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插完最後一束秧苗後,我又匯同一撥有點“一技之長”紅綠男女,廝混在區裏的“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舒舒服服的掙那八分錢一天的“筢筢”工分,享受不收錢和糧票的大鍋米飯,外加格三岔五的還能下到公社、大隊生產隊去混點油大。
一天,晚飯時分,古老大來到區上,是來給老知青“大屁兒”送行的。
幾個月的春節前,看到大屁在賭桌上輸得隻剩臭烘烘內褲時的那種神態,我就有一種他肯定會出格的感覺。
大屁從小就力大過人。中學時,每年的運動會上,擲鉛球標槍、扔手榴彈鐵餅之類,冠軍基本上都是非他莫屬。每年的政治活動“撿廢鋼鐵”,我們也一定會拉他入夥,隻有他才有勁把學院廢棄煤氣廠鋼板上鏽蝕的大鏍釘擰掉,取下沉甸甸的大鋼板。
那天在古老大的賭桌上,一個通宵下來,大屁是輸得幹幹淨淨。更難堪的是,大屁輸掉的不隻是他自己偷來的那幾個打鬼錢,更多的是輸掉了幾個傻女知青、被他隨口許願迷惑,而托他購油、肉、野味的年貨錢。
隨後的幾天,大屁連偷帶搶也還是沒能補上窟窿,於是又進一步挺而走險。
深夜。天高月黑,寒風瑟瑟,群山沉寂,大屁不動聲色的悄悄溜進了生產隊的飼養場。手提他那尺把來長、早就磨得鋒利亮晃的三八刺刀,摸到那二百多斤重、過兩天就要殺給社員過年的大肥豬前。定下神來,深運一氣,左手猛的揪住豬耳朵,對準肥豬兩前腿之間的心髒部位就奮力一刀直刺透到手柄。幾分鍾,肥豬還在掙紮,就被大屁提起兩腿扔在背上,一路小跑把大肥豬扛到了後山樹林裏。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大肥豬剝得幹幹淨淨,大卸八塊後裝進早就準備好的旅行袋,又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下了山,把分好的豬肉分別送到了那幾個托他辦年貨的女知青手裏。然後,屁股一拍,逃之夭夭。
真的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春節後沒多久,大屁就被捉拿歸案。明天,在這區裏的萬人公審大會上,大屁將以“破壞生產”為主等數罪並罰,領刑八年,就此脫農殼,換得一紙金貴無價的皇糧戶口,旱澇保收。
大屁也是我熟識、栽倒在賭桌上的第一個人。
大屁兒也算得上是一條講義氣的江湖好漢,打打殺殺中也出手幫過古老大很多忙。那天晚上的酒桌上,古老大還真動了點感情,缺了大屁這樣一個朋友,以後征戰江湖就少了一個好幫手。那次在某某處,要不是大屁亡命出手,他們肯定會被打得見人鑽襠。朋友一場,明天無論如何都得去打過照麵。聽他婆婆媽媽的嘮叨了半天,中間還擠了兩滴馬尿,可就是不敢吐出半個或“X”或“悔”字。
“放你X 個屁!你要是那天塞給大屁幾張,他還有個毬事,你也用不著今天在這裏婆婆媽媽的幹嚎了。”我也毫不客氣的慫了古老大幾句,大家不歡而散。
這以後,古老大知道我很反感他們在我的眼前賭博,就少有在我們生產隊裏幹那門子勾當,而是拉到外麵什麽地方去繼續戰鬥。
又是一個平平常常的中午,我和小川在那幾十米深,清澈而不見底的大水庫裸泳,蝶仰蛙爬,無拘無束,愜意無比。大水庫比我們從小就習慣了的窄小遊泳池,那可是舒服自由多了,也隻有大自然才能給我們這樣的人間仙境。東西南北,你追我趕,再也不必前滾後翻,也用不著去耽心速遊之下會撞上異性的乳峰。然後,赤裸裸的躺在隻有我們倆人敢遊過去的那十來米見方,曾為山峰的一片孤島上,等曬背的王八上鉤。這時候,一個放學回家的娃娃站在水庫的大壩上,使勁的吆吼,
“老X,古老大找你。他父親去世了。”
我心裏一沉,馬上跟小川道別,遊過水庫,一趟趕回生產隊,古老大已經走了。從箱子裏取出二十塊錢後,我又一路小跑到公社,一眼就看見還在路邊等長途公共汽車的古老大。一見到我,古老大的眼睛就紅了。血融於親,無可替代,我隻能盡力而為的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