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原創)---------------林起立
故事是聽一位老人說得。我以第一人稱口吻來敘述他的故事。
我當年有幸讀了兩年私塾。讀書時候,特別愛搜尋點新奇的故事。
村裏有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夏天晚飯後喜歡坐在村口一棵老槐樹下給大家講點新奇的見聞。時間長了,大家都叫他槐樹爺。
記得一次夏天傍晚,大家又聚集在槐樹下。槐樹爺已經點好了一鍋煙袋鍋,猛抽了幾口。有的晚飯還沒吃完,端著粗瓷大碗也小步顛過來,嘴裏喊著,槐樹爺,您別開始呀,等我坐個好地兒的。
槐樹爺咪咪一笑,扯著粗啞的嗓子說,今天給大家說個啥?
"嚇人的,","風騷的," "講講古人吧。"大家七嘴八舌的。
"您還是給講講青蛇的故事吧,我上次聽了給他們說,沒人信。也怪我說得不好。一個禿頭,三十多的莊稼漢說。
"啥青蛇的故事,我們怎麽沒聽過。"幾個人問。
"噢,那是我在他家吃孩子過滿月飯說得,我沒在這兒說過?"槐樹爺問。
"沒呀,沒聽說過呀,啥時候的故事,說啥的?"有人問。
"要說呀,就咱村裏的事情。"槐樹爺說。
"我知道這事,哎呀,太嚇人,我不說,讓槐樹爺說。"一個上了年紀的漢子抽著旱煙說。
"這村裏上年紀的人估計都聽說過,這青蛇的事情。"槐樹爺說到這裏,看了我們幾個小鬼一眼,那神情好似在說,你們也要聽,不怕嚇著?
"你講吧,槐樹爺,我不怕。是不是白蛇傳,水漫金山寺?"我問。
"不是,哈哈。"槐樹爺笑道,那是咱村裏的青蛇,故事是這樣的。
"咱村裏有將近五十裏的蘆葦地,趕路的,做生意的,都要走這蘆葦地。以前,這蘆葦地可不太平。人們常說的青蛇妖,就在這蘆葦地裏出現。時間長了,大家都知道了,要過這蘆葦地,就的拉幫結派的走,倆三個,落單了肯定走不出去。"
"真有青蛇妖?"一個四十多漢子端著大粗瓷碗,嘴裏含著筷子出神。
"你這把年紀的人,應該聽說過。"槐樹爺抽吧抽吧煙,繼續敘述。
"其實,這青蛇妖就出在咱這個村。"槐樹爺說。
"咱村出妖?"幾個小年輕環顧四周,膽小的已經感覺背後一陣涼風。]
"這事情我也知道,你們聽槐樹爺說。"一個上年紀的老漢臉上絲毫顯露出無奈的神情,其中的隱情,估計他難說出來。
"也不知道祖上什麽時候,這村裏來過一個道人。小個頭,也就常人的肩膀高,又幹又瘦,山羊胡卻又白又長,都要耷拉到地上了。他來了什麽都不找,就找一種娃。"槐樹爺說。
"是鬼童子?‘一個中年漢子脫口而出。幾個上年紀的臉上現出一絲絲恐懼。
"對。鬼童子。一種小孩子得的奇怪病。這種小孩得了這種病後,重的就死了。輕的,活下來就不再長個和身體,就算成年,個頭也就達到常人的腰窩那裏,而且又幹又小,比一般七八歲娃還幹瘦些。這些人就算活下來,也是廢人一個。不能幹活,不能娶親,說話聲音也變得又尖又沉,好似老呱鴉一般。"
"村裏的王三蛋兒家哥就得了這種病,後來也是被道人領走了,給了一塊大洋。"一個中年漢子說。
"三蛋兒家哥是我知道的最後一個被道人領走的了。"槐樹爺猛抽了一口煙。
"被領走幹什麽?"有人問。
"要說道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因為咱這地方偏遠,又窮。家裏出了這樣一個娃,當年祖上傳下來的祖訓是,準備三天的糧食跟水,在這深山裏,找一處幽靜的地方(槐樹爺指了指身後的大山),挖一個大坑,把這娃和糧食和水放在大坑裏,說觀音菩薩會把他帶走的。其實,明白人都知道,幾個月過後,坑裏多數就是一具白骨。有的家裏舍不得也沒辦法,因為得這病的人性情會變的十分古怪,喜陰暗,不喜歡大太陽,一天到晚躲在廚房裏,柴堆裏,草垛裏,跟鬼沒啥區別。"
大家麵麵相覷,很多人頭一次聽說這就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
"自從這個白胡子老道來了以後,說要收些徒弟到深山裏跟他修煉。誰家娃一得了這種病,他就跟神仙一樣就來了,而且都是晚上來,給一塊大洋,把得病的娃就領走了。這娃究竟去了哪裏沒人知道。"槐樹爺看了一眼屏著呼吸,睜大眼睛聽他故事的鄉民,又抽了一口煙,仿佛在努力回憶著故事的細節。
"大家也都沒有這些被帶走娃的消息。不過,大家都覺得白胡子道人是個神仙,還有人說,他就是矮人國的神仙,專門來把矮子帶回國的。反正,說什麽的都有。直到後來,這裏開始留傳青蛇的事情。"
"青蛇?"有人不禁脫口而出。
"是,青蛇。這青蛇,我見過。"槐樹爺用重語氣肯定說。那神情是說,別懷疑我,我沒吹牛。
"你見過青蛇?"一個老頭驚訝道。"你能活的回來?"
大家聽到這裏,眼睛睜的更大了。
"是,因為,那個。這事情還要從頭說起。我們這五十裏蘆葦地裏,藏著一種蛇,非常的漂亮,渾身油亮的青色,頭上一點黃,那身體是綢緞搬的華麗,跟這裏其他的土蛇完全不同。這蛇據說,不是本地產的蛇,祖上沒人說過,就是那白胡子矮道人出現多少年後出現的。所以,有人說,就是他帶來的蛇。"
"從來沒見過,我每天在蘆葦地討營生,也沒見過。"一個漢子說。
"見過這種蛇的人非常少,見過的也基本是死人了。因為,這種蛇,不好雞鴨魚肉,就連河裏清鱗鱗的小魚,它也不愛。什麽雞鴨,豬楊牛,小雀兒,它看了聞都不聞。它唯一吃的,就是人肉。"
噢,人群裏一陣驚歎。
"可是,這蛇雖然隻吃人肉,可惜卻也無法抓住個人,咬死人,這青蛇一點毒性都不帶。成年蛇也就腕子粗,能把人纏住,但是力氣也不甚大,纏住半個時辰,也不得不鬆開,它那嘴,也吞不下一個人,就連小娃都吞不下去。"
"那它不是餓死了?有個人問。
"這世上的事情,就是命裏有定。這青蛇能纏住人,倒是需要另外一個幫手來把纏住的人弄死,它才能把那鬆開,慢慢食掉。"
"幫它的就是鬼童子。一個老人說。
"是,就是那些被白胡子矮道人帶走得那些娃。"槐樹爺道。
"那他是壞人?"有人問。
"唉,這兩種可憐的生命,一個隻能靠人肉生存,一個是被人拋棄了的怪物,他們惺惺相惜,互相幫襯。那青蛇,就神不知鬼不覺的靠近過往的落單的路人,都是些商客,然後纏住了他們,使得他們不能反抗,多數是嚇的已經無力反抗。這時候,青蛇就會發出一陣尖銳的哨聲,呼喊它的幫凶,鬼童子來。鬼童子一到,手裏拿著個小銅錘子,隻在那些無法動彈的人太陽穴上一敲,這些人便見了閻王。這些人的財物就歸了鬼童子,那人肉,就歸了青蛇飽餐一頓。後來,青蛇活動頻繁時候,每個幾天都會在蘆葦地裏見一堆白骨。"
"我每天都在蘆葦地裏,怎麽從來沒見過這種蛇。"一個年輕漢子問。
"沒見過的人多了。這種蛇隻喜歡生活在水下的深洞裏,飽餐一頓後就會回洞裏休息一個月。而且它隻要出現,就是要死人了。"槐樹爺說。
"那鬼童子我們也沒見過?"幾個小孩子問。
"要說二十年前,我們去深山裏采藥的村裏人,還見到過。他們聚集了十幾人,在深山的山洞裏生活。"
"那他們搶來的財物怎麽辦?"有人問。
"他們自己出來肯定是不行的。以前,這幫鬼童子有個專門為他們銷贓的村裏人,這人跟那個白胡子矮道人是好朋友,倆人私下裏就把那些搶人的財物拿到集市上賣掉,一部分他們留著,一部分就買成糧食和各種生活所用,拿牛車拉到山上去,供那些鬼童子們用。"
"後來,過路人都知道了這蘆葦地裏有青蛇專門吃人,就不太敢來了。後來,有人知道是山上的鬼童子養的蛇,就懸賞去拿這些人。結果找了多少年也找不到。後來,一個富商出了三百個大洋,有個采藥人去領了懸賞,把這些人帶到了鬼童子老巢,鬼童子那孩童一般的,怎麽能敵的過正常人,被拿住了多數,都當場丟到火裏燒死了。自從那以後,就很少聽說過青蛇跟鬼童子了。
"有人說,那個領了賞錢的采藥人,就是那個專門為鬼童子消毀贓物的村裏人。"一個老人說。
"是的,那個人因為貪圖那大洋,就把人領去了鬼童子的巢穴。一般人,哪能找的到。後來那個人聽說跑了的鬼童子要回來報仇,連夜收拾要跑,結果也沒走出那蘆葦地。"
"那青蛇呢?"有人問。
"要說這青蛇,也是離不開這鬼童子的。青蛇產了蛋,鬼童子幫它們看蛋,自從青蛇出生就跟這些鬼童子在一起,直到長大後,才在蘆葦地找一處水下的洞穴藏起來。因為這蛇十分怕大太陽,非要清晨跟傍晚才能出來。"槐樹爺說。
"是,我也聽說,這青蛇本不是本地物種,是那白胡子矮道人養的,後來就教給這些鬼童子,怎樣訓蛇,怎樣讓蛇去纏人,怎樣去取人性命。"一個老人說。
"這白胡子道人就拿了這些搶來的錢財去揮霍。再用錢財養活這些鬼童子。"槐樹爺也應聲到。
"那你是怎麽見到青蛇的?"有人問。
"我,要說我呀,唉,還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一次跟一個村裏人販賣了一些貨物,得了一些錢財,連夜往回趕。進了蘆葦地,已經是太陽西下了。我知道這時候,青蛇要出來了。可是,就是不信想邪,聽說過,沒見過,再說腰裏還別了一把彎刀,心裏想,什麽蛇的,出來我一刀剁掉它的頭。就在我在蘆葦地裏急著走時候,突然背後有女人哭的聲音。我一聽,心裏想,不是誰家姑娘走迷離了路吧,這時候,遇到青蛇就不得了了。我順著哭聲往蘆葦地裏找,嘴裏喊,誰家的女娃哭呀?結果走進去,哭聲越來越細,越來越小,我走到近處,聽那哭聲下了水下,我猛的驚醒,遇上青蛇了,撒腿就跑。可惜晚了,我兩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纏上了,我一個猛蹌踉栽倒在地,等我翻身再看,我兩腿跟兩手已經被一條手腕粗的青蛇纏住了,而且纏的非常的古怪,跟有人專門綁了繩子在你身上,要說緊也不緊,但是你也動彈不得。我第一次見那青蛇,魂魄都嚇的沒了,想要夠腰上的刀,夠到了,拿在手裏,卻無法用刀碰觸到蛇。那青蛇兩眼盯著我,跟我見過那些土蛇一點兒不一樣。她似乎通人性,兩眼汪汪的看著我,好似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一般,讓你情不自禁忘記了它的危險,甚至有點要入睡的感覺。你忘記了呼喊,就那麽跟一個蛇四目相對,你心裏想,她要是幻化成一個人,肯定是個美麗的女人。突然,青蛇發出一聲尖銳的哨聲。那聲音穿過山穀,穿透露了雲朵。我不知道它要幹什麽,不過,再看它眼神,已經好似一個變心的女人一般冷漠。一杯茶的工夫,我眼前出現了一個古怪的小人,一米多一點高,渾身穿著黑衣,手裏拿著一個金光閃閃的小錘子,一端是尖的,連蹦帶跳的,跟個猴子一般靠近我。我聽說過,這就是大家說得蛇崽子,也就是我們村裏以前被帶走得鬼童子。我知道自己死期到了。我眼睛幾乎要閉上,當那鬼童子靠近我,揮起錘子要砸向我太陽穴時候,我失聲喊出:二牛?鬼童子的錘子停在了半空中。鬼童子是村裏的二牛!我小時候的玩伴。雖然過了這麽多年,他變了些許,但是,他眉眼還是沒怎麽變,隻是身材更瘦小了。二牛比我小五歲,從小就跟我放牛,摸魚。誰知道他八歲那年,得了鬼童子病,一年以後就變的不似常人。後來就被白胡子矮道人帶走了。二牛臉上現出了古怪的神情,他臉上突然留下了兩行淚水,眼睛不敢看我,用幹枯的手摸了一下我的頭,我再叫他時候,他已經頭也不回的跑了。"槐樹爺說到這裏,眼睛濕潤了。
"唉,造孽呀。"有的老人歎氣道。
"那後來怎麽就沒人得鬼童子病了?"有人問
"怎麽沒有?隻是後來,有個醫生來說,這病是一陣病菌感染所導致。這感染主要是母親在懷娃時候,吃了感染的雞鴨魚類,大人沒事,小娃自母體裏就帶上了。等到長到五六,歲,七八歲,才慢慢看出來。後來人們知道了這,婦女懷孕時候就不吃這些肉了,這流行了十幾輩人的病才算徹底消除了。"槐樹爺說。
"是這麽回事,我最後一次在見鬼童子,也是大概七八年前了。就十裏外一家,後來聽說跟一個雜耍的走了。那白胡子道人已經好多年沒出現了,估計也死了,要到現在,也有一百多歲了。一個老人說。
自從我聽了槐樹爺的青蛇,心裏想的,眼睛裏找的,都是青蛇。我夢想裏能看看他說得青蛇,能見見那些鬼童子,可惜一直沒有機緣。或許,是槐樹爺夥同那些老人嚇唬我們小孩的吧,要不就是青蛇跟鬼童子一起消失了。槐樹爺不是說,那些鬼童子被燒死了,青蛇沒有了鬼童子,一定就餓死了。
五年後,我上了私塾,每天都要走那片蘆葦地,去五裏外地一家私塾館裏上課。一次,我經過那片走了幾百次,甚至上千次的蘆葦地,突然,聽到了一聲鞭炮聲,那聲音來自於一個深處的蘆葦小島,我心裏第一個想到的是,有人放炮,肯定是那些愛搗蛋的村裏小孩,我興衝衝就往蘆葦小島上跑。
撥開了蘆葦,我看到了驚人一幕。一個人被一條蛇纏繞著,青蛇,我日夜想的青蛇,那人驚惶失措的看著不遠處一個,一個黑衣矮小的人,鬼童子?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槐樹爺說的鬼童子。鬼童子在地上翻滾掙紮著,還聞到一股火藥味道。我再看那被青蛇纏繞的人,手上拿著一把火槍。事情顯而易見,青蛇纏住了這個過路人,然後,鬼童子如約而至,但是,現在世道,他們做夢也沒想到,這個世道,有了槍這種東西。青蛇似乎也被眼前的情景給驚呆了,慢慢鬆開了,嗖的聲消失在蘆葦裏。隻是那個過路人可能嚇壞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我同樣被嚇壞了,我無法相信我親眼看到了青蛇和鬼童子,我奮力跑出蘆葦地,沒命的往家跑,回家大病一場,也不敢跟任何人講起此事,覺得心理無法接受。
七十年代末,我已經恢複了我的教師工作。我喜歡教完課,就去縣城附近一家農民私自辦的一個自由集市上轉悠。在那裏,能買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我走著,看到了一對賣蛇的夫婦。我知道這些人多數來自南方城市。我們本地沒有吃蛇的習慣。那個男人看到我,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說,買蛇吧,給你殺,給你清理,蛇皮還能做腰帶。
我擺手說不要,說我不吃蛇肉。賣蛇男人說,蛇肉好呀,驅寒的,你們這裏天氣冷。我繼續走路,說,不要,不要,我就是這裏長大的,不吃蛇。]
"你們這裏有這麽好的蛇,你們不吃,太浪費了。"他說完,用手指了指一個蛇籠。
我好奇的用眼瞟了一下,頓時渾身開始微微顫抖,我看到了一條青蛇,在蛇籠裏。
"你的蛇哪裏來的?"我指著那條青蛇問。
"這麽漂亮的蛇,就是你們這裏抓的呀。我們南方都沒見過這麽美麗的蛇呀。"男人說著,用手把青蛇抓了出來,拿在手上。
"看,這蛇又溫順,又漂亮,我真想帶會去,都不想賣了。"男人說。
我激動的靠近了青蛇,它正如一個青樓女子般,似乎要討好客人,含情脈脈的看著我,兩眼水汪汪的,表情有千言萬語,又說不出口。
"多好的蛇呀,十塊錢給你了。"男人說。
"十塊?"我反問。十塊可是我一個月工資。
"我都不想賣掉它,多好蛇呀,帶回家吧。"賣蛇男人轉身問老婆。
老婆扭過來,幾裏哇啦罵了一通,我聽不懂,但大概是說他神經病,帶回去幹什麽。
我不是心疼錢,我隻是突然想到了它必須吃人肉,這似乎讓我無法接受,而且,我哪裏去弄人肉。還是把它再放回去找它的鬼童子。我扭頭說,不要,蛇不錯,我不要。堅定的說。
等我走出幾步,隻聽到咚的一聲。回頭看,那個男人手裏拿著一把菜刀,再看青蛇,已經被剁下了腦袋,她那表情都沒變,似乎根本沒意識到死亡的來曆。隻有那美麗的蛇身體還在扭動著,好似一個美麗的女人,被強扭住在掙紮一般。男人嘴裏還在說,沒人買,我自己吃。這裏天好冷,我今晚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