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稼先與振寧

(2007-10-09 17:38:11) 下一個
在20世紀的科學天幕上,有許多令炎黃子孫感到自豪的閃亮星鬥。其中有兩顆巨星分別升起在太平洋兩岸,它們交相輝映,熠熠閃爍。
  
  身居大洋彼岸的是美籍華人楊振寧教授。他與李政道共同提出的宇稱不守恒原理,開辟了微觀粒子研究的新天地,榮膺諾貝爾物理獎,飲譽世界。
  
  立足中華大地的是中國原了彈、氫彈事業的先驅者鄧稼先院長。他為了點燃神奇之火,殫精竭思,辛勤耕耘30年,功高蓋世。
  
  
一、楊振寧和鄧稼先兩家可謂世交。
  
  楊振寧的父親楊武之祖籍安徽合肥,留美歸國後,在北京清華大學任教授。鄧稼先的父親鄧以蟄祖籍安徽懷寧,他專攻美術史,也曾在美國留學,被聘為清華大學哲學係教授。合肥與懷寧本就相距不遠,又在千裏之外同校供職,兩位教授備感親切,視為同鄉。他們兩家都住天清華園西院,相鄰而居,隻有一牆之隔,關係相當密切。

  
  楊振寧生於1922年,是家中的老大。鄧稼先比楊振寧小兩歲,上麵已有了兩個姐姐。他倆雖然不是親兄弟,卻因年齡相近,常在一起玩耍,情同手足。
  
  稼先和振寧真正成為好朋友,是在上了中學以後。他倆先後考進崇德中學,這是一座英國人辦的教會學校。振寧早兩年進校,他天資聰穎,才思敏捷,是個老師和同學都喜歡的“機靈鬼”。稼先也很聰明,但性格較為沉穩,待人忠實厚道,真誠可靠。這兩個朋友在一起,互相珍視對方身上的優點,並看做自己性格的補充。

  
  在課餘時間,他們常常形影不離,或是趴在地上玩彈球,或是在牆邊以手代拍,摹仿壁球遊戲,或是在一起談天說地。兩人相處時,常常是振寧指手畫腳、口若懸河,稼先則是麵帶微笑、洗耳恭聽。

  
  稼先的母親舐犢情深,時常做些可口的飯菜送到學校。每逢這時,他便叫來振寧一同享用。母親看著他們把食物吃光,再返回清華園。
  
  蘆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者的槍炮聲打破了他們無憂無慮的學校生活,這對小友也被迫分離。楊武之舉家遷往昆明,楊振寧隨家南下。鄧以蟄因患肺結核咯血不止,隻好留在清華,租了小房暫住。因為崇德中學是英國人所辦,日軍不敢貿然令其停學,所以稼先繼續讀了兩年,於1939年隨大姐鄧仲先也到了昆明。

  
  
二、北平淪陷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均遷往雲南昆明,於市郊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間,合並組建起西南聯合大學。這所抗戰期間名揚全國的高等學府,擁有許多著名的學者和教授,可謂群英薈萃。

  
  楊振寧於1938年考入西南聯大物理係,本科學習結束後又進修兩年碩士研究生課程,所以他總共讀了6年。鄧稼先於1941年到達昆明後,也考入西南聯大物理係,在校學習4年。這樣,他倆共有3年在同校同係學習。

  
  戰爭打亂了正常的教學秩序,也給振寧和稼先造成更多的接觸機會。他倆相差三個年級,可是在野外躲避空襲的時候,卻可以隨時相伴了。當初崇德中學的一對頑皮小友,這時已成為英姿勃發的年輕大學生,他們的關係依然水乳交融。振寧誌懷主遠。談吐中常以天下為已任,同學們俏皮地稱他“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又因他頭腦聰明,反應敏捷,外號叫“楊大頭”。稼先為人樸實忠厚,和善可親,同學們親昵地稱呼他“鄧老憨”或Pure(英文純潔、純真之意)。

  
  西南聯大的學習生活,對振寧和稼先一生都很重要。他們學到了豐富的物理學知識,也錘煉了意誌,增強了友誼。他們親身體驗到民族被蹂躪的痛苦,決心掌握先進的科學知識,將來對富強民做出自己的貢獻。

  
  
三、1945年抗戰勝利後,楊振寧報考公費留學生被錄取,到美國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鄧稼先在西南聯大畢業後,隨校北上,在北京大學任物理助教。後來,鄧稼先也考取了留美研究生。在赴美之前,他寫信征求振寧的意見,到美國哪所大學就讀較為合適。振寧經過仔細斟酌,建議稼先到印第安那州普渡大學進修。原因是,一來此校離芝加哥很近,兩人可以經常見麵;二來普渡大學理工科水平很高,排在美國理工大學的前10名之內,而且收費低廉,經濟上易於保證。

  
  稼先采納了振寧的建議。正好這時振寧的弟弟振平要去美國上大學,於是楊父將振平托付給稼先,二人結伴而行,於1948年同乘一船到達舊金山。稼先將振平送到芝加哥振寧處。然後到普渡大學就讀。

  
  二次大戰結束後,世界科學技術飛速發展,人們認識到核物理的重要性,它成了世界性的熱門學科。稼先和振寧不約而同地意識到,掌握好這門學問,是到達科學前沿的必經之路。兩人所選的專業都是理論物理,亞學科都是理論核物理,而且他們的博士論文也同屬原子核物理範圍。

  
  1949年暑假,稼先來到芝加哥,與振寧、振平團聚。三人同租了一間房子,一起遊玩、散步、聊天,同溫兒時的情景,探討學術上的問題。這是他們在美國時間最久、玩得最盡興的一次聚會。在振寧和稼先的家裏,至今仍保存著當時二人互相拍攝的照片。

  
  振寧已經取得博士學位,不久應聘去普林斯頓研究所工作。後來,他與在美國留學的杜聿明先生的女兒杜致禮結為伉儷,並在美國定居,從事理論物理的科學研究。

  
  稼先此時正在撰寫博士論文。早在西南聯大讀書期間,稼先就接受了中國共產黨的影響。他有幾個要好的同學,都是地下黨員。
  
  新中國誕生的消息傳到大洋彼岸後,鄧稼先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1950年8月20日,鄧稼先完成學業並取得博士學位,他衝破重重阻撓,登上威爾遜總統號輪船,於8月29日就踏上了歸國的路程。

  
  在美國學習期間、振寧和稼先都是用兩年時間攻下了博士學位,他們都掌握了當時處於世界最前沿的理論核物理科學,為他們將來的卓越成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四、回到祖國後,鄧稼先參與了正在進行的創建中國近代物理所的工作。他在祖國的懷抱裏迅速成長,被評為年輕的副研究員,並在1956年光榮參加了中國共產黨。

  
  1958年春天,一副曆史的重擔壓在鄧稼先還顯得稚嫩的肩膀上,他被選為研究中國第一枚原子彈的主攻手。點燃聖火的任務非常光榮也無比艱巨,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前途,鄧稼先以他固有的忠誠和堅毅,默默地承擔下來。

  
  此後,鄧稼先的名字從公開出版物上消失了,群眾性場合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許多親朋好友都無從尋覓他的蹤跡,連他的妻子許鹿希也不清楚稼先的具體去向,隻知他在執行著一項異常重要的任務。

  
  許鹿希是許德珩先生的女兒,比稼先小4歲。人們說,在成功的男人背後,往往站立一位偉大的女姓。在20幾年的漫長歲月裏,許鹿希承擔了大部分家務,支撐著家庭,使鄧稼先得以把全部身心投入到事業中去。

  
  1964年10月,神州升起第一朵蘑菇雲,全國為之歡呼雀躍。但由於稼先所處的特殊地位,他巨大的功績連最親近的家人也無從知曉。當許德珩老人聽到原子彈爆炸成功的喜訊後,曾興奮地向嚴濟慈先生說:

  
  “咱們中國能自己造出原子彈來,不知道誰有這麽大的本事?”
  
  知道內情的嚴濟慈哈哈大笑,回答說:
  
  “去問你的女婿吧!”
  
  
五、楊振寧留在美國繼續從事理論物理學研究,先後任普林斯頓高級研究院研究員、教授,紐約州立大學教授和該校物理研究所所長等。他科研成果累累,尤其是獲得1957年諾貝爾物理獎後,在學術界地位舉足輕重,成為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

  
  聽到中國核試驗成功的消息後,楊振寧激動不已,早想回來看看。由於政治形勢的影響,直到1971年才實現宿願,成為來華探親的第一位美籍華人。
  
  在首都機場,稼先迎接了闊別20多年的老朋友,兩人都非常激動,卻又無法推心置腹地深談。聰明的振寧已意識到稼先的難言之隱,於是在以後的談話中,小心翼翼地避而不問稼先的工作情況,但是心中的疑雲又久久不能散去。振寧離京前,稼先去機場送他。在飛機舷梯邊,振寧終於忍耐不住,繞著彎子問稼先:“我聽說中國試驗原子彈,有一個美國人在幫助搞,這消息是否屬實?”這個問題使稼先很為難。如果回答沒有,則等於承認自己參與了原子彈製造。如果回答說不知道,又是在欺騙老朋友。稼先稍一思索,便說:“你先上飛機吧,我以後告訴你。”

  
  送走楊振寧後,稼先立即將此問題向上級匯報,逐級請示到周總理。總理說:“要讓鄧稼先如實告訴楊振寧,中國試驗原子彈,沒有一個外國人參加。”稼先按照總理的指示,連夜給振寧寫信,並交給專人立即送往上海。在上海市革委會給楊振寧餞行的宴會上,振寧接過信使送來的信,當場拆開閱讀。當他確知是中國人自力更生製造成功核武器時,再也控製不住洶湧的激情,熱淚滾滾而下。

  
  
六、近年來,楊振寧更加關心中國的科學事業,多次到中國講學和訪問。每次來華,隻要條件允許,他就要會見稼先,暢斜友情。振寧逐漸了解到稼先的曆史功績,對他更加敬重和愛護,用各種方式聊表寸心。細心的振寧還記得稼先的愛好,知道他性格恬淡,喜歡京劇和交響樂,便特意從美國帶來一張貝多芬第六交響曲的密紋唱片,送給稼先。在稼先即將60歲的時候,振寧又從美國買了一副設有電腦程序的國際象棋,要稼先注意休息和娛樂,閑暇時可以獨自與電腦對陣。稼先感激老友的情意,收下了禮物。可是他實在沒有空閑,這副國際象棋,如今還靜靜地躺在稼先家的櫃子裏。

  
  到了80年代,這兩位科學家已是年屆花甲的老人。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卻仿佛又回到愉快的少年時期,充滿了童稚純真的情趣。1983年振寧來北京時,有一次在電話中與稼先閑談,說話間振寧忽發奇想,要向稼先借輛自行車,二人一起騎車去逛頤和園。稼先說:“自行車我家倒有幾輛,可是……”試想,一位是國家待若上賓的貴客,一位是國家視若瑰寶的巨子,人們怎麽會讓他們兩位老人去冒這種風險呢?振寧冷靜下來,也隻好遺憾地作罷。

  
  極度的緊張和勞累,過早地損蝕了稼先的健康。1985年,他被確診為癌症,並住院治療。在他住院的一年間,楊振寧曾兩次前往探視。第一次探望時,稼先精神尚好,還可以站起來迎接振寧。兩人談興很濃,他們一起回憶往事,互相詢問熟識朋友的近況,振寧還興致勃勃地介紹當時國際學術界的研究狀況,隨手寫出一些公式和示意圖。分別前,兩人在病房裏合影留念,稼先執意送至病房門口,並要鹿希代他送振寧下樓。在振寧上車前,鹿希告訴他說,稼先病情已非常危險,幾乎無治愈希望了。這消息給振寧很大打擊。他為老朋友的病情焦慮不安。在美國找尋治癌新藥,請韓敘大使通過信使迅速送往北京。可惜藥送到後已為時過晚。

  
  1986年6月13日,振寧回美國前又來看望稼先。此時稼先開始大出血,醫生已無法控製病情的惡化。振寧站在病床前,深情地望著臥床不起的稼先氣氛慘然。振寧送上束極大的鮮花,他知道,這次可能是與老友的訣別了。稼先的神智還很清醒,振寧走後,他對鹿希說:“振寧知道我不行了,所以送來特大的一束鮮花……”

  
  一個多月後,1986年7月29日,一顆科學巨星隕落了。此時振寧正在國外,他給鹿希發來唁電:“……稼先為人忠誠純正,是我最敬愛的摯友。他的無私的精神與巨大的貢獻是你的也是我的永恒的驕傲……”

  
  
七、1987年10月,楊振寧又來中國。一個秋風颯颯的日子,在稼先的大姐鄧仲先和夫人許鹿希陪同下,振寧前往八寶山革命公墓祭奠稼先。他徐徐步到墓地,灑淚痛掉故友,悲不自勝。

  
  振寧聽人說,稼先1958年被委以重任時就說過:“為了完成這項任務,死了也值得。”在去世前幾天,稼先又說:“我死也瞑目了!”稼先,你功垂千古,你可以無愧地長眠了!

  
  站在墓前的許鹿希也思緒聯翩。她想起稼先逝世後振寧寫來的親筆信,信中說:“稼先去世的消息使我想起了他和我半個世紀的友情。我知道我將永遠珍惜這些記憶……希望你在此沉痛的日子裏,多從長遠的曆史角度去看稼先和你的一生。隻有真正永恒的才是有價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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