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打雪馬裏,我們繳了英國人三十多輛坦克 by薩蘇

(2008-11-19 14:49:38) 下一個
“跟他見麵的事兒就別提了。”老楊的老伴說起當年的事兒,直搖手,“他戴個大帽子,那麽大,低著頭連臉都蓋住了,也不會說個話。好容易看見了臉,我說,你怎麽這麽黑啊?他說,在朝鮮凍的,凍的。。。這人的臉能凍成黑的麽?那是天生長的吧?”

老楊對老伴的說法不能認同,他回憶自己第一次約會的時候武裝帶,大馬靴,威風得很,帽子大沒辦法,當時軍官的帽子都是大蓋兒帽。

兩個人還是成了,從遠了說,老楊當時是“最可愛的人”,從近了說,老伴的舅舅就是老楊他們師的教導隊長,對這個命硬的漢子喜歡得不得了。

這位舅舅也是朝鮮戰場上的一個奇人,部隊出動,左邊褲兜裏一瓶酒,右邊褲兜裏一塊包好的熟肉,還帶一本《三國演義》(後來因為這個被批評“腐化”還受了處分)。

我大約有點兒支持老楊的看法,因為兩個人的結婚照上,老楊的臉一點兒也不黑,老爺子當年還略帶文氣。


年輕時候的老楊,帥的很


要是和老楊的戰友說起他文氣,用現在話說要“雷倒”一片了。

老楊入朝的時候,所在的連是誌願軍一八九師的尖刀連,所在排是尖刀連裏的尖刀排,個頂個的精兵,全排清一色的蘇聯造巴巴沙衝鋒槍,每人四百發子彈。

“打完五次戰役,我們連是大功連,表彰大會,就去了我一個。全連一百八十五個人,還剩下十七個,能走得動的,就剩下我一個了。。。”

老楊說到這裏,眼睛看著窗外,看不出什麽表情,拿杯子,手卻有些抖。

我岔開話題 – 楊老,你們五次戰役打的都是美國人麽?

“不都是,”老楊說,“一過臨津江,打的是英國兵,二十九旅。”

“過臨津江的時候沒有橋,我們把棉襖,棉褲裏頭的棉花都掏出來了,淌水,沒到胸口,那水個冷,淌到一半,敵人的重炮就打過來了,就在我們旁邊哐哐的,水柱跟小山似的。我說打死就打死了,不打死了還得往上跑。過了江,一路打,一路跑,不停歇的跑了十幾裏,一下子衝進了雪馬裏。”



誌願軍徒涉臨津江


戰史記載,臨津江五次戰役時是“聯合國軍”重點防禦陣線,沿江30裏設置堅固防禦工事,設防的英軍29旅和比利時營共有四個遠射炮群和九十二輛自行榴彈炮。由於誌願軍動作迅速,戰術突然,從英軍認為需要架橋的地點徒涉過江,猝不及防的英軍大亂,主力在奔逃中被分別截擊於土橋廠,雪馬裏等地,各自為戰,遭到極大損失。

“我們連是打的雪馬裏,把他外圍的部隊一打,街裏就亂了,衝進去抓了幾十個英國俘虜,有男有女,原來這是他的後方機關所在地。一片空場上停著三十多輛坦克,英國人連炸都來不及,全讓我們給繳獲了。

繳獲了可是不會開,正在這時候過來四野的一個汽車團。太好了,讓他們幫著開吧,就這樣把三十多輛坦克給拉回來了。“

“雪馬裏的英國兵亂是亂,都是胡子兵,能打,槍法好得很。好多我們的戰友就是讓他們的狙擊手打死的,直接打在這裏(指額頭正中)。我們連長李敢胸口中了一槍,打下雪馬裏彈藥繳獲了一批,糧食和醫藥沒有,沒有藥他疼得受不了。這個人性子暴烈,布置好讓副連長指揮,他對通信員說,你出去。通信員出去,他就在隱蔽部裏拉了手榴彈。。。”

“過了臨津江,腳都凍得沒知覺了,司務長好心,給大家燒了熱水燙腳,這下子好,第二天沒一個人能穿上鞋了,都凍傷了,不能用熱水。”

“可是任務在那兒呢,不能讓英軍29旅跑了,穿不上鞋,拿布條把腳裹上,接著往前跑,敵人看見了,說我們是叫花子部隊。。。”

“後來他們一聽‘叫花子部隊來了’,掉頭就跑,打都不用打。”

“抓住俘虜一問,說怕穿膠鞋的(當時誌願軍穿解放鞋,就是膠鞋,朝鮮人民軍穿皮靴),更怕中國叫花子兵,不穿鞋穿裹腳布的。”

。。。

戰史記載,這一仗,英軍兩次大戰的英雄部隊格洛斯特雙徽營全軍覆沒,連番號都打沒了。

“打到議政府,看漢城得回頭(原話),已經一個星期沒糧食吃了,路邊有發芽的蔥,拔一把來吃。路上泥裏看見英國坦克壓爛的麵包,也不管有毒沒毒了,抓過來就吃。。。”

小理山阻擊戰

“英國人槍法好,打的人抬不起頭。來個坦克上不來,遠遠的打了一炮,正打在我下邊機槍陣地上,六個機槍兵,當場陣亡了三個。。。就打了一炮。。。

我們那個副班長光了膀子,一個一個地甩手榴彈,我按他 – 趴下,趴下。他衝著我們喊 – 我死不了你們就都死不了!接著扔。一下子大夥兒的心就定下來了。

副班長是前額中彈的,後半個頭都沒了。。。班長,我正壓子彈的時候一低頭,一個子彈從頭上過去,他正在我後麵,打在頸部大動脈上,當事人就不行了。。。“

鐵原阻擊戰,血戰種子山
“美國兵和加拿大兵(加拿大二十五旅)被打亂了套,跑反了衝我們來了,還有人喊中國話,袁子蘭(代理連長)還在喊 – 對麵是不是三連的?我一把按下他,什麽他X三連的?那麽大的鼻子。一梭子三十五發子彈就打過去了。。。“

老楊說他打過五個國家的兵。

老楊說無後坐力炮太沉了,我扛不動,隻好給他扔那兒了。

老楊說在東北一聽說美國要借朝鮮作跳板來侵略咱們,當兵的都紅了眼,要打,要打!

。。。



老楊的軍功章,有中國發的,也有外國發的,就裝在一個沒蓋兒的鐵盒子裏,有一個幾等功的隻有綬帶,獎章沒了,讓孫子玩丟了。


那一瞬間,八國聯軍進北京的情景,恍如隔世。

那一仗之前,蘇聯和美國喝回咖啡,就能決定外蒙獨立。

那一仗以後,沒有一個國家敢再進中國來侵占我們哪怕一個縣城。

都知道中國人不好惹了啊。

采訪老楊,我覺得自己是被震動了。

采訪的地方,是在某軍留守處老兵們下棋打牌的地方,遇到老楊純屬意外,本來今天約的,是另一位老戰士。采訪他是因為聽到他的名字,恍然想起在他們團的團史中見到過他的名字(《中國人民解放軍步兵第五六六團團史》,P124)。

我們說,一起去吃個飯吧。

老楊說,好。

飯館兒有點兒遠,我們說,坐我們的車去吧。

老楊說,不用了,那地方我知道,我的車在外麵,我自己去。

好吧。我們說。

老楊站起來往外走,他的兩條腿都受過傷,其中一條上麵還嵌著彈片。六年以前腦血栓,但老楊還是堅持自己走,雖然困難些,但是有拐杖麽。

出門,我們愣住。
老楊,走向他的車,右邊扶著的是他的老伴,左邊的是老尹,是他帶我來這個老兵聚集的地方。
這就是老楊的車,後麵墊著塊布,和老伴一起出門的時候,老伴坐在這裏,腿可以不太冷。老楊就這樣拉著她
老楊說,我上車了,你們走吧。

我們愣住,老人已經騎上了車,走了。

這,就是老楊的車?

有什麽辦法?他的老戰友說,一個月千數塊錢,你讓他開什麽車?

老楊老實人,另一個老戰友插話,打仗老實,陣地上死剩他一個,你不讓他撤他也不撤。幹活老實,部隊幹了二十多年,什麽錯都沒出過,評功說幾等就幾等,讓轉業就轉業,讓去哪兒就去哪兒。在東北又幹了十七年,最後別人離休他退休,廠子不景氣,退了啥都不管,要老部隊不管,老楊鬧不好連個窩都沒有,現在也沒北京戶口。。。老實,不給組織添麻煩。。。

後麵說的,我沒聽清。

抗美援朝,於中國而言,是打出了五十年的和平。

一千多塊錢一個月,請一個保姆恐怕還要管吃住吧?人老了,有傷,又有病,老楊的日子,怎麽過來?

老楊蹬著車的背影,我匆匆照了一張,沒法把它和那個一九五七年英俊的尉官疊加在一起

老伴說,跟著他可受罪了。怎麽受罪?也說不出來。頂多是“走在大街上,我拉著大的,抱著小的,他一個也不管,昂頭挺胸地走,跟儀仗隊似的 – 不怪他,有軍紀,軍官不能在街上抱著孩子走。。。”

忽然想起,今天,北京大風降溫。


老楊大名楊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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