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於諒山之役的日本記者 [薩蘇]
(2006-11-18 07: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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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於諒山之役的日本記者 [薩蘇]
“七九年自衛反擊戰的時候,在諒山打死了一個日本記者。”
這個說法是很早時候在部隊采訪期間聽說的,當時有些半信半疑。到了日本以後,有意無意間看些資料,才發現這並非虛構,這名日本記者,就是《赤旗報》駐河內的特派員高野功。一九七九年三月七日,獲悉中國軍隊已經撤離諒山,急於掌握第一手新聞材料的高野功匆忙在越南外交部人員的陪同下趕入城中,不幸的是倉促間高野一行錯誤地乘坐了越軍的軍用吉普車,結果被擔任掩護的中國軍隊誤認而遭到猛烈射擊,吉普車被擊中翻車起火,高野當場中彈死亡。同時進入諒山的另一名日本記者,《朝日新聞》的特派員井川優,也因為犯了同樣的錯誤遭到中國軍隊迫擊炮的轟擊,所幸井川及時亮出身份,才避免了誤傷
赤旗報記者高野功
這似乎也是在中越自衛反擊戰中唯一死亡的第三方外國記者。
在日本察看文獻才發現,高野功其人還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記者,而且是一個相當有名望的左翼作家。高野功,一九四三年生於日本兵庫縣神戶市,日本膊?車吃保?群笤凇睹咳招攣擰泛汀凍嗥臁返H渭欽擼?978年,因為他熟悉越南語,被《赤旗》派遣前往越南首都河內擔任特派員。他翻譯的越南戰爭期間的文學作品,如《白衣》,《守望媽媽》等至今在書店中依然可以買到。
高野功翻譯的《守望媽媽》封麵,此書的作者是越南作家,軍報主編阮挺,阮在攻克西貢的戰鬥中死於前線,高野大概沒想到自己也會蹈其覆轍。
說起來,《赤旗》是日本共產黨的機關報,日共機關報的記者死於同樣由共產黨指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之手,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日本共產黨在這次戰爭中的地位十分微妙。日本共產黨當時的路線與奉行改革開放的中國共產黨格格不入,而是牢牢遵循原蘇聯的思想和經濟路線,所以,在七九年中越之戰爆發後,日本共產黨和它所屬的《赤旗》就毫無懸念的站在了越南一方。也正是因為如此,除了蘇聯和其衛星國以外,能夠在當時對外國新聞記者視若洪水的河內保留正式新聞機關的報社,隻有日本的《赤旗》。這樣,高野才有機會前往諒山前線。
《赤旗》後來發表的專題 -- 《三月七日,諒山》,讓我們還原高野功死亡的前後經過。
當時《赤旗》的河內分社,地點在河內舊托尼亞特飯店,中越開戰的時候裏麵還有幾名其他記者,如朝日新聞的石川文洋(當時在越南的唯一攝影記者)和井川優,日本電波的本多勝一等,這些人本來並非為報道戰爭而來,而是和茨城大學的曆史教授吉澤南等人一起來此參加吉川宏文館在越南組織的合作紀念活動 -- 《越南戰爭 – 人民的戰場》,正在籌備中,戰爭就打響了。
高野功當時和太太高野美智子一起住在河內,聽到開戰消息,立刻四處奔走,不斷向國內傳遞最新戰報,中國軍隊攻占老街的消息,最早就是高野傳到日本的。由於消息渠道有限,連當時日本國會討論中越戰爭問題,都經常引用高野的報道。
不過高野並不滿足,他開始不斷向越南政府提出上前線采訪的要求。有人說日本人有一個優點就是敬業,這倒不是沒有一點道理,至少,日本的戰地記者在這方麵可稱優秀。中國的著名戰地記者唐師曾就曾和日本共同社記者大河原一起冒死采訪過巴勒斯坦人的暴動,要看看日本自衛隊在伊拉克練的龜息大法,倒是這些記者更繼承了些武士道的猛勁兒。最初的幾天,越方拒絕了高野的要求,但經不住高野拿爭取國際輿論支持的大帽子來壓,恰好諒山守軍,越南王牌軍金星師似乎還很爭氣,竟在中國軍隊圍攻下堅守了十來天,戰線相當穩定。看到如此情況,越南外交部就批準了高野到諒山采訪的要求,並派了四名外交部官員陪同前往。
在日本人中間,對高野此行卻頗有些擔憂,原因是高野在采訪的時候有時過於莽撞,前一年他就曾隨越軍攻入柬埔寨的部隊采訪,結果采訪車誤入戰場,遭到雙方的交叉射擊,險些喪命。不過,這次,有另一名記者中村梧郎(現為歧阜大學教授)一同前往,可能不會這樣危險吧。
不久,消息傳來,高野一行出發後不久就被滯留在北江不得前進。原來,越軍統帥部在諒山僵持了幾天後,忽然發現(因為蘇聯提供了衛星照片),諒山沒有失守,並不是“金星師”戰鬥力多強,而是中國軍隊利用它擺了個口袋,在兩翼集中十幾萬大軍,準備圍點打援將越軍從柬埔寨撤回來看家的四個師一網打盡!看出不妙的越軍當然不會讓高野等人往口袋裏鑽了。同時,越軍試圖將“金星師”悄悄撤出諒山,但很快被中國軍隊發覺,師部剛剛渡過奇窮河,看到吃餃子無望的解放軍就發動了總攻,三月三日一天激戰即將諒山攻克,四日,中國軍隊渡過奇窮河追擊,所謂“金星師”除師部等少數單位先期撤離外全軍覆沒,諒山戰役是為此次戰爭最大殲滅戰。由於諒山以南已經無險可守,越南政府緊急動員駐河內的外國僑民撤離。
消息傳到河內,留在那裏的日本人倒並不緊張,畢竟對於解放軍的紀律,當時各國都有好評,吉澤南還取得批準,到北江去看望高野一行。臨行前,高野的夫人高野美智子(當時和高野功一起住在河內)還讓吉澤帶東西給高野。正在這時,就傳來了高野死在諒山的消息。
怎麽會形勢驟變呢?
原來,按照預先計劃,攻占諒山的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五日,中國政府發布了完成懲罰,撤軍回國的命令(也是擔心把越南打急了蘇聯從北麵出手),各部隨即開始從諒山撤離。
聽說中國軍隊已經撤離的越軍大喜之下立即派出先頭部隊前往諒山,三月六日,越軍偵察人員報告諒山市區已經沒有中國軍隊,越軍開始返回諒山。
這時,高野功就再次提出到前線采訪的要求,被中國軍隊的舉動搞昏了頭的越南方麵未加特別思索就同意了他的申請,七日,高野,中村與四名越南官員乘吉普車前往諒山,在穿過市區的時候被中國軍隊用機槍擊中翻車,高野死亡。
從中國軍隊的資料上,很難找到相關的戰鬥,隻有一點線索,似乎與其有關。第四十三軍的戰鬥簡報上記錄,三月五日,該部從諒山撤出,但因上級下令對諒山戰略目標,工廠交通樞紐等務必全部摧毀,一二七師一部滯留諒山市內完成爆破任務。七日,在主力部隊撤離之後,擔任掩護的一個分隊於諒山以北某高地警戒中,發現越軍“摩托化部隊”從南向北穿越市區,有追擊我軍企圖,即用繳獲的越軍12.7毫米高射機槍對越軍開火,當即擊毀指揮吉普車一輛。越軍隨即停止行動。
如果高野功是在這次戰鬥中被打死,可謂冤枉之極,但也隻能怪他自己,要知道越軍主要是步兵,開著吉普車亂跑,不是太惹眼了嗎?
高野死亡處的諒山街道,他被擊中的地方,就在此路向上一段,戰後日本記者石川文洋曾到此地吊唁,並到高野位於諒山市郊外的墓地獻花。
在得知中國政府撤兵後,高野已經向中越雙方提出申請,要求采訪雙方的交換戰俘與停戰談判。由於越方工作疏忽,在戰後中越交換戰俘的時候,參加會麵的外國記者名單中還赫然有高野功的名字。
高野功死後,被授予日本記者協會第二十二屆年會JCJ特別獎。
因為高野功的死,日本國會第八十七次國會中,共產黨議員上田耕一曾經在外務委員會會議上提請討論,認為中國軍隊的做法違反戰爭法則,要求提起抗議。不過,當時的國務大臣園田直對此不予支持,一方麵表示了對高野的哀悼,一方麵也含蓄地批評了高野在采訪中擅入險地的責任。對此,上田也無法過分的堅持,畢竟高野是坐著越軍的車輛被打的,他也隻能說:“高野君當時戴著標有‘記者’標誌的帽子麽,中國軍隊應該知道他不是戰鬥人員。。。”
從上千米以外觀察一頂帽子,並且因此判斷戴帽子人的身份,似乎上田對人民解放軍戰士的視力要求,也未免有點兒太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