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劍俠傳 (14): 辭別師叔祖

14) 辭別師叔祖

當晚小臨川和師叔祖老婆婆在附近農家借居一宿。老婆婆精通醫理，何況小臨川本身也是行家，小臨川之所以暈厥，隻是因為一時怒氣攻心之故，身體卻無大礙，所以第二天一覺醒來，小臨川就覺體力充沛，隻不過背部的傷口還隱約生痛。兩人給了農家幾錢碎銀，在農家吃罷早飯，然後拉起一陣子家常。忽然，小臨川雙眼微紅，也不言語，突地倒地對婆婆拜了三拜，淚珠兒滾滾而落，拜完後竟是伏在地上不起來。

老婆婆鼻子一酸，歎道：“癡兒！癡兒！起來吧，奶奶何嚐不知你的心意？據奶奶觀察和推測，你爹娘昨日定是不肯答應那小妖女下山當甚麽反清複明的壇主，而和白蓮教徒發生了衝突。你爹文武雙全，隻是對方人多勢眾，又要顧及你不會武功的娘，一時落了下風而已，老婆子相信厄運奈何不了他們的，最壞的情況是被一幹白蓮教徒捉了去。不過千山我獨行師兄妹既然擁你父親出山，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斷然不會加害你父母。這下山尋找爹娘就全靠你了。奶奶腿腳不便，縱然有心幫你，恐怕也是累贅。隻是此去尋找雙親，不知賢孫有甚麽具體方案？”話未說完，已是老淚縱橫。小臨川見師叔祖這樣說，複又拜了一拜，然後站起來斬釘截鐵地說：“奶奶救命之德，此生不敢相忘。小臨川在武夷山上長大，甚少出門，隻識得家父的結義兄弟歐陽中鵠伯父。歐陽伯父在湖南瀏陽縣城開館授課，孫兒昔日和他老人家的弟子譚嗣同等言談甚是投機，孫兒想先去瀏陽，讓歐陽伯父給拿個主意。”

老婆婆擦了一把眼淚，笑道：“如此也好。癡兒，明日一早動身，今晚陪奶奶仔細一敘如何？奶奶見你沒有學到多少武功套路，但是內力心法卻不弱，奶奶就將蒙古弧圈掌法傳給你吧。”小臨川忙謝過。老婆婆頓了頓，又笑道：“奶奶一生貧窮，隻有幾十兩銀子的積蓄，現在帶在身上的，你都拿去當盤纏了吧。”說罷取出一錠整銀和一些碎銀，大約三十幾兩。小臨川拗不過老婆婆的好意，到底收下了十餘兩，放在貼身口袋裏，剩下的二十兩整銀卻再也不肯收下。老婆婆傳授完弧圈掌掌法後，當晚老婆婆又揀一些江湖要義反複解釋，小臨川一一記下，不提。

第二天拂曉時分，小臨川洗漱完畢，背了些幹糧，帶了個大水葫蘆，拜別了老婆婆。臨行前，老婆婆哭道：“癡兒，世道艱難，江湖詭詐，一路要明哲保身，不可逞強出頭管閑事，切記！尋得雙親後，別忘了俺這武陵山腳下孤苦伶仃的老婆子！奶奶在武陵山下隱居三十年，竟然不知自己的師侄就隱居在百裏開外的軍峰山，也算是奇談了。奶奶昔年在江湖上有個外號‘賀蘭山飛狐’，說與你父親聽，你父親肯定知道的。”祖孫倆揮淚告別。小臨川先遵照老婆婆的囑咐，回老家轉了一圈，抱著父母突然出現在家的奇跡。可惜看到的隻有一片瓦礫，殘垣斷壁。好在小臨川原本沒有抱什麽指望，所以也隻不過略微歎息一聲，然後西行去瀏陽歐陽中鵠府第，開始了漫無目的的尋找雙親的流浪生涯。小臨川一路仔細觀察細細打聽而已，遇到官兵強人等則盡力避開，不去招惹。就這樣餐風宿露，披星戴月，冷暖兩不知，好在小臨川身強力壯，又有尋找雙親這樣一股信念支撐著，所以也不覺有什麽苦楚。

也是合該有緣，因為對湖南地形不熟，這日小臨川竟然飄零到湘潭一帶。盡管自己省吃儉用，但是卻在一家旅館被人騙去了七兩銀子，到達易俗河鎮時身上的銀子全部用光，而且還餓了一天一夜。小臨川長於窮鄉僻壤，家境貧寒，但是素來家教甚嚴，行得直，坐得正。因不屑偷盜和乞討，是故忍著饑餓來到江邊采摘沒有成熟的野桃充饑。小臨川江湖經驗幾乎是零，野桃沒有采幾個，留意了頭上卻沒有留神腳下，冷不丁被毒蛇咬了一口，當下中毒給痛暈在地。所幸遇到了這個美若天仙心地善良的紅衣女孩以及曲未平一行，否則性命不保，落得個暴屍荒野。時小臨川身上別說有值錢的珠寶，就是連銅版也沒有一個，一雙舊布鞋也露出了腳丫，黑乎乎的，估計有十來天沒有洗了，煞是難看。

曲未平見小臨川沉默寡言，向不多話，然豁達睿智，然言談舉止自有其一種獨特的穩重，不免另眼相看。又問得其姓氏，答曰姓“林”，乃笑道：“這就不奇怪了。前日在易俗河給你療蛇毒時，我見你背上有新紋身的兩個字‘日月’，當時頗覺納悶，現在想來是那自稱千山我獨行的妖女在你背上刺下的，隻不過沒有刺完，你師叔祖賀蘭山飛狐趕來了，兩人打了起來。”

小臨川納悶道：“這幫歹徒，甚麽事情不幹，偏偏在我背上刺字！難怪那天醒來，晚輩覺得背上疼痛不已呢。”曲未平笑道：“那妖女千山我獨行要刺的是‘日月複來’，刺成後你就算白蓮教徒了。據老夫想，這不過是那妖女迫使你父母加入白蓮教的一個手段。”小臨川氣道：“刺了字就成了教徒了？也不問晚輩願意不願意？家父即使出山繼續反清複明，也斷斷不會和這班妖魔為伍的。”曲未平笑道：“刺了字自然就成了教徒，你不願意沒關係，隻需白蓮教當你為教徒就是。你如果做出背教行為，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他們也會追殺你的。”那少女氣道：“豈有此理！哪次要是晚輩遇到了這千山我獨行，不將那小妖女打殘才怪！”曲未平歎道：“姑娘犯得著麽？白蓮教人多勢眾，心狠手辣，何苦呢。”

頓了一頓，曲未平笑道：“曆朝都將白蓮教列為邪教，並非沒有道理。就拿本朝而言，白蓮教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以此為幌子燒殺搶劫，無惡不作。他們的教義也太極端了，據說入教的教徒個個能刀槍不入。不過白蓮教也有令人欽佩的地方，其一就是不遺餘力網羅奇人異士，所以白蓮教盡管屢遭鎮壓，卻總能死灰複燃，就是這個緣故。令尊和令祖的大名，老夫當年也聽說過。據說林哥兒的先祖乃前朝大明子孫，不願當亡國奴，一直隱居在賀蘭山下務農，不在朝廷為官，不食大清薪俸。你祖父文武雙全，三十年前率領幾個師弟師妹潛入宮廷刺殺同治皇帝。哎！那時同治皇帝也不過是個毛孩子，實權都在皇太後那拉氏手中，就算殺了他又有何用？天意啊，你祖父刺殺未遂，自己身受重傷不說，還害得兩個師弟枉自送了性命，一個師妹成了殘廢，自此沒有下落，沒料到你父親在江西的武夷山下隱居了二十年。”

小臨川詫異道：“原來是這樣。這些家父都不曾向晚輩提及過。”那少女嘻嘻笑道：“你才多大嘛，令尊如果將家史告訴你，難免你嘴巴漏風，須不知那是要殺頭的大罪。”曲未平笑道：“想必如此了。白蓮教重才，你父母目前想必沒有危險。二十年隱居生涯，令尊現在想必不是當年那火爆性子了。”那少女忽然笑道：“林大哥，在家時你父母喚你乳名甚麽呢？”小臨川臉一紅，囁嚅道：“小弟久居窮鄉僻壤，一直放牛砍柴，乳名不是沒有，但是不甚文雅。在家時家父家母喚小弟為醜牛兒。”美少女撲哧一笑：“醜牛兒？豈有此理！”小臨川漲紅了臉，分辯道：“小弟也有不俗氣的名字，小弟故世的外祖父母倒是一直喚小弟作小臨川的。這名字姐姐也許覺得俗，但是小弟卻心滿意足。”

曲未平忍俊不禁，笑道：“就叫小臨川好了。”小臨川忙垂手謝道：“敢不依曲大俠？到底比醜牛兒三字強多了。”美少女笑道：“其實呀，醜牛兒不醜牛兒的，也不過是大哥的代號而已。現說個正事兒，大哥以後如果遇到那個小妖女千山我獨行，怎麽說？”小臨川怒道：“甚麽怎麽說？小弟恨不得將她斬成幾大塊！”美少女吐了吐舌頭，似笑非笑道：“這麽凶？隻怕到時見了那千山我獨行，你就不忍下手了吧？”小臨川急道：“姐姐太小看小弟了，小弟武功雖然不好，但是若說下不了手，那忒也小看小弟了！”美少女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說她長得甚美麽？何況她還在你背上親手刻上了字。”

曲未平見兩人鬥嘴，微微一笑，見這小臨川普通話雖然說得不流利，因哀傷過度而略嫌舉止木訥，但是卻又一股難掩的大氣概，堪比前方一道山嶽，能勾勒出幾道氣勢輪廓，心中暗暗讚歎。因愛其一表人才，又揀緊要的交代了些許文章哲學人情世故，小臨川雖然沉默寡言，但是卻是聰明過人，一教即會，曲未平冷眼旁觀，憐惜人才，心裏不免暗暗稱奇。正是：

如山嶽，大氣出江西。渾然處，塵世不沾泥。
如清水，綠了一湘江。武夷子，出得少年郎。
---- 調寄十六字令

欲知後事如何，咱們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