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親曆（二）回家

回家！回家！地震發生之後，縈繞在每個人心頭的大概都是這件事。仔細回想起來、不免有些奇怪，為什麽大家的反應竟如此出奇的一致？

當時，我身邊的同事中既有尚未結婚的、也有老婆碰巧在國內的、還有大連過來短期出差的。他們回家也不過是單身一人，甚至回去的都還不是家、隻不過是旅館。但，大家的反應都是如出一轍：回家！地震過後，家裏怎麽樣了？這是每個人都關心的問題。

回到26樓，喘息稍定，馬上開始與老婆聯係。手機還是不通，好在網絡是通的，老婆的聯絡郵件已經發送到了郵箱裏了。老婆的辦公室在2樓，地震時她們公司的員工大都采取了教科書般的對應方法：辦公桌底下躲避。女兒在學校，聯係不到本人，但學校的主頁上已經發布了全員安全的通告，而且，除非家長親自迎接，否則，學校將安排學生們在學校大禮堂避難，這一天就不放學讓學生自行歸家了。

學校的安排讓我們很安心。我試著給女兒的手機發了一條短消息（Cメール），直接發送失敗、但可以選擇保存到短信中心，係統會在接續許可的時候將保存好的信息自動發送給接受方。想不到，這一次很快就收到了女兒的回信，讓我很是喜出望外。我曾經對女兒持手機去學校深惡而痛絕，老婆也好幾次因為女兒手機被老師沒收而不得不請假去學校賠禮道歉外帶贖回手機，但這一次。。。。。。真要感謝女兒的屢教不改。

發信，讓女兒安心地聽從學校的安排，跟老婆通過郵件開始籌劃歸家大計。步行、公交車、出租車、電車，這是我們當時所能想到的全部途徑了。事後，聽說自行車商店的自行車被一掃而空，瞠目結舌之餘，也為自己缺乏應變的想象力而自慚不已。現在在想來，也許，自行車才是時間、性能、價格比最高的應對手段呢！

老婆先定下了基本原則：決不一個人先回家。要回去都回去，要不回去都不回去。一個人回家、還不如呆在公司過夜，公司裏人也多、網絡暢通、燈火通明，萬一來個大的餘震啥的，比一個人在家有安全感。

步行。上Google查距離，老婆離家最近，5公裏多點、女兒次之、我最遠，將近13公裏。老婆說，要不然她先走路回家，然後開車出來接女兒和我，這個方案被我堅決否定。老婆去年年底剛考出駕照，正是車癮很大的時候，不過車技還很不讓人放心。再說，震後的道路也情況不明，萬一堵在哪裏，那就進退兩難了。

公交車。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靠公交車回家，這個時候公交車還通不通？要轉幾趟線？在哪換乘？排隊得有多少人？都是未知數。出租車，一方麵是價格問題，另一方麵道路到底通不通？別到時候路不通，隨便把你往哪一扔，你就隻能等著哭去了。

後來回國之後，國內的朋友一直跟我誇讚電視裏日本國民的素質，其中一條就是震後的道路交通秩序井然。特別提到的是逃出大樓的民眾都自覺地在人行道上避難，沒有像國人一樣直接湧到空曠的馬路當中、造成道路交通的阻斷。而同事的避難日記裏也提到，地震當日和次日公交車站的長龍，盡管等候隊伍長到令人絕望，但道路的確始終是可以通行的（沒有被人流所阻斷）。

不過，道路雖然是可以通行，但速度實在讓人難以恭維。後來，聽說了女兒的日本同學的媽媽如何開車接女兒回家的壯舉 ---  平時來回不到1個小時的車程，地震當日足足花了7個多小時！如此看來，路麵交通在地震當日無論如何不是歸家的一個好的可選項。

最關鍵的是，電車還讓人抱有希望。老婆、女兒平日都靠東京地鐵南北線出勤，我是坐JR（東日本鐵路）。JR是地震之後、早早地就高掛起了免戰牌---終日停運，而地鐵的公告則稱：正在人工步行檢查線路，何時恢複尚未可知。

說來也是巧，恰好在地震前大概一周左右的某一日午飯後散步，原本每天都是固定路線向左轉的那個路口，我心血來潮建議向右轉走走看，結果發現了地鐵南北線的麻布十番站。這個站離我上班的大樓居然出乎意料地近，就在散步範圍之內。原來我也可以跟老婆、女兒一樣，是可以乘南北線出勤的，嗬嗬。更想不到是這個意外的發現，這麽快就能派上了大用場。

於是，跟老婆約定：要是南北線恢複了，由老婆去女兒學校接人（她離得近），然後在車站會合一道回家；要是南北線恢複不了，那就在公司（學校）過夜，次日天亮交通恢複後再定行止。

天漸漸地黑了。大部分的同事都選擇了在公司等待，客戶管理方送來了防災食品：一人一小盒壓縮餅幹、一小袋飲用水，很有些意外。大樓的電梯也恢複了功能，於是三個、兩個的，選擇先到外麵的飯店去吃晚飯。我正好前一段時間值夜班時多買的一包方便麵一直找不到機會吃，就決定趁這個機會消滅它。不過，現在反思，其實這可能是個很不恰當的決定。

這次的東北大地震在東京的震級隻有5級，東京都內牆倒屋塌的情況基本沒有，除了交通癱瘓（主要是需要安全確認）之外，其實並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大傷害，飯店、商場、超市都維持著正常營業。從地震發生、緊急避難、安全確認、到安全返回家中，我最後是花了將近10個小時（深夜12點左右），在朋友、同事中算是比較快的。更多的人是在深夜2、3點之後，或者第二天中午前後才返回家中。但如果是發生了更大規模的地，也許所需的時間會更長。

這種情況下，在安全得到保證之後，最重要的東西，我想，應該是食品和水！第一時間裏購買一些食品和水放在身邊，會是非常有經驗的一種表現。很難想象饑腸轆轆、可以步行N個小時回家，萬一家中停電、停水、停煤氣呢？要是第二天電車還不通呢？把情況想象的悲觀一點、再悲觀一點，也許是一個很好的習慣。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在逃出大樓之後，一定要先去買一些食品和水儲存在身邊，不到關鍵時候不去動用，這是我最大的體會。

大約到了晚上9點半，終於從地鐵的網站上看到南北線恢複的通告。與老婆通了郵件後，趕緊踏上了回家的路途。進了地鐵站，看來我動作得快，來了一趟車、車廂居然還有空位！不過，這會兒列車時刻表混亂，開開停停的，等開了兩、三站之後，列車裏已經水泄不通。每一站的關門就好像一場戰爭，往往要關上5、6次，加上門裏門外的人一同地用勁，門才能勉勉強強地關上。我雖然很幸運地坐著，也被車廂裏的溫度蒸得額頭冒汗。正常30分鍾的路途，終於在50多分鍾後結束。看著站外無比熟悉的街景，我感到了一種由衷的幸福。

老婆和女兒還在哪趟車上煎熬呢，等著吧。深夜的溫度可能已經不足5度，站了一會兒，擠車的熱量就被消耗一空，我不由得把外套的拉鏈拉到了頜下。

車站外是一條連接東京都與埼玉縣的交通要道。這會兒馬路上車水馬龍，哦，不確切，往東京都內的方向是暢通無阻，往埼玉縣方向的則是兩頭望不到邊的長龍。馬路兩旁的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是人流如梭，哦，也不確切，是往埼玉縣方向的川流不息，往東京都內的絕無僅有。

我躲在路旁郵電局的門洞裏避風，看著門前路過的行人直生氣。我在門洞裏冷的不行，行人們三五成群、且行且談、興高采烈，一個兩個走得渾身冒汗。來日本這麽些年，還從來沒見過日本有這麽熱鬧的街道（新宿、澀穀除外）、這麽多的人，過新年或是其他節日也從來沒這麽熱鬧過！簡直要以為是附近有什麽大型集會剛剛散場。

當然，也有不少形單影隻的，看起來步履蹣跚、頗為疲憊。從這往北，隻是過荒川大橋進入埼玉縣境，就至少還有3公裏，還不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地到底在什麽地方？

等了差不多20分鍾，老婆、女兒終於到了。異國他鄉，這麽大的一場地震，一家三口能這麽順利、而且快速地重聚在一起，我也覺得是非常欣慰了。

進家門、小心翼翼地就像鬼子進村，生怕映入眼簾的會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末世景象。女兒一馬當先地衝了進去，大叫：沒事沒事，電視機沒事！在她心中，電視機就是她的命，這要是一天沒有電視機，日子可怎麽過？！

女兒房間的曲譜架倒了，廚房間裏廚櫃的抽屜都滑出來了，客廳裏牆上的掛曆震歪了位置，堆在書架上的空紙箱晃下來好幾個。等老婆把所有的櫃門都小心地打開，確認了裏麵的內容沒有滑出掉下的危險後，這一回才真正地放下心來。

一夜好睡方醒，耳旁就是老婆的抱怨：你倒睡得著的啊！我一臉的懵懂：我為什麽睡不著？！

這一夜震了多少回？！窗外的樓梯上、樓上人家的高跟鞋聲一晚上上上下下折騰了多少回，你沒聽見？！

啊？！昨晚上還有餘震？！都回自己家了，難道我們還應該外出避難？！我驚愕了半晌，還真是無知者無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