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拒絕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這幾天看到媒體討論的紛紛揚揚的一則新聞，一個丈夫拒絕在妻子的剖腹產手術單上簽字，導致孕婦母子在三十多個醫護人員的眼皮底下喪生的悲劇事件，憤慨不已。他不簽字的主要理由竟然是以後還要生第二胎，如果剖腹了就生不了了。一個人竟然可以自私愚昧到這種程度，兩條人命啊！

我想起來自己經曆過的一次手術簽字，那時我也曾拒絕簽字來著，隻是理由不同。

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在醫學院當老師，發現父親經常胃疼，就領著他到附屬醫院做檢查。當時的男友是學醫的，找了他在放射科工作的同學給拍得Ｘ光片，那個醫生拿著片子出來對我倆說：“怎麽拖到現在才來，都長得這麽大了。”我當時沒理解，還問他：“什麽東西這麽大了？”他回一句：“癌組織”。

難以接受，脫口而出的是：“你看得對嗎？你肯定嗎？”他白了我一眼說：“我有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把握說你父親得的是胃癌，你趕緊給他聯係手術吧。”

男友在後麵拽了我一下，不讓我再多說，回頭謝過他同學。拉著我到無人處告誡我不能在父親麵前露出馬腳，並編好了一套胃潰瘍的說詞，統一口徑後才去和父親會合回家。

我仍然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堅持又給父親做了胃鏡檢查，再一次確診為胃癌。

我被擊倒了，接連幾天寢食不安。雖然被男友拉著辦住院手續，在醫院裏上上下下跑，但就像是個機器人，魂不附體，心裏的惶恐難以訴說。

當時姐姐的婚期定在兩個月以後，看著她興奮忙碌的臉龐，我遲遲不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更不敢告訴媽媽，能想象到這對她們的打擊會是多麽大。

在手術前夕，外科醫生把我叫到辦公室，拿出“手術同意書”，簡略地說了手術中可能出現的各種意外及並發症，讓我在上麵簽字。

我聽了後汗毛倒豎，拿過那幾張紙仔細讀了一下，握筆得手心就沁出汗來。

上麵羅列著的可能後果有幾十條之多，“死亡”一詞出現多次。感覺起來父親上了手術台就是九死一生，基本上是下不來了。

我嚇壞了，手在抖，腿在抖，心也在抖，嘴裏哆哆嗦嗦地說不出話來。

醫生手一指簽字的地方說：“簽在這兒。”

我低著頭哆嗦了半天，把那幾張紙推回去對醫生說：“我、我不簽字。”

那個醫生是男友的校友，聽了我的話眉頭挑起來笑了：“你不簽字是什麽意思，你爸爸不手術了？”

我說：“不手術還好好的，你看一上手術台就下不來了。”她回答：“這不是把可能出現的最壞的結果告訴你嘛，一旦出現了醫院不負責任。說的是萬一的情況，你不是本院的嗎？怎麽還不懂這個？”

我還是搖頭不肯簽字。

醫生不樂意了，衝著我男友說：“你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她，明天早晨來簽字。因為你是本院的，和你多說幾句，早知道不說了。還沒看過這種病哪個家屬不簽字的，淨在這兒瞎耽誤工夫。”

出了辦公室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怎麽會這樣？我怎麽敢簽這個字？父親要是下不了手術台怎麽辦？

男友一路上給我解釋那是醫院的例行公事，無論多小的手術都要本人或家屬簽同意書的，因為手術從麻醉到開刀的過程，可能出現的意外太多了，醫院不想承擔責任，也承擔不起，所以隻有讓患者自己承擔，但是我父親這種病，不手術不行啊！

他又給我出主意說，要不你回家和你姐商量商量吧，讓她來簽也一樣。

想到此次手術關係如此重大，不敢再隱瞞，惶惶然回到家中把爸爸得病的實情告訴了姐姐，並大略講了手術有可能失敗的事。

姐姐聽了眼淚立時就下來了，鎮定下來後對我說還是得聽醫生的，手術怎麽樣都得做。

想到姐姐如果看到了那份“手術同意書”，心中的震驚和負擔不會比我少，也沒跟她提讓她去簽字的事。

一夜輾轉反側，知道這個字怎麽樣都是要簽的。

第二天早晨回到醫生辦公室，那個醫生還來調侃我：“要簽字了？不怕你爸下不來手術台了？”

我看也不看那些條款一眼，眼淚含在眼圈，隻在需要簽名的地方寫下自己的名字。

醫生看我這個樣子，收起笑容安慰我說：“放心吧，副院長親自主刀，我給他打下手，肯定沒事的。”

我點點頭什麽都說不出來。

出來後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那幾張紙上的條條款款在眼前晃動不停，難以釋懷。想到如果爸爸真的在手術中出現了什麽事，媽媽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對她的打擊隻怕更大。我決定告訴媽媽爸爸真正的病情。如果沒有手術簽字這回事，大概永遠都不會讓她知道實情了。

手術很成功。

爸爸又陪伴了我們兩年半。

[好想發言]

那個男人太固執了，偏激！
不過你自己的那個故事就太感動人，讓人揪心了，幸好手術成功！

[琉璃果糖]

醫院把手術麻醉可能發生的意外事先向家屬講明沒有錯,不明白為何demon_moi把它說成是"貓膩"和"醫院推卸責任"?
每個人的體質是不同的,同樣劑量的要用在A.B.C...身上都沒事,但F可能就會出現過敏,麻醉不醒等等,這樣的意外雖然少,但還是有先例可尋的.所以交待清楚才是對病人及其家人負責.當然如果是手術中傷到大血管或把紗布止血鉗什麽的"意外"留在病人體內,那才是對生命的不負責的醫生所為.

[williamyuan]

看了那個新聞，真是讓人很生氣。有什麽樣的理由，讓一個男人不救自己的妻子和小孩啊。就是天踏下來，也要先救命再說啊。有什麽比人命更重要的啊。那個男的太自私，太愚昧了，他就是間接的殺人犯。

[demon_moi]

不是我說的，一直懷疑醫院手術同意書裏有貓膩。當初我做一個粉瘤的切除手術。結果當時寫了一連串的不良反應，全都是致命的後果。比較印象深刻的就是可能由於麻醉劑過敏引起的休克導致死亡。如果說癌症的話，大家自然會心中恐懼，擔心無比。但我那一個小小的粉瘤手術，幾乎沒有危險……so，無限懷疑，醫院那個手術同意書，是推卸責任用的。其中有一大半是坑蒙咱老百姓不懂醫，萬一是醫院的責任，也可說成是病人自身的問題！

[北京饞人]

唉，人不能和‘命’掙啊。

[MDGG]

It is a shame this had happened. I just hope that (1) we Chinese should start to tell the truth to and trust with each other, again; and (2) the MDs in Chinese hospitals can grasp the very bottom line of issues. My first point I do not think I need to explain -- too many examples. My second point realy reflect an MD's level. In this case, they just fixated on the idea that surgery was the only choice to save the mother and baby, which is probably true, and for that you need the husband's signature in this case. But a smarter doctor should be able to identify the immenant and critical issue is cardiopulmonary failure induced by pneumonia. For this purpose (of respiratory failure), they could have intubated the patient on the spot without a signature from anybody (well, 2 MD's here in US)! That intubation plus fluid volume management, cardiac stimulation, antibiotics, etc. would buy lots of time and at least save the mother.

[蔡真妮]

回複包穀豆豆的評論:
真的，當時就是感覺要失去親人了。

[包穀豆豆]

我理解你曾經經曆過的心情，，我妹妹曾經做過急性闌尾炎的手術，當時沒有告訴父母，我飛去照顧她。當醫生讓我簽字在手術通知書的時候，看到那種可能會出現的一條一條的可能性的後果，震驚之餘的感覺，也猶如將要失去妹妹一樣。當天，我在手術室外等了四個小時，，，那種心情真是很痛。
希望每個人活著都好好的珍惜自己，珍惜親人。這一刻留在我心裏的震撼真的太強烈了。

[蔡真妮]

回複閑人忙人的評論:網上有人推演在不簽字就手術的情況下，無論人是否救過來，那個手術醫生都沒有好結果。現在他們醫院依然麵臨雙重起訴，來自孕婦父母和那個男人。
記得以前北美發生過“耶和華見證人”教徒的孩子需要輸血救命，父母不允許，因為是教義所不許的，好像是政府出麵強製隔離了父母和孩子，讓醫生治病救人，這樣免去了醫生和醫院要承擔的責任。

[孤舟蓑笠翁50]

My mother nearly died giving birth to me! The doctor actually asked my father to choose whether he wanted to save the mother or the baby! Of cause my dad chose my mom! But my grandmother (my mom’s mom) was begging the doctor: “please, this is their first baby after 8 years of marriage!”

I was devastated knowing a mother’s life was just one of the choices in a split second to a father! That was then and back in China! And hope it is not the case anymore …

By the way, 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在醫學院當老師 -- same here :)

[龍鳥]

非常同意樓下，法律是可以給醫生和病人提供最好保護的唯一途徑，因為那是一個相對客觀存在的，不會因人而異的製度。

[閑人忙人]

真妮啊，其實早兩天我就想問你對這事怎麽看來著，覺得你一定會關注這件事的。我在國內時做醫生，讓家屬簽字這事沒少幹。醫生的角度不用說了，從病人家屬的角度，不願簽字的心情我也很理解。我就見過上了手術台就沒下來的。美國大大小小的procedure也都要簽字，一些很小的在國內不用簽字的情況也要簽。不同的是，在美國都是病人本人簽，隻有在病人同意的情況下（有些還要寫書麵同意書），醫生才能把病情告訴家屬。如果病人喪失了自主能力（象昏迷、車禍等等），就由醫生做出最有利於病人的決定。未成年人由監護人替他們做決定。在life-saving or limb-saving的緊急情況下，即使監護人不同意（有些因為宗教信仰原因），醫生也要實施搶救。回到那個悲劇事件，醫院怕事後惹官司所以家屬不簽字就不手術的態度我完全理解。對病人來說是個例，對醫院來說是成百上千例，每救一個人就可能要打一次官司，醫院醫生都受不了。看來醫療製度要完善的地方太多了，應該從法律上給醫生緊急情況下更多的決定權。

[龍鳥]

在國內存在著大量的關於醫院的負麵新聞，即使醫院已經同意了給他免費治療，因為缺少一定的程序保證，估計他也很難相信醫院，即使這家醫院這次是非常真心地想幫助他。這男人可能非常愚昧，但他也絕不可能置老婆和孩子的性命於不顧，如果他相信醫院的話。看看作者認識這麽多醫院的人都擔心不已，就可以想象一個對醫院一無所知的鄉下男人在承受什麽樣的壓力，當他在麵對醫院的時候。這件事情的發生的確是誰也不願意看到的悲劇，也希望悲劇不再重演，可是如果這個以醫院為主的醫療體係沒有大變革的話，希望的確渺茫。

[閑人忙人]

寫錯了，應該是“同情”

[閑人忙人]

對那個男的，根本不是同期不同期的問題，他應該判過失殺人罪！

[蔡真妮]

回複孤舟蓑笠翁50的評論:你說得對，無論幾率多麽小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對我們來說就是百分之百。

[蔡真妮]

回複沁菊堂主的評論:這個悲劇真讓人難過，可我怎麽樣都起不了同情那個男人的念頭。
在他拒簽的三個小時裏一直說的是：“感冒治好後她自己就會生，我們還要二胎呢。”“再觀察觀察吧！”
醫院已經許諾給他們免費，他可以不信任，他也可以不相信醫生說的孕婦有生命危險的話，可他看不到她幾次昏死過去嗎？即使背上巨額債務也不能拿孕婦的命冒險啊！一個有點心的人怎麽能這麽做？
他在手術單上寫的是：堅持用藥治療，堅持不做剖腹手術，後果自負。
後來人死了，他喊的是：“我簽字，快看看我的孩子還活著嗎？孩子肯定活著啊！我要我孩子啊！”
他哪裏有一點顧及到孕婦的死活？
更氣憤的他們根本沒辦結婚手續，他本沒有權利決定這件事。
我如果同情他，對不住死在他手裏的那母嬰兩條命。

[名叫競技場]

這幾天聽到了很多關於這個拒簽死人的事.這個星期一才從手術台上下來(是個小手術,但還是全麻). 天哪,還好沒讓我在手術前聽到這一切.要不然,我還怎麽可能從容的上手術台.醫院也讓我簽了好些字,也都是關於醫療危險的.當時我可真沒當回事.想來後怕.......

[孤舟蓑笠翁50]

When I was at elementary school, my mother had 膽結石 need 住院開刀. Being a doctor, she knew how many things could go wrong during the surgery! Even though she assured us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and she had her friend 肝膽科主任親自主刀, after the surgery, she told us that 她開刀前偷偷溜回家是以防萬一來最後訣別. Thanks God everything went great.

Sometimes, even though we all knew the probability was low, but if we become the numerator, then to us it is 100%!

[沁菊堂主]

真妮啊，你沒有繼續關注那件事。那男子不是因為要生二胎，而是太貧困了根本沒錢，也不敢相信醫院許諾的先治病再說。他們是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貧賤夫妻，妻子懷孕後根本沒做過一次產檢，這次是因為感冒（其實是肺炎了）才來醫院。他一直以為是治感冒，一直說“感冒治好後她自己就會生，我們還要二胎呢”。不是因為怕剖腹影響生二胎。不料妻子真的死了，他已經非常悲痛了。雖然他的愚昧、對人不信任是造成這次悲劇的一大主因，但的確沒有因為你說的那個原因而不顧妻子死活。我們還是應該多多關心他、祝福他，而不是不負責任以訛傳訛，否則的話，不太慈悲哦。下麵是一位當時目擊者寫的：
http://news.sina.com.cn/pl/2007-11-26/10281438849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