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孩子的媽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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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嘉興讀小學(小學篇之三)

(2007-12-27 10:44:45) 下一個
                                            我在嘉興讀小學
        一九七0年底,媽把我從河南幹校送到嘉興外婆家,那是我快滿十一歲的時候。我們先從固始坐車到武漢,在武漢的一個擁擠不堪的澡堂旅館住了兩夜(好像是兩夜)。印象中除了去東湖玩了一下,其他時間就是在排隊買船票。媽認為小孩子要多些見識,多些經曆,所以決定帶我坐一次大輪船。但沒料到的是,我們乘坐的東方紅3號江輪,在快到南通的時候發生了大爆炸,我又經曆了一次死裏逃生。等哪天再來講講那個故事吧。

      在北方長大的我,管媽媽的媽媽叫外婆不習慣,叫姥姥老家人也不習慣,所以幹脆跟著舅舅的孩子叫奶奶。奶奶家當時還有二舅媽和一個小表姐。二舅是反動學術權威,關起來改造了,不住在家裏。大表哥和大表姐都插隊落戶去了。小舅也在鄉下教書,但可以經常回家。

      我第一天在那裏上學是小舅帶我去的。學校叫汽鋼廠五七小學。嘿,剛離開“五七幹校”又進了“五七小學”,瞧咱這“五七”道路走的,真夠堅定不移的啊!我被安排在三連一排,就是三年級一班。記得在教室門口,小舅跟老師說我聽不懂嘉興話,請老師適當照顧照顧,請她上課盡量用普通話,老師答應了。周末小舅回來,問我在學校學了什麽,我說:“我們在學壓分。”小舅不明白,讓我把作業本拿出來,我指著我做的“壓分”作業給小舅看,小舅笑翻了:“這叫‘約分’,你老師的普通話也太爛了。”我反駁道:“就應該是壓分,你看,把4/8壓縮成1/2,把4/16壓縮成1/4。”我真沒覺得老師哪裏不對。

       那兒的紅小兵標誌跟北京的不一樣,北京的是菱形的,紅底黃字,戴在左臂上。嘉興的是長方形的,就像名片那麽大,也是紅底黃字,用別針別在左胸前。河南的是什麽樣兒的我忘了。我在三連一排上了沒幾天學,學校就放了寒假。我拿到了一張成績單,這是我自打上小學後拿到的第一張成績單,我把它保留至今。那時候好像沒有考試,成績分為好、較好、一般、較差和差。即使有分數也不是考的,是老師把你上課表現和平日完成作業情況都算上,瞎給的。課程除了語文、數學,還有常識、勞動、軍體和革命文藝(圖畫和唱歌),第二個學期又加了毛澤東思想課。我上課愛搞小動作,愛說話,隻跟幾個會說普通話同學在一起玩,所以成績從來沒太好過,還背上個不團結同學的罪名。

         記得有那麽一陣子,舉國上下都在大唱兩首革命歌曲,一首是《國際歌》,一首是《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音樂課上先學,然後就是天天唱,上課前唱,放學前也唱。還搞歌詠比賽,班與班比,年級與年級比,學校與學校比。最好笑的是,學校出去搞課外活動,排隊走路的時候班長一起頭兒“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預備------唱!”本來走得挺快的,一踩上《國際歌》的4/4拍,隊伍的行進速度就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可後麵的班級唱的是“革命軍人個個要牢記......... ,”這樣一來,前麵班的隊尾和後麵班的隊頭就堆起來了,亂轟轟的特有意思。

     除了這兩首歌,就是唱樣板戲了。每節課一打預備鈴班長就起頭兒,可能是嫌“我家的表叔”太短,唱起來沒勁,班長淨找那長的唱:“一封-------預備唱!”“一封請帖藏毒箭,風雲突變,必有內奸。笑看他刀斧叢中擺酒宴,我胸懷著革命正氣,從容對敵,巋然如山.............。”老師知道我們得唱上一陣子,也不急,或者進了教室又想起了什麽又出去了,我們唱完不見老師來,班長再起一個:“八一三-------預備唱!”“八一三,日寇在上海打了仗,江南國土遭淪亡,屍骨成山鮮血淌,滿目焦土遍地火光.............。”等兩段樣板戲唱完了,小半堂課也過去了。我記得我們還常唱“聽奶奶講革命”,“小常寶控訴了土匪罪狀”,“要學那太山頂上一青鬆”,“穿林海,跨雪原”等好多,但唱詞現在已經記不全了。記得放什麽假的時候,小舅帶我到他和表哥表姐下鄉的地方去玩,我記得叫塘匯公社徐王大隊。他們正好在公社演《紅燈記》,小舅演李玉和,表哥演磨刀人。輪到表哥上場時,他扛起個長條板凳,喊著“磨剪子來------鏹-----菜----刀------!”就走上台去了。人家都在台下看戲,而我在後台看,覺得跟人特不一樣,感覺特好。

        有一天,全校師生被集合起來,一排一排坐在教室前的空地上,革委會主任(也就是校長)神情嚴肅地向我們宣讀了中央重要文件:林彪在溫都爾汗摔死了!那個我們天天祝願他身體健康的林副主席,一下子成了叛黨叛國的反革命。緊接著老師就讓我們把林彪的畫像上交,課本裏剪不下來的就打上叉叉。反正我們是徹底被搞糊塗了。不過孩子就是孩子,糊塗歸糊塗,可誰也不會去多想,該怎麽玩還怎麽玩。那陣子一會兒興踢毽子,一會興拍皮球。就像現在的孩子一會兒興玩溜溜球,一會兒興玩變形金剛一樣。我們的毽子都是自己做的,找個銅錢用布縫上,雞毛就從大公雞的尾巴上拔,又好踢又好看。長大成人之後我還買過幾次毽子,今年夏天就從北京買了一個回美國呢,可沒有一個能趕上我自己做的好踢。皮球也能自己做,你信不信?當時皮球有兩毛一個的和一毛五一個的,兩毛一個的有彩色花紋,但不如一毛五的好拍。有的同學買不起就自己做,用紙揉成團當芯,用皮筋一圈一圈往上纏,纏緊纏勻纏圓,照樣能拍,還能拍出花樣來呢。想想現在的孩子,除了會做算術語文還會做什麽?

         有那麽一天,老師發給每人一張油紙、一張草紙和一根紙繩,讓我們回家後拉一點大便在油紙裏,第二天交到學校,說是縣“血防站”要來普查血吸蟲病。第二天早上上學時,我們每個人手裏都拎著個黃草紙包,調皮搗蛋的男孩子們喊著:“點心來啦!點心來啦!”把紙包在別人麵前晃來晃去,害得女孩子們鬼叫著亂跑,真是討厭。幾天之後,學校的小黑板上還真公布了一些得了血吸蟲病的學生名單,我們班一個男孩的名字就在上麵。後來他們都得到了免費治療。

     忘了是什麽時候,學校來了個姓袁的老師,是東北人。聽說是長春的一個部隊轉移到了嘉興附近,袁老師是隨軍家屬。袁老師一開口,我覺得親切極了,除了收音機,好久沒聽真人講那麽好的普通話了,我覺得全校同學當中隻有我一人能和她媲美。但實際上,我那時已經說得一口標準的嘉興話了。袁老師教我們班語文,有一篇課文叫《決不能憐憫蛇一樣的惡人》,其實就是“農夫與蛇的故事”,那時候什麽都要跟階級鬥爭掛上鉤,什麽都要與政治相結合。有一回奶奶心血來潮說要考考我,要給我聽寫,聽寫我最不怕了,來吧,我胸有成竹。可她不考我課文裏的字,說:“你寫,‘奶奶有副滑稽的眼鏡。’”一句話裏我畫了三個圈。又考了幾句,我想不起來是什麽了,反正每句裏麵都畫了圈。我覺的特丟人,特沒麵子,眼圈都紅了。為了幫我挽回麵子,小舅又考了我幾句,好像是“紅小兵永遠跟著共產黨”之類,還是小舅會給我台階下。

      我們學校有不少殘廢孩子(那時還沒有“殘疾”這個詞),有瘸腿的,有株儒,有長得怪怪的,就是人們說的怪胎。比如有一個女孩,肚子特別大,腿特別細;還有一個叫端端(斷斷)的女孩,隻有一條胳膊。一開始我挺奇怪的,後來才知道,他們都是附近福利院的孤兒。有一次我跟著同學跑到福利院去玩,那裏除了小孩也有不少孤寡老人,還有很多盲人和智障人士。小時候沒那麽多詞兒,就知道一下子看見了那麽多的瞎子和大傻子小傻子。我們還跑到嬰兒室,裏麵有一排一排的小床,每個床裏都有一個嬰兒,乖乖的很安靜,有幾個是豁嘴,就是唇裂,但笑起來還是那麽可愛。靠近門口的台子上,放著一個髒兮兮的繈褓,裏麵一個很漂亮的嬰孩,是剛被人撿到送來的,等著阿姨給洗澡換衣服。院子裏一些老人和大一點的孩子在剝蠶豆皮,剝一斤可以掙二分錢。別看斷斷就有一隻手,剝起來可快呢,她用牙把泡好的蠶豆皮咬開,再用手一擠,蠶豆仁就出來了。她口袋裏就有好幾毛零花錢,真讓我羨慕死了,我兜裏一分錢也沒有。很多年後,我回老家時問起過斷斷,聽說被一個駝背鄉下人娶回家了。

      在嘉興汽鋼廠五七小學讀了一年多一點點,我就去了東北大連。後來學校改名成了嘉興縣新興小學,那是我在嘉興的小朋友後來寫信告訴我的。幾天前上網去找尋這個學校,卻沒有找到..............

    

 我的第一張成績單:(即一張對折的傳單紙,這是第一和第四麵。)

 

 

 我的第一張成績單(裏麵):

 

這是我的第二個成績單:(裏麵)

     在外婆家的房後.手裏拿著心愛的雞毛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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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8)
評論
嘉興小孩 回複 悄悄話 好的到時候定來看你的大作。對了,那你是在體育場邊上那個了,我記得很大的,我們分部的小孩每次去都像是參觀人民大會堂一樣的。
loonlinda 回複 悄悄話 你好,嘉興小孩。
看到你的留言很高興。我上次回嘉興是幾年前了,準備明年回去看看。娘娘、舅舅以及表兄弟姐妹們都在那裏。等我的《天井裏的童年》寫完再來請你去做客。
那年我住在中山路。
新興小學可能隻在工宣隊管理的時候改過名字吧?我在本部。後來又改回去了。聽說現在已經沒有了。當年本部大門口正對麵是個勞教收容所。
嘉興小孩 回複 悄悄話 我也來湊個熱鬧,我是69年從南京到嘉興讀的三年級,記得那時已經叫新興小學了,隻是有多個分部,槐樹頭,梅灣街,南湖灘,我在槐樹頭,我三個月就學會了嘉興話,當然我是在嘉興一直讀完了高中的。我現在每年都回嘉興,那些地方已經都沒有了。
loonlinda 回複 悄悄話 回複lili20的評論:
你從東北到嘉興,我是從嘉興到東北.哈哈,有意思.
你是什麽時候去的嘉興呀?
lili20 回複 悄悄話 我從東北到嘉興,教師說“負數”,我聽成“尾數”.和你有同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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