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劍俠傳 (16)：瀟湘鄉試會館

16) 瀟湘鄉試會館

頓了頓，曲未平忽然道：“適才林哥兒說起端午節，老夫倒想起一件事，且說來與二位聽聽。梅兒姑娘和林哥兒知道長沙嶽麓山下的嶽麓書院嗎？對麵的天馬山下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瀟湘鄉試會館。”

依梅兒抿嘴笑道：“嶽麓書院乃宋代四大書院之一，天下聞名，自是知道。那對麵的天馬山，晚輩前幾年倒也經過一次。記得那時的天馬山極是荒涼，隻散居數十戶獵戶和農家，至於啥時興建了瀟湘鄉試會館，晚輩卻是不知。

曲未平道：“也沒有多久，去年初夏動工，前不久才竣工，耗時大半年呢。”依梅兒氣道：“原來鄉試的會館杜甫江閣難道廢棄不用了？鄉試三年才一次，每次也就最多十天半月。杜甫江閣雖然小了些，但是也夠用了，難道馬關條約後朝廷還有餘錢去大興土木修建新的鄉試會館？”曲未平長歎道：“何嚐不是？若說這大清還有哪個朝代令人留戀的話，那也隻限於康乾盛世。”

小臨川訝然道：“曲伯伯和姐姐說的哪個瀟湘鄉試會館？小可闖蕩江湖十幾天，別說什麽杜甫江閣鄉試會館，連天馬山都沒有聽說過。”依梅兒笑道：“是啊，闖蕩江湖十幾天，都不折不扣的老江湖了呢，居然不知天馬山？這天馬山忒也默默無聞。”

曲未平笑道：“林哥兒情形略有不同。林哥兒令尊令堂隱居武夷山，刻意避世，林哥兒這半個月又專撿荒涼之地，走羊腸小道，自然不會知道瀟湘鄉試會館。這事說起來令人匪夷所思。這天馬山誠如梅兒姑娘所言，原是荒涼之地，隻散居數十獵戶和農家，實在不值一提。而且即使算上新建的鄉試會館，也不足以和對麵的嶽麓山和嶽麓書院相提並論。這瀟湘鄉試會館，也不是什麽華堂大廈，而是普通的磚瓦平房，隻不過占地很大而已。”

小臨川道：“如此說來這瀟湘鄉試會館很大了。是不是今年的鄉試赴考的秀才很多，杜甫江閣太小，湖南不得不建個大的？”曲未平笑道：“那也不是。現在兵荒馬亂的，秀才們就算中了舉子，也沒有多少當官為朝廷效力的機會，所以趕考的秀才是越來越少了。其實不光是湖南這樣，就連江浙、直隸等地也莫不如此。萬歲爺光緒皇帝自然對此憂心不已，為著變更之緣故，前幾年萬歲爺采納了嚴複、康有為、歐陽中鵠和他的弟子譚嗣同等人的建議，再加上朝廷有李鴻章李大人和恭親王奕欣的支持，於是欽令在湖南搞鄉試改革。這次鄉試改革和以往相比，截然不同，看來萬歲爺是動真格的了，而且竟然說服了皇太後。”

依梅兒抿嘴笑道：“這麽說當今聖上倒是個有心人了？”曲未平笑道：“有心不有心的，各人自去品味。自家的江山要傾覆了，能不急嗎？據主考萬靈清月透露，這次湖南省鄉試從八月提早到了端午節，而且由以前的閉室改為開堂，所有的秀才、監生、貢生都在同一大堂內考試，不再獨占一個考房。考試仍然是三科，但是四書五經和詩賦合並成了一科，策問仍然是一科，另外新增了西洋哲學和科技這一新科。當然最大的區別是允許女子考試。今天是五月初三，後天就是端午節，梅兒姑娘和林哥兒如果有興趣，不妨去老夫家作客幾天。天馬山離老夫家不過區區數裏之遙。”

依梅兒拍手笑道：“如此盛會，不去飽飽眼福豈不辜負了！晚輩蹉跎歲月，沒有什麽秀才資格，趕考是不可能的了，要不是林大哥要去瀏陽縣城歐陽伯父家，晚輩倒想去見識見識呢。”

曲未平笑道：“梅兒姑娘沒有秀才資格也可以參考的，因為這是第一次試點，如果要求女子有秀才資格才能參考，那豈不成了一紙空文？是以萬歲爺欽令此屆參考的女子不但不必俱備秀才或者監生身份，而且考官評定名次時要優先照顧女才子，違者嚴懲不貸。卻不知林哥兒博取了甚麽功名？”

小臨川臉一紅，道：“這個不曾。小可家裏窮，家父哪裏有餘錢讓小可揮霍？不過農忙之餘由家父教些四書五經，些許認得幾個字而已。”曲未平笑道：“如此說來林哥兒不能考試了。至於林哥兒尋訪雙親之事，老夫冒昧，倒得了個主張。林哥兒尋訪雙親，自是刻不容緩，隻是此去瀏陽縣城歐陽中鵠老先生那兒，恐怕也未必完全奏效。歐陽老爺子固然學問高人一等，但對白蓮教之了解，隻怕還不如老夫。再說歐陽老爺子是湖南鄉試改革的發起人，此次鄉試被主試萬靈清月萬大人邀為嘉賓也說不定。更何況，這白蓮教縱然一無是處，但是他們求賢若渴卻是值得稱道的，此次鄉試定然會引起白蓮教的注意，那小妖女千山我獨行保不定還會派幾個精幹的教徒混跡其間物色奇人異士，所以老夫倒覺得林哥兒先去鄉試會場明察暗訪，說不定還能找到些蛛絲馬跡。”

依梅兒拍手笑道：“曲老爺子說得甚是。大哥意下如何？”小臨川垂手道：“還不聽老爺子和姐姐的吩咐？小可之前之所以想去瀏陽是因為那時不識他人。這世界太大，小可陌生得很，心底下一點也不踏實。老實說，小可下得武夷山後就在萍鄉迷了路，在那裏白白轉了三個時辰才轉出來。”曲未平和依梅兒見小臨川這樣說，不由相視一笑。曲未平隨即又笑道：“這天馬山本是一荒涼的村莊，如今隨著這欽賜瀟湘鄉試會館的興建，這天馬山竟然蓋過了對麵嶽麓山的繁華。老夫據說會考時朝廷還會委派內閣大學士秦照和幾個大內高手前來督場呢，也不知真假。相比之下，對麵那嶽麓書院可要受冷落了，須知嶽麓書院是千年老院，曆來是四大書院之首啊。”

小臨川道：“曲老爺子也是，這有什麽好感歎的？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唄。家父以前訓示過晚輩，說文化這東西其實是一種沉澱。這天馬山鄉試會館不過仗著萬歲爺的欽賜而已，說沉澱的話那還差得遠呢！從長遠上看，晚輩更看好嶽麓書院。這瀟湘鄉試會館嘛，即使它現在聲勢浩大，即使它是欽賜，也不過是因著聖眷濃鬱，乃至一時興盛而已，充其量也隻是個暴發戶。”依梅兒樂不可支，頓足笑罵道：“呆子，你又發表什麽高論！沉澱難道天生就有的嗎？曲老爺子不必理會這呆子。”

曲未平邊笑邊歎息道：“小女若不是一氣之下追那鬆鼠子，後天倒可以隨兩位去天馬山開開眼的，她整天西洋哲學女權運動，老夫倒要看她真有沒有什麽本事。隻可惜她現在生死未卜。老夫明日一早得趕回家，現在就算是給梅兒姑娘和林哥兒道別。”說罷將自家的地址詳細說與二位知道，又取出二十兩紋銀給小臨川和依梅兒。小臨川執意不肯，依梅兒笑道：“大哥還是收下吧！這兩天即使不算老爺子的救命之恩，你這一路吃喝的，早已領著曲老爺子的情了。曲老爺子施恩不望報，大哥別刻意了。再說，你不收下，難道一路想打小妹的秋風不成？”小臨川隻得拜謝收下。隻是他是山溝裏出來的孩子，乍見這麽多銀子，愣在那兒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三人接著又聊了些別的話題，直到深夜。分別在即，大家難免有些依依不舍之傷感。小臨川沉吟道：“家父曾說，涼亭折柳表示朋友惜別的意思。小可曾經填詞憶江南一首，念作：

江南柳，折柳古涼亭。
互惜互知同互愛，同栽同折互同衷。風過草青青。

這裏涼亭是沒有，但是要不要小可去外麵折些柳枝回來烘托離別的氣氛？”依梅兒笑罵道：“呆子！好端端的去折什麽柳枝烘托離別的氣氛！還不如大口喝酒，一醉方休！”話未說完，自己已是眼眶兒一紅，一顆清淚幾盈盈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