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在西雅圖我們家住在公寓裏,那個公寓從前麵看是兩層樓,後麵看是三層樓,我家住在一層,樓上樓下各住著一戶人家。.
有一次晚飯我包了餃子,老公夾著餃子蘸著蒜醬,大口咬著吃得滿頭冒汗,吃飽了又喝了一碗餃子湯“原湯化原食”,然後拍拍鼓脹的肚皮跟我感歎:“餃子餡裏的肉還是用刀剁出來的口感好,用絞肉機攪出來的肉沒有嚼頭,沒味道。”
一般來說這種評論我會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的,不過那天的畫麵太有喜感了,我竟然就把這句感慨給記住了。
過了些日子的某天下午,孩子們都上學去了,院子裏隻聞大樹樹梢發出的“唰唰“聲,公寓樓裏靜悄悄的,毫無一絲人氣。誰講的,不在寂靜中爆發,就在寂靜中滅亡。而我,選擇了爆發,決定賢惠一次,剁肉包餃子給老公吃。
找出一塊五花肉,在菜板下麵墊了一塊毛巾, “乒乒乓乓“地剁了起來。
剁肉這一看似簡單重複勞動,據說有諸多好處,尤其針對人的精神健康。
其一:可以減壓。
某女友講當她氣惱煩悶之時,拿出一塊肉專心致誌地剁上一陣兒,胸腔就好像被紮了個小孔一樣,裏麵本要爆炸一樣的怒氣慢慢地被卸掉了,等到肉剁好了,心情也平靜多了。
其二:可以調節夫妻矛盾。
據另一女友講,當她和老公吵架後,就拿出一塊肉來狠狠地剁上一陣兒,腦子裏充滿了各種血腥畫麵。等到肉塊變成了肉糜,心裏的恨也消了,腦子裏的畫麵轉換成了兩人以往的甜蜜,進而一點一滴地想起老公的好來,於是將肉糜做成老公最喜歡的四喜丸子。等到老公看見老婆做了這道菜給自己吃,心中先就軟了下來,而老婆的氣早已消了,兩個人自然在你一口我一塊的四喜丸子中化幹戈為玉帛了。
第三,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有個媳婦講她和婆婆鬧矛盾之後,婆婆就跑到廚房去剁肉,她如果在家裏待著,那麽婆婆就一直剁一直剁……直至把她震得頭昏腦脹,胸悶氣短、六神無主為止。後來她和婆婆如果有了摩擦,婆婆也不作聲,隻是進了廚房擺出菜板菜刀,她立即拿起包包落荒而逃。
那天的我既無壓要減也無仇要消,心情歡快,一邊剁著肉一邊哼著小曲,怡然自得。
突然,在我有節奏的剁肉聲中夾雜了幾聲悶悶的不和諧音。我停下刀,豎起耳朵仔細聽聽,雜音消失了。打開門看看前麵,沒有人,走到窗前看看後院,也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回到廚房,繼續剁起肉來。
肉剁得差不多了,我把肉鏟起來放進盆裏蓋上蓋,將菜板放進水槽,正要準備洗菜,傳來一陣敲門聲。我擦幹淨手,走過去打開門。原來是公寓的管理員來巡察了。這個管理員性格開朗,每次去辦公室送支票他都是打諢插科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住戶們有事情都願意找他協商。他站在門外,一斂往常的嬉笑表情,很謹慎地問道:“我能否進來看一看?”我說可以啊,讓開路讓他進來。他裏外轉了一圈,然後站在屋中間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問有事嗎?
他撓撓頭說:“有鄰居打電話向辦公室投訴,說從你們家持續地、有規律地傳出一種強烈的、幹擾人的思維活動的、可以致人瘋狂的噪音,嚴重地影響了他的生活。”
我不過是剁了個肉而已,聽這人描述得好像我在家裏製造什麽恐怖武器一樣。這是哪個鄰居啊?看他形容的這些詞多麽準確專業,是不是偵探小說看多了?怪不得管理員神情緊張地進來查看,冷不丁聽到這種形容,怕是想歪了。
隨即我反應過來是誰投訴了,左鄰右舍和樓上都沒有人在家,一定是樓下的印度青年。前幾天和他家女人聊天,她說她老公正在準備醫生資格考試,天天泡在圖書館。大概這天沒去圖書館在家裏複習呢。他是要當醫生的人,所以描述一件事情對人體的幹擾十分細致精準。剛才那幾聲奇怪的噪音應該也是他製造的,我意識到那實際上從樓下傳上來的,他大概用什麽東西“持續地”捅他家屋頂來著。
複習考試的人傷不起啊!想象一下正在背著枯燥的醫學名詞的人,被我“砰砰”的剁肉聲吵得幾欲瘋狂的樣子,心裏真是抱歉萬分。
想到此,我無比誠懇地對管理員說:“我剛才是製造了一點噪音,不過已經結束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抱歉給鄰居還有你帶來了幹擾。”
他連聲說:“好好好,那就好。”抬腳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來轉過身,難抑好奇地問道:“我能否知道,剛才你到底在幹什麽?”
我走進廚房將裝肉的盆拿出來,揭開蓋子給他看:“我剛剛在剁肉,用刀剁肉。”
他不解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剁肉?你知道,有種工具叫做絞肉機……”我點點頭說:“我家裏有絞肉機,不過我老公說,剁的肉才好吃。”
他的眼睛大睜,狐疑地問:“真的嗎?”
“我老公是這麽說的,你可以讓你太太剁一次肉給你嚐嚐就知道了。不過,剁之前你最好肯定周圍沒有人,否則有人要來敲你家的門了。”
他臉色變幻了一番,和我說了再見。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在公寓樓裏剁過肉,一想起可“致人瘋狂“的描述,未剁手已先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