必然?偶然?天時?真應該有人去研究一下,這的確是個很詭異的現象。
已經是深夜了,沒人排隊,很快,X光室的醫生把片子送了出來,接過片子對著燈光一看,我向肉胞和女兒莊嚴宣布:“完了,斷了,真的,這兒。” 肉胞立即愁容滿麵,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推著輪椅,隻是“唉、唉” 歎氣,唯一的一句話隻有三個字:“還疼嗎?” 反反複複的說。
拿著片子回到醫生那裏,醫生一個電話打到了骨科病房:“是我,再給你送去一個打石膏的。” 從急診室到骨科病房整整走了半個鍾頭:大廳電梯關了,拿電梯鑰匙的人找不著;換個電梯吧,可通向另一個電梯的樓道門鎖上了,拿鑰匙的人也找不著。護士說那就從住院大樓上去吧,可住院處的大門也關了,隻能走邊門,繞著大樓轉了半天,總算找到了邊門,誰讓我大白天不摔非等人家下班了才摔呢。可憐肉胞和女兒把輪椅當轎子,抬著我進了邊門,終於找到電梯上了五樓。骨科病房的門一個個都是大敞著的,一路走過去,看見裏麵有用鋼絲牽著大腿的,有用鐵架固定著肩臂的,有渾身打滿石膏像具木乃伊的,嘁,我這點小傷算個屁,小巫見大巫。
小護士笑盈盈的,值班醫生也非常和藹,仔仔細細讀片,認認真真檢查,告訴我:“現在隻能先給你打上石膏,明天再回來做個CT吧,如果韌帶撕裂就需要手術了。” 明天?CT?手術?開玩笑,我們是明天晚上的火車,六天以後的飛機啊!先別想那麽多了,把石膏打上再說。這時表哥氣喘籲籲地跑來了,這哥們兒一人到海邊去看夜景,回來聽說這事兒,扭頭就打車找了過來,人生地不熟的,虧他還能找到我們,讓我好生感動。
值班醫生手法不錯,但活生生把斷了的骨茬對在一起,無疑是被判了大刑伺候,我真想喊娘,可想到周圍病房的門都是敞開著的,實在不想讓病人們在睡夢中夢見渣滓洞,忍了。醫生見我嬉皮笑臉的,說真服了你了,骨頭都摔斷了還嘻嘻哈哈的,沒見過你這樣的病人,還說要是疼你就喊吧。我說我一喊你給我對錯茬怎麽辦?我才不那麽傻呢。其實,我早就冒汗了,希望他趕緊住手,還特想對他大喊:“我招!我招! 我全招!” 如果兜裏有金條,我一準兒全掏出來。石膏打得挺漂亮,像穿上了一個大白靴子,轉眼間,我便成了八仙之一-------鐵拐李。
腿斷了,計劃也亂了,本來想第二天去尋訪從前的足跡的,這下可倒好,足都不能用了,還尋個啥跡。一整夜盡折騰別人了,害得大家都沒了好心情,我真討厭!從感覺上來講,我堅信韌帶沒斷,但為了保險起見,次日一早我就打發肉胞就去排隊掛號,還說讓表哥送我到醫院與他集合。可我想得太簡單了,當天是根本不可能做上CT的,即使做了當天也拿不出報告。情急之下,隻能求人了。在國內,隻要有熟人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於是,我撥響了周大姐的電話。
周大姐馬上四處聯絡,又開車趕來帶我再次去了醫院,樓上樓下的跑。萬分感謝周大姐,我在當天上午就做了CT並出了結果,還請專家看了片子。韌帶沒斷,骨縫也合對得很好,真是不幸中之萬幸!夜裏折騰家人不說,白天接著折騰朋友,到現在我都感到愧疚。文華聽說後也立即趕到醫院,為我忙乎,還給我買來了輪椅和拐杖,把我全副武裝了起來。平日我老學老趙賣拐,這下不用別人忽悠,連拐帶輪椅一次性到位,全齊了,“拐啦--------拐--------!” 嘿,連道具都是真家夥。更讓我感動的是,文華和榮彬還跑去找招待所領導交涉,據理力爭,竭盡全力為我爭取賠償,真可謂兩肋插刀。用表嫂的話說就是:“真沒見過這麽仗義的朋友,看你同學交涉那架勢,就像要和他們拚了似的。” 謝謝老同學,謝謝周大姐,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們!
這一天要記錄下來的事情太多了,別嫌我囉嗦,讓我多寫一些吧。
表哥不想讓孩子們跟著著急,還抽空帶孩子們去了一趟位於海邊的自然博物館,在一座猴子的泥塑前,照了一張很好玩的照片,嘻嘻,看這四個泥猴子和四個活猴子:
送我們上火車前,周大姐還為我們餞行,姐夫展露了自己的看家絕活,不但做了一大桌子海鮮大餐,還給我們包了他最拿手的鮁魚餡兒餃子。瞧瞧這幾個孩子的吃相,一個個像餓了三天的狼似的:
周大姐聰明可愛的小外孫女:
離開周大姐家時天已經黑了,周大姐的女兒和女婿開車把我們送到了車站。在此,再次感謝周大姐和周大姐的一家。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當我們隨著入站的人潮剛剛進入車站安檢門的時候,曉慧和榮彬突然出現在了我的輪椅麵前!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似的。那天,曉慧的公公病危住院,在公公身邊守候了一整天的曉慧,為了送我,不顧自己也重病在身,直接從醫院打車來到了火車站,在擁擠的人流中尋找著我們。榮彬聽說後,不放心曉慧的身體,也打車追到了車站來陪伴曉慧,要知道,曉慧正在接受著化療啊!“我哪能不送你呢,不送你能讓你走嗎?” 聽到曉慧這樣說,我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我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這次回國竟流了三次淚,都是在大連,第一次,是見到曉慧的時候,第二次,是和文華、榮彬在招待所門口告別的時候,第三次就是這次。都說有淚不輕彈,我這不算是輕彈吧。
車站人山人海,我這個臨時性殘疾人,還得到了免排隊的優待。由於從檢票口到站台要走下一段長長的樓梯,工作人員專門打開電梯讓我從電梯下去,肉胞推著我乘電梯,孩子們跟著舅舅走正常通道,我沒讓孩子們跟著我享受特殊優待,他們又沒摔斷腿。可沒想到的是,我和肉胞出了電梯一看,天那,這裏根本不是我們上車的站台,我們的那列火車停在另外一個站台上,車廂裏亮亮的,裏麵人頭攢動,而我們腳下的站台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身後的電梯門已經關上了,怎麽按也不再開門。我們那個急呀,火車快要開了,似乎隻有爬過兩條鐵軌再從火車輪子底下鑽過去才能上車。就在這時,看見遠處有一個穿製服的人,救星啊!我們總是能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遇到救星。那人按了電梯門的密碼,我們才重新進了電梯回到上麵。
值班主任喊來三個小夥子,和肉胞一起把輪椅抬下了那長長的台階,我那叫一個不好意思,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謝謝,謝謝。” 除了說謝謝我還能做什麽呢?本想上車後換兩張軟臥票的,無奈軟臥車廂已經滿員。其實,硬臥或軟臥都無所謂,重要的是隻有軟臥車廂的衛生間才有馬桶,而硬臥的衛生間都是蹲坑,可憐我這瘸子從沒練過瑜伽單腿下蹲功啊。咣當搖晃的車廂裏,列車員前麵鳴鑼開道;我拄著雙拐走走歇歇,站站停停,還要時不時坐在別人的臥鋪上喘口大氣;肉胞緊緊隨後,充當著貼身警衛。列車員不停地喊著:“讓讓啦!讓讓啦!” 我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肉胞不停地道著:“謝謝了,謝謝了。” 披荊斬棘,永往直前,顛簸著走過了四節車廂,終於勝利到達了軟臥衛生間,用實際行動證實那句千古名言: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至此,我們的大連之行算是劃上了逗號,說逗號,是因為我此行沒能去成我最最想去的地方,那就是我生活過的大院,我讀過書的小學,我備考過的中學,還有我玩耍過的地方。沒去就沒去吧,遺憾也是一種美。其實那些地方早已不複存在或已麵目全非,但在我的記憶裏,它們永遠是原來的樣子,永遠是溫馨和美好的,那就讓美好永遠留在我的腦海裏吧。
柞蠶蛹在外貿實習的時候,在食堂吃過,裏麵是白的。不怎麽喜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