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奇的工作越來越忙,常常很晚回來。他給摩琳安了帶衛星定位的手機,隨時知道她在哪裏。並告誡她必須隨時接聽他的電話。家裏顧了新來台灣的菲傭,是個比摩琳大幾歲的單純女孩。漢語不好,又不認識什麽人,項奇料定她不會把他們的事說出去。菲傭在項奇走前來上班,晚上項奇回來才下班, 被項奇指使得很殷勤,通過她,摩琳的一舉一動都在項奇的掌握之中。摩琳有一張信用卡,可以隨便買東西,項奇從不過問一個月用了多少。項奇另外買了一部吉普車給摩琳,駕駛座高一點對摩琳安全一些。摩琳上公車他實在不放心。車買了一個多月,摩琳從沒開過,因為她沒走出家門一步。
薔嫂每周末來項奇家,她自有鑰匙。依然稱呼摩琳的名字,她不知道他們結婚的事。薔嫂來檢查菲傭的工作, 幫助家庭必備的購物, 其實是幫著太太看著寶貝兒子。。。她對摩琳比以前更加敵視。甚至不和她打招呼,摩琳對此毫無察覺,她每天恍恍惚惚地躺著想心事, 害怕見人,害怕出門,害怕交談, 甚至害怕陽光。項奇起床把她拉起來吃早飯,摩琳愣愣地往嘴裏填食物,吃不了幾口項奇上班去了,摩琳就又回到床上躺著, 或是到浴室泡盆浴,一泡就是幾個小時,直到水溫徹底變冷。摩琳這樣直到項奇下班回來,逼她陪吃晚飯, 於是早上的過程又重演一遍。項奇已經把大門鑰匙交給摩琳,她完全可以出去,但她沒有,她什麽心情都沒有,腦袋空白著滿是盲音,她從不出門,連電視都不看,像是已經死去的幽靈。項奇並沒限製她的自由,因為他知道她患了幽僻症, 這種病情輕則沉默寡言,重責有自殺傾向,摩琳的狀態屬於可以控製的自閉階段,暫時沒有出走或自殺的危險。他每天監督她認真吃飯吃藥吃維它敏,檢查她的血壓體溫和體重,一絲不苟從不妥協。晚上摩琳所噩夢驚醒的時候,項奇把鎖著的安眠藥拿出一片來給她服下,然後把嚇得渾身冷汗的摩琳摟在懷裏入睡,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要求或舉動。 摩琳的病情逐漸得到穩定,血壓還是偏低,但不再需要抗菌素,被項奇喂養的居然胖了些。
星期五,菲傭進門就很忙碌的收拾布置,還用羨慕加嫉妒的眼神瞟著墨琳,摩琳在房裏聽見她跑來跑去,卻沒興趣知道她在幹什麽, 世界上什麽都不關她的事。晚上,項奇下班的很早。和菲傭交待了幾句,她就離開了。摩琳預感到有事情要發生,在床上卷縮得更緊了些。
項奇走進臥室,看摩琳趴在床上,聽見他回來也沒反應。 他拿出一個衣盒, 跌在摩琳身邊,裹著淺紫色的綢帶。
“穿上” 他說。他們之間隻剩這樣簡單的語言。
摩琳緩緩的爬起來,打開盒子,是件性感的白色玻璃紗睡衣。摩琳一愣,終於還是沒反對。她走入寬大的穿衣壁櫥換上衣服,這件衣服幾乎是全透明的,白色的軟紗下她的身體若隱若現。鏡子裏的摩琳像個放蕩妖嬈的少婦,鬆軟的金色卷發, 曲線玲瓏飽滿的身材,迷人的臉蛋,癡迷而憂鬱的眼睛。她歎息,交易總是有代價的,今天就是了嗎? 就是這樣嗎?爸爸媽媽在天上會不會痛心。不,他們已經不在,我不會再讓他們難過, 那麽一切也就無所謂。
摩琳走出來,站在屋子中間,低著頭。 項奇半躺在床上默默的看著她。 他要正式的婚姻,他要通過婚姻留住她, 哪怕她現在未必願意,他也必須實施, 否則等摩琳從悲傷的低穀裏蘇醒過來,她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離開他。他們各懷心事地對視沉默了一會。項奇一咬牙,拉起摩琳來到餐廳,裏麵已經準備了一桌晚餐,還有蛋糕,玫瑰,蠟燭, 香檳和摩琳最喜歡的巧克力草莓。項奇按她坐在桌子一頭。
“來,我們慶祝結婚一個月,也慶祝你生日快樂“項奇在他們的高腳杯裏倒了一些香檳。摩琳已經忘了今天是她生日。
她拿起杯子來喝一口,放下, 沒有和他捧杯。他也喝了一口, 從背後拿出一個小首飾盒子,自己打開,是對結婚戒指,還有鑽戒。“送你的”他說
摩琳不動,任他將戒指套在她手上,他示意摩琳幫他套上他的。摩琳照做,依然無語。項奇興致很高,摩琳的冷漠絲毫沒有打擾他的愉快。
“還有一個,是生日禮物“ 他又拿出一部最先進的超薄手提電腦,放在摩琳旁邊的椅子上。他在摩琳背後站著,彎下腰來,很溫柔的吻了她。“以後你可以用它繼續寫歌劇, 原來的資料已為你存好在電腦裏“
他永遠那麽周到,那麽有心思。摩琳的電腦和所有的產物已經被查封拍賣。她真的身無分文, 隻有四季平常的衣服被準許提出。貴重的皮草大衣,鱷魚手袋全部被當作財產拍賣。
項奇點上蠟燭,為摩琳盛飯,倒酒,切蛋糕, 用蠟燭小鍋熱巧克力醬, 親手喂她草莓。。。摩琳一樣樣的品嚐,照辦。沒有熱情也沒反對, 這段時間她一直這樣麻木的活著,思考隻會使她瘋狂。飯後,項奇打開音響,摟著她在客廳裏跳舞。悠揚激蕩的舞曲一定是新出版的,摩琳從沒聽過,一個略帶沙啞的少年男音在唱:
給你一座山,遮住風霜,和可以依靠的方向。
人生曲曲折折的難,有我在你身旁
給你一片天,靜靜飛翔,陪你到很遠的地方
潮來潮去過盡千帆,今生最愛的是你。
風那麽狂,愛你的心不會迷惘
夜那麽深,不要把心事都隱藏
路那麽長,有那麽多難關阻擋
也許我不是最溫柔的人,卻給你全部的靈魂。
給你一棵樹,種滿希望,和永遠燦爛的陽光
世上紛紛擾擾的亂,你的笑容就是天堂。
摩琳對音樂的敏感讓她無法回避樂曲中溫柔的惆悵,挑起一片辛酸,她又看見那對在溫室裏嬉戲玩鬧的男孩女孩, 花香,泉水和陽光那樣輕快,詩歌和笑語那樣無憂無慮。她僵板的挪動舞步,幾次跌在項奇懷裏。 他開始吻他,捧著她的臉很仔細地吻過她的額頭,眉毛,眼睛, 鼻子,紅唇, 耳朵,脖子,胸口。。。比起摩琳,項奇是個很有經驗的男人,在情欲方麵有很高的期許和熱情。他的年輕和旺盛的精力讓他每天麵對摩琳,都承受著肉體和情感的折磨。他愛摩琳,甚至是癡狂的迷戀。查理說得不錯,摩琳可以讓任何男人瘋狂, 她使他義無反顧,她使他瘋狂的不像自己,從不動真情的他在最不該動情的時候徹底的陷了進去,發現的時候,早已不可自拔。他為她冒著生命危險去而複返,爭風吃醋;為她受盡艱辛屈辱, 為她背著父母撒謊騙婚;混搖警察的職業操守,和所有人周旋。他為她賭上了感情,事業,宗旨,婚姻,甚至他的靈魂。項奇的等待是有期限的,雖然她還恨他,但她屬於他, 他們是要糾纏一生的宿命。
“以後我們就算真正的夫妻了”他說“我們要照顧自己,愛護對方” 他吻的更重了, 豁然抱起摩琳,吹襲餐桌上的蠟燭,把她抱入臥房…
夜涼如水,摩琳的夢依然驚心動魄。自從出事,她從沒睡過安穩覺,除了被項奇下安眠藥的時候。每次閉上眼睛,摩琳都被噩夢糾纏,有時候夢見母親在暴風雨中乘遊艇獨自出海,摩琳跑到碼頭卻追不上她;父親帶著手銬在溫室茶座裏喝有毒的紅酒,怎麽拍打溫室的玻璃他都聽不見;阿輝灰白著臉穿著雨衣站在花園裏,桃樹上下雨一樣滴著腥味十足的血;項奇胸口中了槍,沉在泳池深處怎麽也拉不上來;凱文叔叔孤單地躺在太平間的抽屜裏被人遺忘,無法運回故土安葬;黃阿姨的鬼魂在走廊裏哭哭啼啼,說她找不到出口不能離開大宅,回家團聚; 寬大的客廳裏開著喧鬧的舞會,一大群衣裝華麗卻腐朽的屍體在愉快的跳舞,攀談;隻有樂隊裏一個和她年紀一樣的漂亮女孩是完整的。女孩閉著眼睛陶醉的在唱意大利歌劇,摩琳跑上去拉她一起逃走,女孩睜開眼睛,卻是兩個流血的窟窿,摩琳嚇得跌在地上, 唱歌的女孩跟上來, 對摩琳說"你帶我求求夫人,把眼睛還給我吧。。。"
摩琳驚醒,渾身冷汗, 嚇得顫抖。夜幽靜而溫馨,和夢裏的喧雜血腥截然相反。身邊的項奇睡得很沉,溫暖的身體赤裸著環抱著她,健碩的胸肌應在月光下,隨著均勻的呼吸起伏,他的神情安詳平靜,年輕的臉頰天使一樣完美, 摩琳反常地縮在他懷裏,黑暗裏好像到處都是鬼魂和惡魔.
過了很久,摩琳恍恍惚惚的爬起來,走到洗手間洗澡,在回臥房的走廊裏,看見客廳中央爸爸的鋼琴,發著鮮紅的光澤,在黑暗裏靜靜地停放。這是唯一一樣從老房子裏搬來的東西,它和摩琳一樣經曆了這個家族的興衰。摩琳的一家人曾圍繞著這部鋼琴,溫馨和慕,度過多少個充滿歡笑的夜晚。父親,母親,凱文,黃阿姨,阿輝,還有其他人,現在他們都走了,有的死得很慘,有的至今下落不明,還有的正在麵對刑事起訴,可能被判死刑, 也可能在異國的監獄裏消磨殘年。。。隻有她還活著,承受著孤單,恐懼,恥辱和歡愛。 那個秀麗輕快的男孩也曾在鋼琴邊說笑寒喧,可是他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摩琳想跨過時間的隧道,在回到那些開心的晚上,悄悄的告訴那時候的自己。。 可是說什麽呢? 說項奇是壞蛋,他不愛你?不是的,他在盡他的責任,他也真心的愛著那個天真得有點傻的女孩。告訴爸爸小心嗎?那他會殺更多的人,包括項奇,尤其是項奇。晚風召喚摩琳一步步走到陽台上,伸頭往下看。嘈雜的台北市什麽時候都車水馬龍,人們在忙碌,在賺錢維生,你搶我奪,生兒育女,生老病死。這個世界摩琳生活了十八年,突然發覺它這樣陌生,殘酷。摩琳是個孤零零的異類,看不清世上所有的人,想不透所有的事,她好想離開這裏,她不屬於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摩琳又往前探了探身子。。。
“你就那麽恨我?”項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陽台門口,幽幽的說
“我恨我自己”
“你沒有錯,從始至終,隻有你沒有一點錯“ 他重複
“可是我很孤單。。。 我不愛你“ 她淒然自語
“那就讓我愛你吧,我會好好照顧你,讓我補充我們所有的遺憾“ 他也淒然
摩琳又往前探了探身子,隻要她跳下去,一切都可以了斷。
“阿摩。。“項奇喊,閃電般拉住她“不要啊,我求你"
摩琳站住了, 為什麽她總是要聽他的話
“不要啊,阿摩”他痛徹心肺, 讓一個人死很容易,讓一個人活下去如此艱難“你還有坦克,還有歌劇。既然你不想繼續,那就放下所有的牽掛,寫完你的歌劇,那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隻有你能完成它,你應該完成它“
歌劇?是的,還有最後的結局沒有寫,悠揚的樂曲在摩琳腦海裏回蕩,她喜歡音樂,在這場歌劇裏她傾注了她的熱情,向往還有她的人生觀。歌劇是這個世界上依然屬於她的東西。
項奇走上來,緊緊抱住摩琳的肩膀悲痛的懇求“阿摩,為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摩琳撲在他懷裏流淚,為什麽他總讓她迷惑,她恨他,又渴望依賴他,總聽他的,受他擺布,跟他上床。。。 因而更恨他,更恨自己。
摩琳開始繼續寫歌劇,她不再愛哭,卻常常沉默。她有了一種成熟的憂鬱,很深痛得冷淡。她不再像少女那樣揮灑著天真無邪,她開始有了一種神秘的韻味。
項奇依然上班,他很活躍,平時還有上柔道課,健身房,維持射擊記錄, 結伴打籃球, 出海兜風。。。 他和不同的朋友做不同的事,培養不同的興趣。他的世界很寬廣,沒有一定的規律, 常常深更半夜被一個電話叫出去。項奇的精力過人的充沛,每天隻需睡五六個小時,他五點定時起床跑步,健身,吃營養早餐, 下班回家在私人辦公室至少兩三個小時上網看文件谘詢。。。他對衣服,日用,飲食非常講究,無論心情如何,從來都協調時尚,瀟灑坦然,一絲不苟。 摩琳除了侍奉他的飲食家務,從不過問參與其他的事情。 項奇也無所謂,他喜歡不同的圈子裏不重複一樣的朋友,墨琳是個圈子,一個隻有她和他的圈子。摩琳開始有計劃的安排她的時間。她是平民百姓了,不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她需要承擔她的責任,做好自己,至少在歌劇寫完以前。她染黑金色的頭發,這樣比較低調。開始早起學習做飯,洗衣,整理家務。 原來她一直都不會用洗衣機,洗碗機, 烤箱,甚至微波爐; 不知道洗衣服要分顏色,分質地;清理地板要打蠟;擦玻璃的洗滌劑和擦電器的洗滌劑不一樣;不知道去哪裏交幹洗;商場買東西要排隊;食物要看過期時間;地圖是上北下南;出門必須記住檢查家裏電器,窗子和爐火是否關好;出門帶錢,帶鑰匙,帶身份證;必須記得身份證號碼,家住哪一區;停車必須看車位, 受時間限製。。。她很認真地去學,去做,傷痕累累,多次失誤吃虧後,漸漸掌握了怎樣做個平凡的人,扮演她在社會裏的新角色。項奇從不在乎她是否做家務,摩琳做不來的薔嫂會包辦,不然還有菲傭,但顯然摩琳不喜歡見人,不喜歡和人接觸。項奇隻有放任摩琳自己努力,摩琳搞砸事情,他假裝不知道或不在乎,以免傷了她的自尊心。他目前對摩琳要求不高,隻要她堅強一些活下去,乖乖在家陪著他就可以了。他經常送摩琳禮物,如名牌時裝,訂做旗袍,皮包,花籃,情人卡片,香水,影碟,流行專輯,時尚雜誌,遊戲軟件,珠寶首飾,古董梳子,名家設計香味蠟燭,撫媚睡衣。。。他寵她,慣她,洋娃娃一樣養著她,一如摩琳的父親查理。項奇每天都要她,摩琳馴服的配合,項奇是個很好的教師,摩琳是個聰明配合的學生, 他們的師生合作向來愉快。 他們從不出去約會,一起買東西,參加朋友家人的聚會,從不約朋友來家裏玩,因為摩琳的照片前一段時間布滿所有的報章雜誌,被有心人看到著名毒梟絕色的弱女和案件主要督察出雙入對馬上會變成全市新聞,其他的原因不用說摩琳也知道。他們的交往隻可以在秘密中進行,甚至在街上碰到,也要裝著不認識,項奇和摩琳大部分的時間是在晚上見麵, 他無限溫存,耐心謙讓,卻無法溶化她封鎖的心。
過年過節過生日,項奇總和摩琳先慶祝,正日子他需要出席社交聚會,不能帶摩琳,過年的時候,還要在父母那裏住幾天。。。 摩琳一個人在公寓裏,窗外的煙火無限燦爛, 她和坦克互祝新年愉快,交換禮物。。。大年三十吃泡麵解決;聖誕節郵箱裏收到一大堆卡片禮物, 都是給項奇的,沒有一樣是給她的。 她也有過愛她接受她的家庭和親人,現在他們都走了,隻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她是個拿不出去的人,被所有人鄙視排斥,她依然多病,沒有獨立能力,侍奉著厲害的丈夫換得一份溫飽。沒人的時候,摩琳拿出父母和祖父母的影集悄悄流淚,被項奇撞到,就立刻收起來,她的淚不流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