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妮的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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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多想送你最後一程

(2008-04-04 05:10:37) 下一個
明天是清明節。出國後,就再也不能在這個特殊日子到爸爸長眠的地方去祭拜他。夏天回國會去看他,滿山的野蚊子,咬得我混身大包,隔著衣服都被咬到。奇怪的是同去的幾人都沒事兒。我因此突發奇想,這會不會是爸爸看我回來,親近我的一種方式?如此想過,那奇癢竟也可以忍耐了。
樹愈靜而風不止,子愈養而親不待,人生的遺憾莫過於此。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發篇文章紀念我無比思念的父親。

爸爸隻是個普通工人,卻把我們兩姊妹都培養進了大學。在我們居住的以打架鬥毆聞名全市的街區,是絕無僅有的。曾記得爸爸當時在親朋好友們羨慕的眼光中,嘴角一直掛著抑製不住的笑容,走起路來腰板挺得筆直,兩腳生風。

可是風光的背後我們給爸爸帶來的是沉重的經濟負擔。二十多年前雖然不像現在讀大學的費用那麽龐大,但是家家的日子都是緊緊巴巴的,人們想額外賺點錢比登天還難。我不知道爸爸是怎麽樣擠出我們姐妹倆的生活費用,隻知道,在我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爸爸的老胃病在疼痛難耐之下被我們逼著去檢查,結果確診為晚期胃癌。

住院、手術、化療……,爸爸稍一恢複,就又開始忙著打點姐姐和我出嫁,兩年後等到我們都成了家,爸爸再一次病倒了。這一次癌細胞擴散到了全身各個部位,他住進了專門接受晚期癌症病人一個大醫院的分院裏。

眼看著他一天一天衰弱下去,眼看著他那努力配合檢查,渴望出現奇跡的眼神,我是那樣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學醫!自己為什麽那麽粗心!如果能夠早些發現他的異樣,不應該拖到癌症晚期啊!

爸爸住院的時候我正懷著七個月的身孕,炎炎烈日下天天往醫院裏跑,自己沒覺著怎麽樣,可是別人看著替我累。經常有相幹和不相幹的人對我念叨:這裏天天死人,你懷孕不應該到這種地方來。有個女人還神秘兮兮地說死人的魂有可能亂鑽就鑽到孕婦的肚子裏了,還再三警告我爸爸過世的時候一定不要到醫院裏來。在那樣沉痛焦急的狀態下,這樣的無稽之談隻有一笑置之。

一次,護士剛剛給爸爸打過杜冷丁,他睡了。我從醫院裏出來,心裏因爸爸被疼痛折磨的樣子而難過不已。愛人用自行車拉著我到公園散心,我們倆坐在一個山坡上,身邊是一望無際的半人高的紫色的野花,隨風起伏。孩子在肚子裏麵踢來蹬去,我把手放在肚皮上撫摸著孩子,想著一個最親近的生命正在消失,而另一個生命正在我腹中生長,想著是否真有靈魂的存在,整個人恍恍忽忽的不知身處何方。

我當時沒有找到答案,而那漫山隨風舞動的野花卻從此刻印在心中。

爸爸去世的前三天,他的枕頭破了個洞,裏麵的糠漏了出來粘到他的頭發上、脖子上,讓他很不舒服。爸爸叫我打點水給他洗洗頭。我慢慢地端著盆到走廊盡頭的水房打來水放在小凳上,彎著腰給爸爸的頭打上肥皂,然後又打來兩遍清水把肥皂洗淨。旁邊床的陪護小聲對我說:“你爸爸真是糊塗了,別人在的時候他不洗,偏偏指使你這個大肚子。”我知道爸爸沒有糊塗,一直到走他都清醒得很,他是特意讓我給他洗頭的,他特意把這個機會留給我,即使我即將為人母,仍然是他最喜歡的小女兒。

八月十九日淩晨,我在被窩中被叫醒被告知爸爸走了。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看到爸爸已經被推到一個單間裏,身上換上了嶄新的怪怪的“送老衣服”,他躺在那兒,閉著眼,嘴微微張著,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讓人難以置信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隻是看到低頭飲泣的媽媽和姐姐,我才不得不麵對這個殘忍的事實:爸爸真的走了,他真的離開了我們,在全家的日子剛剛好起來的時候,在女兒們剛剛成家立業之後,在年僅五十六歲的壯年!

後來的日子昏昏庸庸的,隻記得親朋好友送來的黃黃的紙錢堆得像小山一樣,看得我眼暈。

爸爸遺體火化那天,有長輩說因為我有孕在身,那個場景恐怕太刺激了對胎兒不好,就不要去了,大家都點頭稱是。我說我想去,把眼光投向媽媽,希望她能說句讓我去的話,可是媽媽看了看我公婆,對我說還是要以孩子為重,爸爸會理解的。

就這樣滿屋子的人一下子走得一幹二淨。隻剩我一個人在家裏從一個屋子走到另一個屋子,一遍遍地轉來轉去,惶惑不安地,不知要轉到哪裏去。

他們終於回來了,看到姐姐哭腫的雙眼,聽親友描述整個送葬過程怎樣完美,我的心空空如野,欲哭無淚。枉他疼我寵我養育我,我再也不能夠看他最後一眼,我再也沒有機會送他最後一程。

這個遺憾就像是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靜靜地躺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偶有觸及就疼痛不已。


幾天後,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站在臨海的山崖上的一棵大鬆樹下,和另外兩個人聊天,海闊天空,風景秀麗。爸爸神采奕奕的樣子,笑著對我說:“你不用擔心,我現在很好。”

醒來,心裏十分安慰。

後來我和姐姐為爸爸擇墓的時候,根據這個夢,把爸爸的骨灰安葬在臨海的山坡上。

 

十八年過去了,爸爸,你現在在哪裏?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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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芒果爽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貼心寶貝' 的評論 : 我的爸爸也是剛剛過世二個月,自從出意外後就癱瘓在床,他不想給我們增加負擔就也采取了極端的作法????,讓我心痛一直無法平扶,有太多的遺憾。
dadaoda 回複 悄悄話 好女兒真多!
風行水上 回複 悄悄話 感動
注冊很麻煩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女兒們的媽的評論:
"我愛我爸爸,可是我還在加拿大,爸爸也愛我,他讓我在加拿大,過我自己的日子。“你們好我就好”偉大的爸爸。
我祈禱著,天天祈禱著,有一天我們全家一起回國,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same feeling with you!
ZTM 回複 悄悄話 My father was passed away 18 years as well. Pray for both of yours and mine. May their souls rest in peace in heaven...
toTheSun 回複 悄悄話 老去的父母,是每個人心裏的痛。
彩虹姐姐 回複 悄悄話 大家都在努力工作,賺錢,父母老了,回去看他們, 他們卻說: 那麽忙,回來幹什麽? 吃好飯就回去吧,別耽擱了正事啊。 我母親是腦溢血,走得很突然,父親一個人過了好幾年了,請他到我們眾姐妹家住,他總是沒有幾天就回去了,說一輩子在老家都習慣了。 一個75歲的老人,自己做飯,自己購物,還自己在門口種點小菜。平時打電話回去,他總說自己身體很好,我們姐妹幾個要從他說話的口氣中聽出他是否無恙。過年了,老父親準備了年糕,粽子,花生,老酒,雞鴨。。。以前我們家過年有的,他都準備齊了,一麵對我們說不用急著回去,一麵把家裏的被子天天搬出去曬以準備我們隨時到家。。。過了年初三四,我們都各自回家了,車子的後備箱子裏總塞滿年糕,米麵,他總給我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的,不帶走是要生氣的。我們送給他的東西,他也要把大部分還給我們,說自己什麽都不缺,多了也是浪費。 我在德國,但過年總要回去,去年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正月十五了,他把給我的那份年糕都留著。。。 很多時候在想等再過幾年就回老家蓋棟漂亮的房子,那樣老爸就不會一個人孤獨地在家了。
翱遊 回複 悄悄話 流著淚看完了你的文章。
我雖然父母健在,可我身在加拿大不能侍奉在側,不能噓寒問暖,心裏也是隱隱作痛。
母親節到了,希望看到你寫關於母親的文章。謝謝。
zozo媽 回複 悄悄話 身同感受,我爸爸過世時剛好在懷孕初期而且人在國外,沒能見他最後一麵,這個無
法禰補的遺憾至今讓我無法釋懷。。。樹欲靜而風不息,子欲養而親不在。
年關難過 回複 悄悄話 淚奔~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女兒們的媽的評論:抱抱!現在對於你和你的家庭是最困難的時期,希望你堅強地挺過來。
女兒們的媽 回複 悄悄話 這是我第一次發表評論,因為我太想說說我心裏的感受了
我爸爸生病了,我懷孕7個月的時候我爸爸查出來得了胃癌,可是我沒有等到爸爸做手術,就回到了加拿大, 以後的事情都是別人告訴我的,後來孩子4個月的時候又回國了,因為爸爸的癌細胞擴散到了肝部,覺得這次回去,好好和爸爸呆幾個月,給他老人家養老送終, 我爸爸真的是福大命大,住院兩個月以後又出院了。我又第二次回到了加拿大。
自從爸爸生病以來,我天天給他打電話,聽到爸爸的笑聲,不禁哭了,我能做的,隻有讓他笑,開心一點了,剩下的什麽都幹不了
今年三月份,爸爸病情反複,我急急請假去看他,他看到我哭了,說:我以為看不見你了
所有人都告訴我們,爸爸到了癌症病人的晚期,不會再有什麽奇跡出現了,可是媽媽和姐姐還盼望著,幻想著奇跡的發生。
可是這次真的沒有什麽奇跡了,我做好了心裏準備,但是看著爸爸越來越消瘦,無力,我心疼呀。
20天的日子就這麽過來了,我又回來了
家真的是我不能碰得地方,無論在那裏,幹什麽,隻要想到爸爸,心就疼,就想哭。真真的體會了:父母在,不遠遊
我愛我爸爸,可是我還在加拿大,爸爸也愛我,他讓我在加拿大,過我自己的日子。“你們好我就好”偉大的爸爸。
我祈禱著,天天祈禱著,有一天我們全家一起回國,和爸爸媽媽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女兒們的媽 回複 悄悄話 得到
Wella 回複 悄悄話 讀這篇文章讓我淚如泉湧。17年前我也失去了父親,那份痛楚至今猶在,叫我無法勸慰你... 抱歉!
逆光而行 回複 悄悄話 抱抱真妮,感謝主,我的親人健在,但也是疾病在身,不能侍奉在側,心裏的痛總時時湧現.父親有你的愛相伴,他很幸福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回複貼心寶貝的評論:
回抱!真的是一輩子的痛!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回複TAOS的評論:謝謝鼓勵,你自己多保重!
TAOS 回複 悄悄話 頭部剛收了重傷,完全是麻木、沉重、發硬的,自知不應該讀傷感的東西,但還是讀了,因為我也有最親愛的爸爸,早已遠去.....寫得真好、真美、真樸實,謝謝你.
貼心寶貝 回複 悄悄話 先抱抱真妮!止不住的邊看邊哭。。。。。。爸爸死時我倒是在他身旁,為他擦身換上最後一身衣服,可癱瘓的老爸為了不拖累家人而絕食的方式,卻是我們一輩字的痛。。。。。愛這樣的文章也怕這樣的文章啊。。。。。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回複cindyfayfay的評論:我們倆同命相憐啊!
cindyfayfay 回複 悄悄話 看了你這篇紀念父親的文章,淚水幾次模糊了我的雙眼,喉嚨哽咽難忍。如果不是在公司,我真想放聲大哭一場。去年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也正懷著6個月的身孕,因為父親去世的突然,我沒能見到他最後一麵。雖然在第二天我就坐飛機趕了回去,但是終究是遲了。。。。。。
smith34 回複 悄悄話 hope to have a daughter like u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謝謝sideperspective 、流浪狸、娓娓 三位老友。
娓娓 回複 悄悄話 感人至深,謝謝!
問好!
流浪狸 回複 悄悄話 止不住的淚水,碰到了心裏最柔軟的部分。血濃於水的親情,說不清道不明可又是那樣實實在在的存在。
sideperspective 回複 悄悄話 讀文生情! 我親愛的奶奶過世時我都不在身邊. 非常能夠理解你的心情! 止不住的淚水...
蔡真妮 回複 悄悄話 回複yunyan的評論:
我去看了,你的詩寫得很美,也謝謝你。
yunyan 回複 悄悄話 http://diary.wenxuecity.com/diary.php?currdate=200804&pid=3999&page=1
沒想到我們同時思念親人,一前一後貼出。你的散文加我的歌,我讀後非常感動。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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