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鑽石劫 第一章

(2015-04-08 10:51:29) 下一個

鑽石劫

第一章 1985年 美國 幽穀鎮

  

太陽升上了天空,陽光在山間回旋,雖然已經到了八月底,依然熱辣辣地刺眼,映照得青山綠水也帶出幾分焦躁。

這是美國東部的一個小城鎮,建築物都隨著山巒起伏。參差錯落的高樓別墅在湖光山色下清麗整潔。大路小道與山澗河流時而並肩共進,時而握手交錯,匆匆從城中穿過。城裏有一所大學,教學大樓附近人來人往,來去匆匆。雙扇玻璃大門頻繁地打開關閉,吞吐著人流。

劉明睿急匆匆地趕來推門而入。偏偏後麵跟著個女孩子,也是同樣的匆忙,對著打開的大門就直衝而去,正好碰到緩緩彈回的玻璃門。雖沒撞傷卻嚇了一跳,她不禁“哎呀”大叫一聲。明睿聽見急忙回頭,見她愣在那裏就衝過來把門拉住,有禮貌地道歉,“啊,對不起,我沒看見你跟在後麵。”

女孩子卻急慌慌地問,“317號教室怎麽走?”

“是去上課嗎?542《基因學》?那就跟著我吧。”

“你也修這門課呀?太好了。我頭都找昏了,這些大樓怎麽像迷宮似的。”

“你是新來的學生,哪個係的?”

“分子生物學,昨天上午才到,時差還沒倒過來呢。”

“你總不是前天才拿到入學通知吧,怎麽不早些來?” 明睿隨口回答。

“什麽?”女孩子打量了他一眼,一個典型的中年亞洲人,黃色皮膚裏肌肉飽滿,黑色的頭發亂蓬蓬的,國字臉上現出細細的皺紋,兩道濃眉擠在一起,向印堂處那顆‘佛爺痣’看齊。挺大的眼睛卻眯縫著,好像在思索什麽。一雙半新不舊的黑皮鞋,看著就是“友誼商店”的模式,一件皺巴巴的襯衫隨隨便便塞進牛仔褲。他說的英文帶著口音,聽起來像是中國人。建華就毫不生分地搶白他,“你也是中國來的吧?那你還能不知道辦簽證有多難,晚上抱著鋪蓋卷去排隊,容易嘛!”

明睿的腦子裏隻有正在進行中的實驗,也沒聽清她的話就回答:“啊,是,我也是從中國大陸來的。”

女孩子更覺得親熱,立刻轉成漢語,隨口問:“那太好了。你來多久了,認識老師嗎?凶不凶?打分嚴不嚴?”

一頓連珠炮似的發問,打斷了明睿的思路,他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回頭看看她。這是個二十多歲的東方姑娘,中等個頭,瘦瘦的身材,一件深色恤衫配著牛仔褲,緊緊地繃在身上,顯出各個部位凸凹有致,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身後,瓜子臉型,薄薄的嘴唇下是微微翹起的下巴,鼻梁上架著金邊眼鏡。隻是那副眼鏡帶來的文靜,掩蓋不住她渾身的機靈。她見明睿的步子慢下來,居然敏捷地竄到前邊,還不停地催促,“快點吧,要不就遲到了,也占不到好座位。”

明睿是北方大漢,身高腿長,一步邁出去能頂她兩步,本來是因為考慮問題,又擔心她跟不上才沒走得太快,見她這樣,心裏挺好笑,就猛地跨出幾大步把她丟在後邊。她愣了一下,小跑著跟上。明睿不禁暗笑了一下。

他們進了教室,裏麵已經有了十來個學生。她一眼看見前排還有空座位,這才舒了口氣,“還好,老師還沒來。”剛想拉著明睿一起坐下,明睿卻笑了笑,走上講台,轉過頭來,正好看見她眼睛裏的詫異。

“歡迎各位。這裏是分子生物學542《基因學》的課堂,為研究生開設的專業基礎課。如果你們沒有走錯教室,就請坐下來,開始上課。”

隨著,明睿把自己的名字寫在黑板上,“我們先認識一下。我叫劉明睿,Raymond Liu,主要的研究課題是基因變異引起的疾病和治療。我的辦公室是B樓216號房間,有問題可以在課後找我。現在我按注冊表點名,也認識一下你們。”

他翻開學生的注冊簿,一個個名字點了下去,還特別注意那個華人女子,可是全部名字叫完也沒見到她回答。他合上注冊簿,有些奇怪地抬起頭。那個女子舉起手,很有禮貌地說:“對不起,劉教授,我還沒來得及注冊呢,係裏讓我先來聽課再補辦手續。”

明睿覺得有些好笑,她剛才的那種氣勢哪兒去了?也就和緩地答道:“噢,叫什麽名字?注冊沒有問題,隻是修這門課有預科要求,你在大學修過《有機化學》、《生物化學》、《細胞分子生物學》這些課程嗎?”

“我叫建華·林,這些課都修過,全是A。”她學美國人的習慣,把姓放在名字的後邊,笑著回答道。

明睿聽得出她的回答裏帶著的傲氣,不由得又打量她一眼,把她的名字寫進花名冊。“我可是很凶呀,打分很嚴的。”不知為什麽,明睿突然想起她的問題,順口開了句玩笑。

建華看著他笑嘻嘻的樣子,也笑著說:“我從來不怕凶老師,隻要你講得好。下課我就去注冊,可以吧?”

建華的回答在課堂裏引起一陣笑聲,明睿笑著點點頭。坐在建華旁邊的一個男生跟著湊熱鬧,“Ray,我可是聽說你很會講課也不刁難學生才注冊的。你要真得很凶,我就不敢修這門課了。”

建華知道,‘Ray’就是Raymond的簡稱,和‘睿’的發音很相似。她明白為什麽明睿用這個英文名字,但是覺得很奇怪當學生的怎麽可以對老師直呼其名?

來美國好幾年,明睿早已習慣了直呼大名。美國的學校裏,教授上課考試,給學生評分。可到了學期結束,學生也給任課老師評分。明睿不過才當了一年的小教授,哪敢得罪學生們。去年第一次開這門課時,隻有區區五個學生注冊,剛剛達到開課標準。萬一評分不及格,沒人選課,這個教授還怎麽當下去!雖然明睿從初中就開始學英文,以後有機會也一直看英文文獻,專業用語並不是問題,但說話卻不可避免地帶有口音,詞匯量也不大。他擔心學生挑刺,隻有認真備課,事先把生疏繞口的詞挑出來練習。好在他的專業造詣很高,也善於表達,講起課來深入淺出,簡單易懂,考試前還專門挑出重點幫學生複習,打分也比較寬鬆。這可是美國的教授們不注意的。一年下來,居然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今年選修這門課的學生一下就翻了倍。

明睿打量一下那個男生,微笑著回答,“你是羅伯特·威爾遜?我記住了,要是過幾天不見你來上課,我就要請律師,預防被人起訴說我嚇死了學生。”

課堂裏又是一陣哄笑。建華側過臉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個羅伯特。他高高瘦瘦,大眼睛深深地凹進去,鷹鉤似的鼻子從鼻梁上順延,上唇邊翹起一撮小胡子,一臉得意,隻是左眼角到鬢邊有一道傷痕,他可能特意為此留下了長長的鬢角,但是從建華這個角度還是能夠看到。羅伯特好像也察覺到建華在注視他,就轉過頭來,正好和建華視線相交,就對建華拋了個媚眼。可建華從沒見過人拋媚眼,正納悶他為什麽瞪著一隻眼睛眨另一隻眼呢,明睿已經開始講課了。

下課了,沒等建華起身,羅伯特就和她寒暄起來,“建華,你好,你也是我們分子生物學的學生?我怎麽以前沒見到你?”他居然記住了建華的名字,隻是發音很奇怪,和“鹹蛙”也差不多。

雖然建華在英文課上學過,美國人習慣於隻用名字稱呼人,可是那好像僅局限於好朋友。第一次見麵,大概不可以這麽隨便吧,她就禮貌地回答:“威爾遜先生,你好。我昨天剛下飛機,今天才來係裏報道,到處都不熟悉,以後請你多幫忙。”

“不要客氣,你可以稱我羅伯特(Robert),羅巴(Rob)也行,我們既然是同學,就是朋友。”

建華看著他瘦長的個子白皮膚,突然想起那種長長的白蘿卜,就忍著笑點點頭,“那好,我就叫你蘿卜,嗯,蘿卜頭。”

羅巴不懂中文,當然不明白這裏的調侃,反而高興得直點頭,接著說:“那我可以叫你‘Jane’嗎?一個很好的英文名字,和‘建’很相似。‘鹹蛙’,真繞舌頭。”

建華又是一愣,怎麽剛見麵就給人起名字?不過看他也不是惡意,既然劉教授也有個英文名字,大概這也是美國人的習慣吧,總比當“鹹蛙”好些,就點頭OK了一聲,站起來收拾東西。

羅巴看見建華把一個錄音機和書本一起放進書包,就好奇地問:“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可以問一下,為什麽你上課帶一個錄音機?”

“這有什麽好介意的,”建華打開錄音機回放了一段給他聽,“我是第一次聽英文講課,有些術語聽不懂記筆記也跟不上,隻好錄下來回去再慢慢複習。”

羅巴熱情地說:“你不用擔心,我的筆記很清楚,你可以抄我的。以後你不要記筆記,隻聽就行。你聽明白了,再抄我的筆記,就清楚了。”

建華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太麻煩你了麽?”

“啊,完全沒有問題。再說,雖然我英文很清楚,可那些術語我也不是很明白。你既然預科全A,一定是好學生,還可以解釋給我聽呢。”

“啊呀,那太好了!”建華興奮地說,“我們互相幫助!你可以教我英文。”

羅巴也高興地說:“對,互相幫助!”他朝著建華高高地伸出手來,建華不明白,愣愣地看著他,他抓起建華的手舉起來,在自己的手掌上拍了一下,又說了一遍:“yes, high 5,互相幫助!”

建華以為這是擊掌為信的意思,於是也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小手指和他的小手指勾了一下,告訴他:“這是我們表示守信用的意思。”

這回輪到羅巴不明白了,勾了勾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建華,“守信用?用小指頭?”建華忍不住一笑,又想起他的名字,覺得他真像個傻乎乎的蘿卜頭。

羅巴也把書本收進書包,“建,如果你需要我幫忙,任何時候都可以。我現在就可以領你在校園裏走走,熟悉環境,好嗎?”

“那就太感謝了,你能告訴我怎麽辦理注冊手續嗎?我今天聽了幾門課,都還沒注冊呢。”

“沒問題,你就跟著我吧,包你滿意。”

建華連聲道謝,“那可太好了!這校園真大,我今天跑了好幾棟樓早就糊塗了。”

大樓前邊是一片碧綠的草地,旁邊有一條奔流的小溪。溪邊有一些高大的鬆樹,一片花叢,習習微風傳送著濃鬱的芬芳。一群鴿子撲騰著翅膀在半空盤旋,兩隻小鬆鼠歡跳著在樹叢草地上玩耍,一群野鴨嬉戲水中。

建華悶著頭上了一天課,看到這麽美好的環境,立刻興奮起來,“快看,快看,鴿子鴿子,鬆鼠鬆鼠,野鴨野鴨……哇,哪像學校,倒像個公園。”

羅巴不禁笑了,“建,這些東西到處都有,你以前沒見過嗎?”

建華不覺感歎起來,輕輕地咕噥著,“見過?要是在中國,這滿地的鴿子,溪中的野鴨,早就成了盤中餐,還能讓你看到?”她躡手躡腳地跟在鬆鼠後邊,不知不覺地走上了草坪。鴿子飛起來又落下,鬆鼠們卻不跑遠,就像逗她玩似的,停下來舉起小爪子,也瞪著眼睛看她。建華不禁呆了,坐在草坪上不想離開。

倒是羅巴催促著,“建,這些動物不會離開,想和它們玩不需要預約,以後有的是機會。我們快走吧,要不然就要下班了。”

一轉眼,幾個月過去。初來乍到,建華覺得事事都新鮮。這個學校的中國學生不少,大家在一起相處得也挺好,尤其對新來的單身女生關懷備致。她還沒到就有人替她安排了住處,據說想去接機的男生差點打破了頭。等她住下來,立刻有人登門拜訪,送吃的,送用的,還有人開車帶她出去買食品,逛商場,陪她看電影,遊公園。

可是,那股新鮮勁兒很快過去了,建華漸漸感到苦悶孤寂。她從小受父母寵愛,以後上大學住校吃食堂,從沒做過家務,根本就不會料理生活。現在每天要自己買菜做飯,洗廚房清廁所,可真難受。

建華住在很多中國人合租的便宜公寓裏。那些家用電器早都到了退休年齡,一會兒燈不亮,一會兒氣不通。租金交得太便宜,房東不負責電器的維修保養。建華自己束手無策,又不好總麻煩別人,想起丈夫來,就忍不住抓起電話訴委屈。

越洋的長途電話可不是好玩的,到了月底,建華被賬單嚇傻了,電話費比房租還要貴!把支票簽出去,剩下的連飯錢都不夠。她隻能買幾個雞腿,連著吃了一個星期的雞湯麵條才等到下一張工資單。為了警告自己,她把賬單貼在電話旁,忍耐著盡量少給鄭立軍打電話。可是,畢竟是新婚燕爾就分飛兩處,枕席間的溫情,交歡中的快樂,時刻折磨著她,怎麽能夠不想他?

更氣人的是,給他打電話又有什麽用?不管建華怎麽情意纏綿,無論她說些什麽,美國的新鮮事,自己鬧的笑話,一個人生活的艱難,鄭立軍隻是木然地聽著,不時地“嗯”上一聲表示他還在線。有時,建華被他氣急了,就故意告訴他那些來看她的人如何多情,如何殷勤,她又怎麽需要有人幫助。可立軍好像就完全不明白,連吃醋都不會。聽煩了他就說,你拿的是全額助學金,夠用就行了,為什麽非要省那幾個小錢,受這份洋罪?我也不指望你買八大件!

放下電話,建華想想也有道理。立軍不要她買八大件,父母更不需要她的錢,何必擠在這個貧民窟裏?平時你好我好嘻嘻哈哈,可是,一涉及實際利益就發生糾紛。誰多用了水,誰少用了電,幾毛幾分地斤斤計較。就連誰先做飯,誰後洗澡,都吵吵鬧鬧不消停。

她索性向學校申請研究生宿舍,雖然房租比這個簡陋公寓貴,可比起外邊的普通公寓來還是便宜很多,住在校園裏也更加安全。隻是,僧多粥少,要排著長隊等候。建華拿出結婚證,說丈夫正在聯係陪讀,很快就要到了,請求特殊照顧,這才分到一個單間。從此水電煤氣都有人負責,有問題就打電話找管理員,省了多少麻煩。

誰知這麽一來,那些多情男士也就不再上門了。出門買菜,上街閑逛多是自己一個人,那份孤獨感就更加強烈。別的還好,眼看著天冷了,一場大雪飄過,躲在溫暖的房間裏觀賞銀裝素裹是一種享受,可餓著肚子去超市買菜就是一種折磨。到了周末,建華看看空空的冰箱,隻能裹上圍巾戴好手套,走了多半個小時才來到超市。

超市門口擠擠攘攘,人們甩著手進去,推著滿滿的購物車出來,到停車場把大包小包塞進汽車,一溜煙揚長而去。隻有建華傻呆呆地抱著食品袋等公車。

一陣寒風吹過,樹枝上的積雪簌簌飄落,灑了建華一頭一臉。她瞪一眼樹枝,悻悻地把食品袋從樹下挪開,噘著嘴摘下頭巾抖雪。寒風裏,她覺得耳朵凍得像針紮一樣,趕緊把頭巾圍好,一邊跺著腳取暖,一邊側著頭看公車來了沒有。這裏的公共交通非常不便,到了周末車次更少。建華歎口氣,搓搓手,再傻站下去隻怕要凍死了!她把大包小包拎起來抱在懷裏,準備步行回去。

突然,一輛汽車停在路邊,一個人頭伸出來,“建,我正找你呢,打電話給你沒人接,我就猜你來這裏買菜了,快上車!”

嗬嗬,天上沒下雪,倒是掉下一輛車!自從見到建華,羅巴就對她非常關心,是那些多情男士裏最殷勤的一個。他看建華聽不懂老師講課,每次上完課就把課堂筆記借給她抄,同時也向建華請教功課,還時常開車帶她來這個超市買東西。隻是建華不好意思麻煩他,還有點傲氣,很少主動求他幫忙。

這會兒不是客氣的時候,建華大喜,急忙答應著鑽進車裏,連聲道謝。

“嘿,謝什麽!”羅巴幫她放好食品袋,又叮囑她係好安全帶。建華笑著說:“沒關係,我相信你的駕車技術。”

“嗬,這是規矩!路上還有別人開車呢。我可不放心他們的技術。”羅巴等她係好安全帶才啟動車,“我是來找你幫忙的!快要考試了,我還有些問題不明白,你得給我輔導輔導。總是麻煩你講課,我還得謝謝你呢!”

說著話就到了,羅巴停好車,幫建華提起購物袋。建華又餓又累,想了想,總是麻煩羅巴,正好可以請他吃頓飯,表示一下感謝之意,“我餓了,你大概也沒吃午飯吧?我隨便煮些東西,你就一起吃吧。”

“哇,太好了,我最喜歡吃中國飯了!”羅巴興高采烈,看建華把買來的食品放進冰箱,也伸頭掃了一眼,“不行,不行!沒有啤酒怎麽吃飯?你做飯,我馬上就回來。”

建華多少也學會了一點廚藝。她燉了一碗蘿卜燒肉,炒了一碟青菜,還煮了一鍋大米飯。沒等全部就緒,羅巴就帶著半打冰鎮啤酒回來了。

聞著撲鼻的香味,羅巴大叫:“好香呀,好香!”他一邊吃,一邊誇讚,“這是什麽肉,這麽好吃?”

建華想起給他起的外號,就玩笑地說:“你的肉呀。”

羅巴不解,“怎麽是我的肉?”

“因為你是蘿卜。”建華笑著解釋了他的名字在漢語裏的意思。

羅巴哈哈大笑,“嗨,我成蘿卜了!不過,那不是真的肉,我問的是生物意義上的肉。很香,不是平時我們吃的牛排豬排。”

建華笑著說:“不是平時吃的肉,還能有什麽?‘掛羊頭,賣狗肉’?”

羅巴的神情突然變了,“什麽,狗……狗肉?你們吃狗肉?”

建華沒注意他的臉色,一邊吃一邊笑,“是呀狗肉很好吃,你沒吃過麽?”

羅巴神色大變,額角那塊傷疤紅漲起來,頭上青筋暴跳。他攥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卻仍然冷靜不下來,隻好渾身哆嗦著,一頭衝進了洗手間。

建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鬧糊塗了,不明白哪句話說得不對。她知道美國人吃東西比較挑剔,可她也知道,羅巴既不是猶太人,也不信伊斯蘭教,沒有不吃豬肉的習慣,今天並沒有做什麽出格的東西呀?她忐忑不安,也沒心思吃飯了,忍不住去敲洗手間的門,“羅巴,你怎麽啦?沒什麽事吧?別讓我擔心呀。”

好大一會兒羅巴才走了出來,頭上臉上還帶著水珠。他抓起一瓶啤酒,咕嘟嘟一口氣灌下半瓶,依然陰沉著臉。

建華害怕了,“你這是怎麽了?我隻是開玩笑,這是豬肉呀,在美國哪兒能買到狗肉呢?”

羅巴默默地喝著酒,喘息了半天才慢慢地說:“對不起,其實和你無關,我隻是想起了過去,想起了戰爭中我的伴侶。”

“戰爭中的伴侶?你打過仗?”

“是的。越戰後期兵源緊張,軍隊在全國範圍內征兵。我也不幸中獎,當了軍犬引導員,經過六個星期的集中訓練,我得到了一隻德國牧羊犬。”

他停頓了一下,“你養過狗嗎?知道什麽是德國牧羊犬?”

建華擔心再說錯話,就搖著頭小心地回答:“不知道,我住在城裏,不許養狗,隻知道大黃狗小黑狗的。”

“德國牧羊犬是雜色狗,一般是黑色、黃色和棕色相間。這是最聰明的一種狗,也很勇猛,很適合當軍犬。”羅巴打開皮夾子,抽出一張照片,上麵的他穿著軍服,和一隻威風凜凜的軍犬站在一起。

羅巴歎了口氣,把照片遞給建華,自己陷入沉思,似乎是對建華,又像是自言自語:“他名叫馬斯(Mars),是古羅馬神話裏的戰爭之神,偏偏他又生在三月份。你知道嗎?那是傳說中打仗的日子。或許他生就打仗的命吧。我得到他的時候,他三歲半,就像二十來歲的小夥子,和我差不多。追溯他的血緣,祖先裏有很多立過戰功的警犬和軍犬。他訓練有素,也有實戰經驗。”

“是嗎?它能做什麽?抓人、格鬥?”建華把照片還給羅巴,想起警匪片。

“不,那是警犬的工作,他是引路犬。”羅巴搖搖頭,撫摸著照片,“你知道越南有很多叢林嗎?很多小路都從林中穿過。”

“好像聽說過,‘胡誌明小道’就是這樣的路吧?”建華猶猶豫豫地回答。

“是的。敵人就在樹林裏布雷,天上地下到處都是絆人的引線,不小心碰上就炸開一片。那些線很細,偽裝也很巧妙,人眼很難看見。可是,風吹過掛雷線,會發出一種特殊的聲音,訓練有素的軍犬可以從這些細微的不同中聽出雷區的分布。”

“對!”建華拍案叫絕,“動物有很多人類沒有的本領。他們聽到的音頻和人耳聽到的不同,才具有這樣奇特的分辨能力。”

她起身給羅巴倒了一杯水,羅巴卻遞給她一瓶啤酒,自己又抓了一瓶,邊喝邊說:“就是這個道理。馬斯還可以從槍彈射程以外的距離聽出敵人的埋伏,因為他可以嗅出彈藥的氣味。作為軍犬引導員,我的任務是和他溝通,理解他的反應,根據不同的信號判斷不同的情況。穿過叢林時,我牽著馬斯在前邊開路,帶著隊伍繞過雷區,或者提早做好戰鬥準備。他非常老練,我們的連隊好幾次避免了災難,他和我都立過功呢。”

建華注意到,羅巴一直都用指人的第三人稱,‘他’(he)而不是指動物的‘它’(it)來描述馬斯,就笑著說:“看來你真把馬斯當成戰友了。”

羅巴點點頭說:“當然了。馬斯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整天在一起,蜷縮在一頂帳篷裏,喝一個水壺裏的水,一起吃壓縮幹糧。你不知道,他有多麽聰明!訓練的時候他一絲不苟,就像個老練的戰士。讓他衝鋒就衝鋒,叫他臥倒就臥倒,很多複雜的情況設置,他很少判斷失誤。可是,休息的時候,他就偎在我身上,用頭蹭著我的腿,眨著那雙明亮的眼睛,比孩子還要可愛。他最喜歡我陪他玩耍,抓住我又是親又是舔,那個親熱勁,比我老婆都好!你知道嗎,在狼群狗群裏,總有一隻阿爾法,就是領頭的。在他眼裏我就是他的領袖和夥伴,在我眼裏,他就像兄弟一樣。”

羅巴說上了勁,一邊說一邊比劃起來。

建華聽迷了,瞪大眼睛盯著他問道:“真的?狗會這麽神奇?

“真的,他瞪著眼睛看我的時候,像你現在一樣可愛!”羅巴一半調侃,一半認真,用指頭點了點建華的鼻子。

建華扭頭避開,“哼,我是狗嗎?”噘著嘴瞪了羅巴一眼。

“哎,你可別以為這是小看你。把你比作他,其實是一種榮耀呢。”羅巴卻認真地解釋,“你知道嗎,確實不可思議,有時,我們真把馬斯看成戰爭之神,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來掌握。有一次,我們奉命去一個村莊,正好碰上下雨。天上嘩嘩地往下倒水,地下泥濘一片,四周白茫茫的看不出幾米遠。外邊的衣服淋濕了,裏邊的衣服汗濕了,聽覺和視覺全都不靈了。我們除了用羅盤和地圖判斷方向,就靠馬斯帶路。穿過一個樹林時,馬斯突然擋住我,發出低沉的吼聲,告訴我這是一片雷區。我們研究了一下,附近無路可繞。我隻好先帶著馬斯探路。他機警地轉動腦袋,豎著耳朵,仔細聆聽,然後蹭蹭我的腿,指示我應該朝哪個方向行進。終於,他眨眨眼睛,用鼻子示意,已經找出一條通道來。我讓大家排成單行,把行包武器全部收緊,不能有任何枝杈的部分翹出來,免得碰上掛雷線。我們拉開距離一個接一個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啊,上帝啊!那時,最怕的就是有人滑倒,萬一有一件小東西碰上雷線,就會引起連鎖反應,一下子炸起來,我們全都完蛋!我跟著馬斯左轉右折,一步一滑,好不容易才帶領大家平安走出雷區。”

建華聚精會神地聽著,好像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這下才鬆了一口氣,“哇,他真了不起!”

羅巴也喘了口氣,喝了幾口啤酒潤嗓子,又接了下去,“是啊,我們終於到了那個村子。四處靜悄悄的,我的同伴進村執行任務,我帶著馬斯守在村口,坐下來休息吃東西。我把一塊狗餅幹塞給馬斯,自己也掏出壓縮餅幹。突然,馬斯停下進食,豎起耳朵,全身的毛發都膨脹起來,縮著頭盯著我,從嗓子裏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呼呼聲。我立刻知道,他發現了敵人,而且距離很近。我立刻丟掉餅幹抓住武器。可是,我向馬斯示意的方向看去,隻看見一個女孩子,不過十幾歲,慢慢朝我們走過來。我不禁鬆懈下來,覺得一定是她喜歡小狗,想和馬斯玩。我怕馬斯反應過度,嚇壞了孩子,就拍拍他的頭,讓他坐下。”

建華正聽得入迷,羅巴的聲音卻哽咽起來,“可是,可是,我……我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女孩走近我們,突然一揚胳膊,不知從哪兒掏出顆手榴彈扔過來。我大吃一驚,忘了命令馬斯臥倒,反而驚叫起來。馬斯一定誤解了我的意思,‘刷’地跳起來衝過去。幾塊彈片擊中了我的左半身,胸腹、肩膀、胳膊和鬢角都受了傷。可是,最可憐的卻是馬斯,他被炸得肢體不全,倒在血泊裏!”

羅巴癱倒在沙發上,抓著自己的頭發,不斷地自責,“全怪我,全怪我,如果我聽信了馬斯,就不會驚慌失措亂喊亂叫,他就不會死了!要不是他擋住了彈片,也就沒有我了!”

建華沒想到羅巴還有這麽一段淒慘可怕的經曆,一時也驚慌失措起來。她抓起他的手,輕聲地安慰,“這並不能怪你,戰爭中,瞬息萬變,你怎麽能想到呢。”

“是啊,是這樣,我怎麽能想到啊……我不可能想到,一個孩子,一個女孩子,也會是我們的敵人!”

建華關心地問:“那後來呢,那個女孩子呢?”

羅巴突然哽住了,喘了口大氣,才嚅囁地說:“她……我……我沒有選擇。作為一個戰士,我完全是下意識的,不顧傷痛,抄起武器,一梭子打了出去……”

建華也感到一陣衝動,“啊,什麽,那,她當然跑不過子彈,是嗎?”

羅巴渾身顫栗。建華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邊沒有眼淚,沒有仇恨,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無奈、迷惘和痛苦。他嗚咽著說:“我,我真不明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不能明白。唉,我們是去幫助他們,解救他們,卻遇到了那麽頑強的抵抗。連老人、婦女和孩子都會拿起武器來,在我們最想象不到的時候,向我們開火。”

建華想起以前聽過許多抗日戰爭的故事,就盡量平靜地說:“因為在他們的眼中,你們是侵略者,為了你們的利益占領他們的家園。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有他們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傳統,為什麽要你們去解救?美國總想當國際憲兵,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接受強權。不同宗教信仰之間的衝突,不同民族之間的衝突,從來就是你死我活,自然人人都會拿起武器來。”

羅巴有些吃驚地,“什麽,你可以理解?戰爭本來是在政府之間由軍隊進行的,老人婦女孩子都是平民百姓,根本就不應該卷進去。照你這麽說,我應該怎麽做?把所有的人全都殺光?”

“當然不是!那時,美國在越南搞什麽‘地毯式轟炸’,死了多少平民,還不是無濟於事。不同的觀念是不能壓服的,隻有和平理智的溝通才能得到共識。尼克鬆訪問中國,結束了中美多年的敵對。你們從越南撤軍,才終止了幾個國家和幾億人的苦難。”

羅巴點頭,“嗯,那倒是。要不是戰爭結束了,也不知道還有多少美國人會葬身異鄉。”

建華這才出了一口長氣,“你很幸運,活著回來了,應該高興才對。”

“高興?不,不是的。在戰場上,每天都有生命離去,整天在鮮血裏打滾,感情完全麻木了,似乎再也沒有眼淚和悲傷。可是,等離開戰場,在醫院養傷的時候,我幾乎每晚都會夢見馬斯,看到他可愛的眼睛,臨死時的痛苦表情,還有,那個小女孩的麵容,也讓我的心靈一刻也不得安寧。”羅巴輕輕地說著,不知不覺靠在建華身上。

建華看他悲痛欲絕,不知道說些什麽。她輕輕扶著羅巴,喃喃地說:“我真抱歉,非常抱歉,非常非常抱歉!本來隻是一個小小的玩笑,沒想到讓你回憶起這麽痛苦的往事。”

羅巴又喝了幾口啤酒,漸漸恢複過來,“不,建,這不怪你。我還是太敏感,讓你受了驚嚇。其實,我應該謝謝你,願意聽我講述這些可怕的往事。我在醫院養傷的時候,心理醫生就開導我,讓我盡量把心裏的憂鬱說出來。這才可以逐漸忘卻往事,減輕痛苦。”他輕輕地坐起身來,順手攬住建華,“謝謝你,你真善良,真聰明,懂得這麽多道理,還不嫌我絮叨煩人。我在越南打仗的時候,就知道中國人厲害,打不過你們。”

“你們又不是和中國人打仗。”建華奇怪地說。

“也差不多,那時候,北越的武器都是你們中國製造的,你們是同誌加兄弟,還說什麽……,唇亡齒寒。”羅巴連說帶比劃,建華才明白他說的這個成語。羅巴也很為自己知道這個名詞而感到得意,‘咯咯’苦笑了兩聲,“不過,我也很奇怪,後來,為什麽你們自己又和越南打了起來。”

“哈,”建華忍不住也苦笑了一聲,“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在不斷地變化之中。意識形態並不能保證同誌加兄弟的關係,現實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自古以來就是如此,分分合合,難有止境。”

羅巴瞪大兩眼看著建華,“嘿,我真沒想到,你對戰爭和政治也有如此獨特的看法,我還以為你隻會讀書做飯呢。你們東方女子真聰明!我在越南服役,我妻子都不知道越南在哪裏!”

“你妻子呢?你家在這個城市嗎?”

羅巴愣了一下,吱吱唔唔地說:“不,不在。”

建華突然想起,以前聽人說過羅巴和妻子之間有些矛盾,一氣之下就跑出來讀書,擔心自己又說錯了話,急忙解釋,“我可不想打聽你的隱私,隻是順口說到這裏……”

羅巴可能喝多了大著舌頭說:“也沒什麽不好說的,我在越南將近兩年,負傷回來又住了很久的醫院。她和別人早有來往,那顆心已不在我身上。”

建華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羅巴卻又抓起一瓶啤酒,隻管往下說:“其實,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夫妻麽,就是不可以長期分開。像你這樣的婚姻,兩地分居這麽久,很快就會無效。你們中國人真奇怪……”

建華又好奇起來,“那你們呢,你到越南那麽久,婚姻也無效了嗎?”

“那不一樣。現役軍人在前線,婚姻是受保護的。現在我退伍了,妻子就可以和我離婚了。”

“離婚?”建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是呀,婚姻不滿意,當然就應該分開。就像漂浮的兩塊白雲,風把它們送到一起,也可以把它們吹開,各自東西!”

這個說法很新鮮,建華有些迷惑,那麽,愛情呢?難道婚姻可以沒有感情的基礎嗎?可是,她不好意思問羅巴這個問題。

羅巴繼續說下去,“反正我不在乎,我們沒孩子,我也不付她贍養費。”

“你自己是個窮學生,拿什麽付贍養費呀。”建華看他情緒好轉,終於鬆了口氣,就笑著打趣他。

“嘿,我可比你強得多!像我這樣的榮軍,每個月都享受生活補貼,學費可以減免,將來找工作也有優先,哪兒像你,天天都得擔心助學金。”羅巴又得意起來,搖著啤酒瓶晃腦袋。

“是啊,沒有助學金,我可沒辦法生活。”

“聽說你丈夫要來了?他應該養活你呀!”

“那不過是個計劃而已,”建華的臉色反倒陰沉下來,“他根本就沒認真申請,還沒有收到錄取通知,天知道他什麽時候來。哼,指望他養活我?”

“真奇怪,你丈夫是怎麽回事?要是他真愛你,就應該不顧一切跟著你。要是我,一定疼愛你珍惜你,絕不讓你這樣孤苦伶仃。”

建華覺得淚珠在眼眶裏打轉,不敢再說這個話題。羅巴卻走到建華身邊抱住了她。建華立刻覺得不自在,看他的情緒又有些擔心,就把他扶到沙發上靠著,拿走了他的啤酒瓶,“羅巴,你喝多了。你先躺一下,我去做杯咖啡給你醒酒。”

建華這麽照顧他,羅巴很高興,往沙發上一躺就迷糊起來。眼前又是一片煙雨迷茫,被炸得血肉模糊的馬斯和那個小女孩的麵容不停地在他眼前浮動……聽到槍聲和爆炸聲,他的夥伴端槍衝過來,一邊用急救包替他包紮,一邊用步話機聯係救生飛機。突然,一陣咣咣當當的敲擊聲傳來,他嚇得蹦了起來,“什麽事?”

建華正在廚房裏忙和不經意地說:“沒什麽,隔壁那兩口子又發瘋了!”

羅巴這才清醒過來,聽著隔壁傳來的聲音。學生宿舍比較簡陋不怎麽隔音,平時哪個女人會叫床,幾家鄰居都知道。偏偏隔壁這個女子嗓門大,還是花腔女高音,一哭起來,半邊樓都能聽見。建華早已習慣了,羅巴卻緊張起來,“喂,隔壁打架,你怎麽不報警?”

“兩口子打架,報什麽警?”

“什麽?這是家庭暴力,一定要製止!”

建華還是第一次聽到“domestic violence”這個詞,愣了一下才猜出意思來。看他那個認真的樣子不由得一撇嘴,“那你就英雄救美去拉架好了!”

“你都想些什麽呀?隻有警察才能執法,我哪能打上門去!快打電話呀,要不打出人命來,鄰居是有責任的!”

果然,那邊越打越烈,花腔女高音抑揚頓挫地更響了,還攙和著凶巴巴的男低音,尖叫的童聲和哐哐當當摔盆打碗的伴奏。

建華雖然覺得羅巴多事,可那邊鬧得這麽厲害,萬一出了事情也不好辦,就不敢再怠慢,伸手拿起電話,按下了幾個號碼。

鑽石劫其它幾章:
引子: 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503/35179.html
第一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504/7760.html
第二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504/10760.html
第三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504/14497.html
第四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512/410494.html
第五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711/31017.html
第六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712/10415.html
第七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801/668.html
第八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801/4507.html
第九章: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29476/201801/97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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