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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的世界裏生活,在我的世界裏犯罪。每個人腦袋深處都有一個不可琢磨的罪惡。 我把它寫下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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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室閑談----老劉--(原創)-----------

(2011-07-26 08:47:27) 下一個

茶室閑談----老劉--(原創)-----------林起立


前幾天給俺娘打電話。聊了一圈周圍的人之後,俺娘突然問:你記得老劉吧?哪個老劉?你爸廠裏的那個老劉。怎麽了?俺問。死了。睡死的。娘說。


"那他病好了沒有?"俺問。


"沒好。就是那個樣子。人倒是一直看著挺開朗的。"娘說。


 


想起了老劉,其實俺在子弟小學的最後兩年見過,後來基本是從俺爹嘴裏或者他廠裏嘴裏聽說的,要說熟悉,倒不如說是印象深刻。


 


老劉是個粗人。沒什麽文化,認識的字在百以內。說他老粗吧,倒也有點小聰明。文革時期是工廠革委會的主席。他著實是囂張了一陣子。他現在的那個老婆也是他當年霸王硬上弓得來的。他的一句:革命小將需要革命接班人。就把人家一個好好的他垂涎已久的姑娘硬給上了。後來那個姑娘因為大了肚子,又懾於他的淫威,隻好就嫁給了他。


當年被他批鬥的最狠的,就是現在的廠長,張廠長。


要說他倆有啥深仇大恨,倒是一點沒有,他們倆當年甚至根本不熟。


後來老劉酒喝多了,酒後吐真言,大家才明白了。


要說仇是文革前。張廠長是工廠的一個技術骨幹。一次在一次宴會上,老劉給張廠長敬酒。張廠長是知識分子,一是不太會喝酒,二是可能看到老劉一個大老粗,有點被嚇倒,就沒喝。結果老劉記恨在心,覺得張廠長一個大學生看不起他。


後來文革開始,老劉就帶頭搞批鬥。他因為比較會拉攏廠裏的一些不得誌的人,所以很快就成了革委會主席。他著實紅了幾年。他紅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批鬥張廠長,當年的張技術員。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個張技術員,做夢也沒想到會得罪了這樣一個人。先是在廠裏被批鬥,後來就被下放到農村改造。這一去就是十年。直到文革結束。


文革結束。革委會解散。以前的老廠長又回來當廠長。老劉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回工廠幹起了工人老本行。


老廠長會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張廠長找回來。按照他的話說,沒有小張,廠裏的機器轉不起來。因為張技術員是文革前廠裏技術最好的。廠裏的那些進口機器全是他調試的。他不在,沒有人懂的調試機器。


那時的小張年紀也不小了。他回到廠裏的時候,三十大幾了,還是單身。那時候老劉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年紀大的都小學畢業了。張廠長很快被恢複了工作,然後有人給介紹了對象,解決了單身問題。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張廠長在剛回來的幾年裏,並沒有要向任何人報仇的意思,而且當年黨內也提出不搞報複的主張。張廠長很快就成了廠裏的骨幹,並入了黨。


老廠長退休後,他就成了理所當然,眾望所歸的新廠長,這時候,大家就都稱他為張廠長了。


在剛上位的幾年裏,張廠長也沒有要報複老劉的任何舉動。但是等到張廠長位子坐穩了,老劉就開始倒黴了。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藏事情藏的很久很嚴密。張廠長剛回廠的時候,老劉甚至有點想向他道歉的舉動,結果他大手一揮,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一副大將風範。


要說三千人的工廠,廠長就相當於土皇帝一般。皇帝隻要一個顏色,底下肯定是跑斷腿的給辦事。


先是廠裏免去了老劉工廠小組長的職位,反正就揪他小辮兒。什麽遲到早退,工作失誤,在別人身上不是事情的,在他身上,都被記在小本上,等到開會,工廠的小領導就點名批評他。


 


開始老劉以為得罪了他上麵的小領導,後來才有人偷偷告訴他,是張廠長要收拾他,他這才感覺要事情不妙。


老劉想想當年整的張廠長夠嗆,也不好意思鬧。而且周圍的人,看熱鬧的居多。很多人覺得老劉這個人本身就有點問題,又加上很多小領導要拍廠長馬屁,漸漸的老劉就和人群疏遠了。他的朋友開始還有那麽一些,後來這些人一是覺得老劉小聰明本來就多,以前和他做朋友也是覺得以後能用得著他。二是都在廠區宿舍住,每天都要見麵。自從張廠長明擺出要整他的姿態,那些朋友也開始疏遠他這個可有可無的朋友。


老劉是粗人,平時就喜歡說話,而且話不帶停的。現在他一開口,大家就走的走,悶聲的悶聲,搞的他渾身不自在。


沒過多久,廠房的小領導就又把老劉從機床上撤下來,當然這明顯的就是要拍張廠長馬屁,或者是張廠長示意要這麽做的。一個工人不收拾機器能幹什麽,總不能讓他閑著。打掃廠房!別人幹活,他在旁邊給搞衛生。這一來,工資就降了一級。


老劉開始還有點不憤的找過領導,但是沒人願意聽他的。心軟點的勸幾句,心壞的罵幾句,反正他一個平頭百姓怎麽要鬥不過土皇帝----張廠長。


老劉幹了一陣打掃廠房,也就習慣了。又開始到處找人說話,別人愛聽不聽,他就一個勁的講,他就這個性,改不了。平時除了喝酒就是侃大山,別的愛好也沒有。


過了一陣子,也不知道是有人抱怨,還是領導整他,開會說老劉總是找人講話,影響別人工作。其實廠房裏聊天兒的多了,但是就是挑他刺兒,他也習慣了。兩手一攤說,你們說讓我幹什麽吧,我現在就是個掃地的了,你還能讓我挑糞不成?


沒過多久,領導決定:老劉改去打掃廠區,離開廠房。老劉開始還挺高興,決定廠房外麵空氣還好呢,我雲遊廠區,圖個自由自在。


但是沒過多久,老劉就發現不對勁了。因為打掃廠區的就他一個,每天連個人說話都沒有。加上大家都躲開他,他一天連十句話都說不到,他憋的難受的厲害。以前起碼還有人在呢,不管怎樣,他講他的,別人也走不了。現在倒好,他找個人說話都難。


過年過節發東西,他跑去原來的廠房要。人家說,東西都是工會按人頭發的,他已經不再廠房裏了,所以人家也不算他的人頭。他不服去找工會主席。工會主席說,東西都是發到廠房和辦公室的,他不屬於任何機構,這帳沒法報呀。其實廠裏幾千人,多他一份少他一份根本不是個事情。可是人家就是要修理他,找個理由,他也沒法辯駁。


後來工會主席讓他纏怕了,就說那你幹脆歸看門李老頭管吧,以後發東西就找他要。他覺得也隻好這麽辦了。後來去找看門的李老頭,李老頭哈哈大笑,說,我是臨時工,別看我幹了十幾年了,我是農村戶口,根本就不再工廠編製內。以前你這個掃地的工作也是臨時工幹的,你現在不在廠房裏幹了,就等於是沒有單位了。他才知道,又被耍了。


他氣的又沒處講理去,沒多久就病了。這病的還不輕,住院住了好幾個月。


這病的幾個月,也沒人去看他。隻有看門李老頭代表廠領導去看了一次,勸他想開點,怎麽活不是個活,你起碼還是正式工呢,我幹了幾十年還是臨時工,不也每天開開心心的。


老劉寂寞的病了幾個月,又回來打掃廠區了。不過,他變了,變的有精神了,整天神采奕奕的。


不過,大家驚異的發現,他開始自言自語了。一個人不停地說話,好像旁邊有人在聽似的。開始大家有人議論,老劉是不是瘋了?


開始,大家還有點害怕,遠遠地躲開他。廠領導聽說有人反應後,還讓保衛科的每天盯著他,防止他做一些出格的事情。盯了幾個月,發現他就是愛自言自語,活照幹,工資照領,也不打擾別人。也就慢慢由他去了。


不過,大家很快發現,老劉的自言自語不同於一般人的自言自語。他說話的時候,好像旁邊有好幾個人似的。他還會喊名字,什麽老王,老秦,今天晚上到辦公室開會,別晚了。


有時候,遠遠的看老劉走來,就見他仿佛左右有很多人似的,左邊一句:小李,毛主席教導我們,要把階級鬥爭到底,千萬不能心軟呀。右邊一句,老秦,你去北京一趟,直接去天安門,見毛主席,見到他老人家,就說我們十分想念他老人家。然後他還是地照掃,垃圾照拉。還不忘對後麵說聲:小趙,你要趕緊寫入黨申請書,不是黨員,以後可沒法參加我們的黨內會議呀。


小青年們看著覺得新鮮,邊笑邊圍觀。老一輩的人慢慢聽出來了,這老劉是在表演以前他當革委會主席的角色。不過,老劉不像是表演,而是活生生的又活在了過去。而且他所說的人,都是活生生的人物,有的現在還在廠裏工作。有人看不下去,就過去說,老劉,你跟誰說話呢?老劉一抬頭,也笑笑說,這不一堆人聽我講事情了嗎。說完,還指了一圈空氣,說,看,都在呢。


開始的一段時間,大家一直以為老劉是在自娛自樂。可是漸漸的,大家不這麽認為了。老劉並不是在演戲,他仿佛真真切切的可以看見那些不存在的人物,而且即便是沒人看,他也照樣講的很投入。


俺當時小學快畢業。俺爹帶俺到廠區,就見到一幫孩子跟在老劉背後看熱鬧。大家坐在廢棄的塑料垃圾堆上,聽老劉在張羅著開會。


"小李,趕快叫大家來開會,都七點半了。老秦呢,老秦呢,什麽,還沒回來。我差點兒忘了,前天他又去北京了。毛主席最新指示,最新指示,大家都注意了,我要念了。"


老劉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來毛主席語錄,磕磕絆絆的讀了一段。然後開始朝空曠的垃圾堆開始講話,當然,還有上麵坐著的幾個小孩子。


後來,老劉幹脆穿起了軍裝,戴上了毛主席像章,每天搞的跟當年革委會一樣。


開始,領導還打算幹脆把他趕回家算了,看來這人是瘋了。


但是,他廠區衛生還是照樣搞,而且比以前還弄的幹淨,唯一就是愛自言自語,每天瘋子一樣對著空氣說話。領導可能覺得他也怪可憐的,再說,他也不影響別人,就由他去了。


老劉的老婆一看他成了這樣,帶著孩子就回了娘家,再也沒回來。


大家有時候可以聽到老劉一個人在家裏開會,空桌子上仿佛坐了一圈人,有時候還聽他回答別人問題。有時候他沉默的時候,好像在聽別人發言一般,聽完了,就開始發表意見,不過內容也都是文革革委會時候的事情。而且他叫的那些名字,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有的這些人聽到他叫那些名字,身上涼颼擻的。


老劉雖然這樣,但是生活還是正常,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開始有人以為他家裏一定是狗窩一樣,結果大吃一驚,家裏收拾的比老婆在的時候還整齊。


他去小賣部買東西,也是仿佛旁邊有個人似的自言自語。小賣部的開始以為他跟誰來的呢,聽他講的挺熱鬧的,探頭一看,嚇了一跳,他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不過,他雖然這樣,但是跟人相處還是很正常,該領工資就去領工資,該洗澡就去洗澡,有時候還跟人開幾句玩笑。不過,多數時候是在跟那些空氣人物說話,而且還是革委會那個時候的一套。


我後來就畢業去了別處上初中。老劉漸漸也成了話題人物。幸運的是,張廠長也再沒整他,反而估計有點內疚,對他還有點照顧。


俺爹有時候也提提老劉最近又在跟什麽人打交道呢。


十年以後,老劉依舊自言自語。還是好像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那些人物。他的兒子回來有時候照顧照顧他,他雖然有點瘋瘋顛顛,但是確一直開開心心的,每天神采奕奕。


記得後來,俺爹說,老劉文革終於落下幃幕了。俺娘問,怎麽了。俺爹說,他突然大哭一場,說是毛主席去世了。過了幾天,說文革結束了,小平同誌又出來主持工作了。俺娘說,那不正好,他的時間趕上現在的時間了,他病不就好了?俺爹說,好什麽呀,他現在又成了廠長了,每天教育別人,還說,小張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廠裏就靠你的技術開工呢。這不是以前老廠長說過的話嗎,現在他成了老廠長了。這又跟大家時間錯開了。


我後來讀書讀到多重人格。我就一直以為老劉就是為了逃避現實,然後生出了多重人格。也就是在他的身體裏生活著許多人。這我也確實見過老劉這樣。有時候他可以扮演不同角色說話,有時候甚至可以出現女聲。不過老劉就這麽活了半輩子,最後帶著他的許多靈魂走了。說他悲哀,他不悲哀,他一直活在自己世界裏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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