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庸:看透了男女關係
15年前,一個在馬祖服兵役的台北青年一邊忍受著軍營生活的折磨,一邊不斷地把他的四格漫畫偷偷寄給一家大報。一年半後他退役回到台北,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足可傲視同儕的名人。他的以婚姻的荒誕可笑為內容的係列漫畫《雙響炮》成了報紙上最受追捧的熱門專欄。許多讀者私下裏以為作者是一個一輩子都在受著婚姻折磨、內心極度淒慘的60多歲的老頭。媒體蜂擁而至。
那年他25歲,尚未婚配。他叫朱德庸。 沒希望的孩子
小時候朱德庸眼瞅著是一個沒有希望的孩子。老師歧視他,家長也對他不抱任何期望。這個嚴重自閉的小男孩天生對於任何體製都有一種本能的恐懼和抗拒。很久以後朱德庸才知道人是分成好幾種類型的:有的用文字思考,有的用圖像思考,還有的用觸摸來感知世界。他自己屬於那種用圖像思考的一類——沒事就愛畫畫和琢磨人類心思。按照這種分類他應該算是一個優等生。但學校是憑功課成績來認定你是聰明還是弱智的。他的功課非常差。他可以整常課都很專心地聽,卻什麽都聽不進去。他居然一直沒有學會按照筆畫的順序來寫字。“我在學校一直被老師歧視,他認定你這個學生有問題,有什麽出錯的事情,當然就是你做的。要是某一天突然祖墳冒了青煙,考試稍微好了一點,他就覺得你是作弊的。”
初中畢業之後,朱德庸沒考上高中,就去念一種叫五專的技術學校,念了一個學期就被踢出來了。之後到補習班,又跟老師發生衝突,被老爸領回家。一天下午,父親走進書房對他說:你怎麽辦?要不要去學修自行車?這以前父親沒對他說過一句重話。
好不容易進了一所高中,念到高一下的時候他被留校察看,高二開學才兩個月就被退學了。之後他又進了台北最爛的一所名叫錦文的高中,學生在那兒學的是實用技術,比如修車。“錦文根本就是一個流氓學校,在那兒的感覺就像坐牢。你有沒有看過一部片子叫《刺激1995》?那裏邊不是有一個白人會計師被關進去嗎,他在裏邊誰也不來往,就一個人默默地在那兒。我到錦文的感覺就是那個樣子。我那時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他所在的那個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根本不會去考大學的,最後隻有十來個人參加高考,居然中了三個,其中就有朱德庸和後來成了電影導演並且在國際上得了獎的葉偉紅。很多年後的一天,葉偉紅的爸爸對朱德庸的太太說,錦文這所高中還真不錯啊,出了一個導演,還有一個漫畫家。
自閉症和惡作劇
自閉的人要想不讓自己憋死,總得找到辦法。小男孩朱德庸沒能力跟人交流,卻有本事去研究和折騰蟲子。他整天在自家的院子裏玩蟲子,做實驗。有一次他把家裏所有的蜘蛛抓起來,按大小分類,然後做一個擂台,讓兩隊蜘蛛對打,結果所有的蜘蛛都被打死了,隻剩下一隻蜘蛛王。他還曾經用糖漿把螞蟻粘在一起,然後在一旁看兩隊不同種類的螞蟻順著糖漿往前走,兩邊一碰頭,趕快各自跑回去,過了沒多久,兩個兵蟻就出來對打。
每一種蟲子都隻有一種習性,不好玩。他就開始注意人。看到一個公務員走路,他就想,你就是我現在看到的這個道貌岸然的樣子?我想不是,你肯定還會有另外一個樣子。如果我突然跳到你麵前打你一巴掌,你會變成什麽樣子?你可能立刻就會變了,變成另外一個人。有時又惡作劇地想象一個很漂亮的小姐,穿著高跟鞋扭啊扭的,突然鞋跟斷了摔個狗吃屎。“想到這兒就一直笑,就覺得人是太好玩了。你現在給我看到是這個樣子,但很有可能你是另外一個樣子,你隻是裝出來給我看的。”他就一路狂笑,弄得附近的人都覺得有一個小孩子瘋了,經常在巷子裏邊哈哈亂笑。
很快他就發覺被動地觀察人滿足不了他,就想到主動出擊。他想了一個點子,找了一戶人家去按他門鈴,按完就跑,躲在遠遠的地方看開門的人,第一次開門的時候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等他關門之後再偷偷按第二次門鈴,再等著看他第二次開門的時候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我就想知道他每一次的反應是什麽樣子,看是不是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在很多次的實驗中,那些人的反應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這時他才明白萬物之中人是最有趣的。他完全沒有想到兒時的這些惡作劇,為他日後成為一個出色的漫畫家完成了最初的訓練。
但是真正讓他在窒悶的少年時代獲得某種程度的精神勝利的還是他的漫畫。漫畫成了他守護自己的私人堡壘,成了他“懲罰惡人”的秘密法庭,成了他心理上的解毒劑。哪個老師在學校欺負他了,回到家就他畫在上邊,“讓他死得很慘!”
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去考過台北的藝專。之前他惡補了一個月的素描和水彩,結果是水彩、中國水墨和書法全不及格,隻有素描60分。完全沒有藝術天分。
朱德庸信手塗鴉的時候,台灣風行的是日本漫畫,但他看得進去的隻有手(土塚)治蟲,他更傾向於吸收台灣本土或歐美漫畫家的養分。但台灣本土的漫畫已在日本人的攻城略地和審查製度的兩畫夾擊之下跌入最低穀。有個漫畫家畫了一隻會說話的狗,結果審查的人就問他,你見過狗會說話嗎?你這個作品違反善良風俗,要改。於是老漫畫家都封筆不幹了。
支撐朱德庸熬過“艱難歲月”的還有各式各樣的音樂和很多漂亮姑娘的舞會。直到多年後的今天,隻要聽到早年的某一首歌曲,他就參回憶起最初聽這首歌的那一天的種種細節:那一天的光與影,空氣裏的氣味,對舞的女孩的眉眼。
好運來了 考上大學以後,母親隻跟他說了一句話:你好不容易考上一所大學,可千萬不要再被開除了,你一被退學,就會立即去當兵。
從念大學開始,朱德良整個完全變了,變得非常安分非常沉默。“那時我們班上同學說要跳舞,我說我不跳,他們都笑我是土蛋,連跳舞都不會。他們不知道,這些課程我早就結業了。我就這麽乖乖地,順利地畢業了。”
快畢業的時候,他的好運來了。他發表在係刊上的漫畫被《工商時報》的主編看取了,主編打電話跟他約稿。《中國時報》美洲版也向他約稿。這個還沒有畢業的大學生開始有很高的收入了,一個月2萬多元台幣,相當於5000元人民幣。
1983年10月他真的服兵役去了。到了部隊之後,他還是偷偷地畫,然後想辦法寄回台北,再由父親寄給報社。稿費存在他爸爸那裏。朱夫人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積蓄已有幾百萬。
朱德庸當了一年的兵就調到馬祖。去馬祖前他有10天的假,《中國時報》跟他約稿,讓他畫出夠一個月用的稿子。他就畫了一個月的《雙響炮》給他們。12月底他就到馬祖去了,之後每次跟父親通信都會問:登了沒有啊?父親說沒登,等等吧。後來幹脆不問了,心想,我一定畫得很糟糕。到第二年的3月中旬,父親來信說:登了,但不是每天有,一個星期才三次。他就想,他們一定覺我畫得很糟糕。也許他們覺得壓你稿子壓太久了,不太好,就勉強登了吧。他覺得這對他是一個打擊。
整個馬祖隻有一份《中國時報》,補給船半個月來一次,把半個月的《中國時報》一並帶過來,這疊報紙隻有高級軍官才能看到。他們不可能想到那些惹得他們哈哈大笑的漫畫的作者就是他們眼皮底下的一個未婚的年輕大兵。
辭職打天下
朱德庸帶著受挫的心情退伍了。回到台北,他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漫畫界最受矚目的明星。到家一個星期,《中國時報》的主編和主任就打電話約他出來吃飯。他們說,你曉不曉得你的《雙響炮》現在有多紅?當初他們拿到稿子就知道絕對會轟動,但作者去了外島,供稿會有問題,就一直壓在那裏。最後想出一個方法,一個星期隻登三次,可以拖十個星期,這樣朱德庸的稿子就可以跟上了。
這以後家裏的電話就響個不停,報紙、雜誌、電視都要來采訪,但他全部不接受。“人是假的,是可以做出來的,你今天訪問我,用很大篇幅登出來,人家就會說:哇,這個人是不是很有名啊!其實都是可以做的。但漫畫本身是沒有辦法做的,人家一拿到手就很清楚了。”
朱德庸1985年8月退伍,到12月底,《中國時報》打電話給他說,你要不要到我們報社來工作?試用了一個月,他在報社留下了。薪水很高,每天隻上一個半小時的班。在享受如此優厚的待遇四年之後,這個對任何體製都過敏的家夥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委屈”自己,斷然辭職了。盡管《雙響炮》的前兩本已經在市場打響,但這依然是個有風險的決定,因為那時台灣完全靠創作維生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瓊瑤,瓊瑤後來主要還是靠影視,另一個是職業作家高陽。
朱德庸沒料到自己辭職一個星期後,在《聯合報》供職,有著大好前景的太太說她也不想上班了。所有的朋友都覺得他們瘋了,因為兩人同時把金飯碗扔掉了。
他們成了台灣最早的SOHO族。
離開報社之後他們就開始推出《雙響炮3》,第一版隻印2萬冊,因為他們以為不會有多少人來買這第三本。一個星期後出版社給他們打電話說,趕快加印,2萬冊賣光了。形勢一片大好。
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來越忙。“忙到沒有任何感覺。以前畫畫的那種樂趣再也沒有了,以前很快樂的事情現在變成很沉重的事情。”於是他們決定停一停。別人都說你們瘋了,做得這麽好的時候,怎麽能停下來?香港做《老夫子》的那個書商吳興記想把朱德庸的漫畫做成周刊,並保證一定能賺大錢,也被朱德庸拒絕了。
停了一段時間朱德庸才慢慢恢複原來的感覺。《雙響炮》紅了三年之後,他開始畫《醋溜族》,靈感源自台北街頭的新人類。《醋溜族》在《中國時報》登了十年,創下了台灣四格漫畫在報紙上連載的記錄。之後,他又發現單身女性這樣一個怪怪的“部落”,開始畫起《澀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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