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六年,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那年夏天,我的大學同學決定相聚於母校——北京師範大學,共同慶祝大學畢業二十周年,為了方便大家聯係,在網上設立了一個同學論壇。
三天的聚會非常熱鬧。不過我們班超過了三分之一的同學移居到了北美,其中隻有我和另外一個女生趕回國參加了同學聚會。結束後我匆匆回到美國,想起同學相聚的情景依然心潮起伏,意猶未盡。半夜倒時差睡不著覺,就想何不寫寫聚會的過程,讓沒能參加的同學有個具體的印象,也算是我對聚會做了點貢獻。
於是我以《流水帳》為題,將畢業二十年後的首次相聚過程以及自己的感想一一寫了下來,以連載的形式發在了同學論壇上。沒想到文章大受歡迎,好評如潮,有個女同學說:“已經好久沒有了那種期盼閱讀一本好書的感覺,你給了我新的期盼,請不要收回吧,一定要繼續寫下去。”還有個同學說:“謝謝你把我們的聚會描述的如此生動貼切。你該認真考慮我們這些熱誠讀者的動議,40歲不惑之年重新開始,把豐富多彩的人生經曆寫成書, 我們是你現成的讀者群。” 有個男生說:“你的文字如此的陽光,融入了對世事的思考和對生活的滿足感。我真的喜歡你行文的風格:樂觀而平和、淡定而從容……。”
同學的美言讓我飄飄然,也給了我信心,覺得似乎可以繼續寫點東西。當時我們家和對麵的美國鄰居預訂了一起去海邊野營一周,野營回來之後我就把野營的見聞以及東西方文化在具體生活細節上的差異寫了下來,在同學論壇上連載,又博得了一片叫好聲。有個同學家裏訂了《世界日報》,她告訴我說:“你寫的篇篇都比《世界日報》上的文章好看。你出書吧,一定會火的。”
當時很多同學都提到了“出書”這個詞,可對我來說,那是如同天方夜譚一樣的遙不可及的一件事,連做夢都沒做過。
但是同學的鼓勵還是讓我有了勇氣去設想:也許我寫的文字真的有可能變成鉛字吧?既然她們提到我的文章比《世界日報》上的好看,那麽如果投稿給《世界日報》,他們大概會有可能接受的吧?
抱著這樣的心思,我上網查找《世界日報》上有什麽版麵刊登野營遊記這種類型的文章,發現《世界周刊》刊登過,遂按照網頁上提供的周刊的郵箱地址,將那篇遊記發了過去。
過了幾天吃過晚飯,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溫雅的女聲,說自己姓常,是《世界周刊》的主編,想確認一下投稿的野營遊記是不是我寫的,並希望能配上幾張照片發表。
我拿著話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磕磕巴巴地一再追問:“您、您是哪位?您說您是《世界周刊》主編?您要發表我的文章?”那又驚又喜的心情大概和中了樂透大獎的人在得知自己得獎的那一刻差不多。
放下了電話,我在屋子裏四處亂走,心裏隻是難以置信,又拿過電話筒找到方才的來電記錄,確認那個電話的確是真的,不是自己胡亂做夢。
很快,那篇文章以《海邊野營趣記》為題發表在《世界周刊》上。當時我毫無投稿給報刊的基本概念,使用了很多網絡語言,文字格式都不規範,文中第一人稱還用的是戲稱“俺”,常主編花了很大心力幫我一一修改過來。常主編後來為稿件又給我打過電話,在和我溝通的過程中,她勉勵要我多寫多投稿,並指導我在最初進入寫作領域時如何去選擇題材,要去寫那些生活中有趣的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想起住在加拿大一個小鎮上的時候,曾經自己做過一次熊掌吃。當時一對印第安夫婦獵到一隻大黑熊,他們把熊掌送給了鎮上的中國醫生,那對老醫生是我們的忘年交,就把熊掌交給我讓我想辦法給做熟了一起嚐嚐鮮,我們又邀請了另外一家好友一起開吃熊掌的Party。兩個男生為處理熊掌絞盡了腦汁,因為熊掌上的毛又密又長又粗又硬,他們先是用開水燙,又試著用刀刮,再試用鉗子拔,最後用烤肉的爐子烤,都行不通,最後他們用上了噴槍,在高溫烈焰下才將熊毛一掃而光。
我和女友在他們處理毛的時候就商量好了做熊掌的辦法。熊掌和豬蹄都是動物的腳,用紅燒豬蹄來做熊掌應該可行。於是在高壓鍋中加入花椒大料醬油等一幹紅燒豬蹄調料,放入熊掌,高壓了兩個小時。當鍋中漫出淡淡的香味時,停了火將熊掌撈出來放到兩個盤子裏,每個盤子放一個前掌一個後掌。沒出鍋之前,隻聞味道很有食指大動的感覺,可一看到熊掌的樣子,不僅讓人食欲全無,而且心中充滿了恐怖感。
因為放在盤中的熊掌,尤其是後掌,看著就像是……人的腳,應該說是一隻黑人的腳!中國菜講究“色香味”俱全,這樣恐怖的“色”,無論它是多麽有名的山珍野味也讓人難以接受。
男人們忍住心中的異樣,動手將肉和筋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到盤子裏,把骨頭剔走,視覺上就好看多了,隻是一盤顏色偏黑的肉而已。他們嚐了後說“嗯,味道果然不同,很脆,不像豬蹄那麽粘膩。” 可我和女友無論如何克服不了心理上的障礙,不肯動筷。在男生的一再勸說,我挑起一小塊肉放到嘴裏,趕緊喝一口水給囫圇吞下去了,終究也沒能知曉熊掌到底是什麽味道。
後來和一位烹飪世家出身的人聊起這件事,他說燉熊掌少要做三天。而且熊掌要吃幹品,不能吃新鮮的。像我們這樣土法烹製竟然還能吃,已是奇跡。
這個故事實在是獨特又驚悚,常主編把稿子配上了像是人腳的熊掌照片登載在《世界周刊》上,她和我開玩笑說你這篇文章會讓很多人打消了吃熊掌的念頭的。我還把它放在了新浪博客上,立即被編輯放到了新浪新聞的首頁,引起了很大反響。
寫完了這個故事,我又想起剛移民到加拿大時,自己因為英文不好而鬧的笑話。其中之一就是到銀行去取錢,忘了“取錢”一詞怎麽講,緊張兮兮地告訴人家“I want money.”(字麵意思是我想要錢,實際上是搶匪搶錢時說的話),把銀行職員嚇壞了,以為我是劫匪。我遂以《我在加拿大'搶銀行'》為題,將這個故事寫下來,也發表在《世界周刊》上。
從此一發不可收,過去的生活經曆好像被深埋在地底的寶藏,因著寫作而被一點一點地挖掘了出來。我寫得越來越多,除了不斷地在《世界周刊》上發表以外,國內的很多報刊雜誌也開始登載,同時,在新浪和文學城的博客的點擊量滾雪球一樣地增長。因為寫的快而多,文章的質量就開始下降了。記得常主編收到了我的一篇稿子之後給我打電話,語重心長地說:“真妮,你要珍惜手中的筆啊!”當時半天無語,隻覺後背冷汗涔涔……從此,對於自己寫下的文字有了敬畏之心,牢記著要為它們負起責任。
隨著文章數量和名氣的增加,不斷有出版社的編輯來找我,出書變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於是,二零零八年我在北美出了第一本書:《我在加拿大'搶銀行'》,收集了我寫的北美生活故事。後來這本書在國內出版時,因為書名涉及犯罪行為而沒有通過審核,改成了《水深火熱在美國》,最早寫的那篇“吃熊掌的故事”,因為涉及到野生動物保護,也被刪去了,還有其它幾篇文章也因為各種原因而未能收入。
我很珍惜《我在加拿大'搶銀行'》這本書,不僅因為它是我寫作生涯的一個裏程碑,也因為它內容的豐富和原汁原味,是最初莽莽撞撞地進入寫作這個領域時,無拘無束地肆意揮灑心中激情的作品。
零八年至今,陸續地已出版了七本書。
回想這幾年的寫作經曆,我深深感到,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有才華的人,缺乏的是行動力以及合適的契機與機會,就像俗話所說的: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是我開始寫作的契機,第一篇文章就得以在《世界周刊》發表打開了我步入寫作一途的大門。
我很幸運,在人生的後半部分,得到了合適的契機和機會,從此改寫了人生軌跡。
一路行來,對於朋友們、讀者們和編輯們的支持,無比感恩。
山韭菜:謝謝鼓勵!
流年205:還是不要試吧,遇到個腦筋不大靈光的人,真把警察叫來了,就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