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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蘇:血戰.元帥.集結號

(2008-01-10 14:34:44) 下一個

有朋友詢問老薩對於馮導最新的作品《集結號》怎麽看。實在慚愧得很,這部電影老薩至今還沒有看過。對這部片子,我還鬧過一個笑話。因為最初是在一篇寫海軍的文章後麵見到朋友們對此影片的談論,曾竊以為“集結號”是一艘軍艦的名稱,當時還感到頗為迷惘,因為把軍艦起成這樣的名字太卡通了吧?後來才理解根本不是這樣一回事。從片花看,拍得十分用心,有一點東方版《拯救大兵瑞安》的風骨。對於馮小剛導演的作品,我一向比較看好,以他的才華和穩健,相信應該是一部好片子。

不過,看過這部片子的簡介,恰好又看到上看看提到的另一個戰例。

共產黨軍的一支劣勢部隊,在國民黨軍精銳部隊的狂攻中被要求死守住自己的陣地,拚到最後一人。

幾乎和“集結號”同樣的場景。

那一仗,上級指揮官的命令和“集結號”一樣的殘酷無情。一個接著一個強硬的命令被傳達到傷亡慘重的第一線陣地 –

“沒有任何回旋餘地。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後退一步!”

“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隻有兩個字——守住!不準後退一步。否則,按軍法從事!”

“你不能退!”

“剩下一個人也要打!”

“守不住陣地,殺頭!殺頭!!”

這是真正的“死守”。看慣了南征北戰之類戰爭影片的我們,幾乎難以相信這是當時共產黨軍隊中發出的命令。然而,這些句子,都是從當時的戰鬥記錄中直接摘錄下來的原文,幾十年後文字背後的慘烈依然清晰可辨。

這就是國共兩軍於1947年12月13日發生在河南信陽的一場惡鬥,此戰國軍攻得凶猛,共軍守得頑強,雙方打得異常血腥,史稱“北向店之戰”。

這是一場與集結號背景極為相似的戰鬥,而進程又有很多不同。

如果了解這場戰鬥的背景,大體可以理解此戰為何雙方如此寸土必爭。

1947年冬,麵對挺進中原的劉鄧大軍,國軍中的第一智將白崇禧親自督軍九江,全軍出擊大別山,國軍14個整編師(相當於軍)和共軍六個縱隊(相當於軍)纏鬥在一起,廣闊的大別山頓時變成了擁擠的絞肉機。巨大壓力下劉伯承當機立斷兵分三路,使本就異常混亂的戰場失去重心,一舉卸去白崇禧的攻擊猛力。三路大軍中劉伯承親率一縱和後方總部,中原局北上淮西,卻在北向店與南下阻擊的國軍迎頭相撞。

12日夜,劉伯承總部在行軍中與掩護部隊脫節,宿營何小寨時與國民黨軍整編第十一師十八旅54團同宿一村。雙方幾乎同時發現了敵手,混戰中共軍總部軍政處長楊國宇指揮警衛人員掩護劉伯承,張際春等突圍到北向店以南與掩護部隊會合,國軍十八旅旅長覃道善少將也匆忙指揮所部撤離險地,雙方重新集結後弄清了情況,北向店戰鬥就此打響。共軍以一部打通向淮河通道,一部力阻國民黨軍的攻擊。國軍發現網中出現大魚,白崇禧親調三個整編師迅速趕來意圖全殲中野總部。一方要守住要隘,渡淮殺開一條血路,一方要活捉“共軍第一悍將”(白崇禧語)劉伯承,此戰雙方精銳盡出,目標明確,戰鬥從早上八點一直打到夜間九點,整整持續了一天。

題外話,這一年,蔣介石在中野的戰略進攻麵前,表現可稱奇怪。

1947年,是三年國共內戰發生轉折的一年,其中軍事上的轉折點,就是劉鄧率領的中原野戰軍強突黃河天險,躍進大別山。這一擊對國民黨軍來說堪稱致命,蓋因此前國民黨軍正對陝北和山東進行“重點進攻”,大別山恰在國民黨軍進攻的兩路中間,如果用武術動作形容,就是老蔣一記雙封貫耳,恰在雙拳擊出門戶大開之時劉伯承還了一記黑虎掏心。

大別山為長江中下遊平原上最大的山地地區,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劉鄧取得此地,上可威脅武漢,下可直逼南京,從此國民黨軍長江腹地再無寧日。但國民黨軍對劉鄧的大軍南下明顯準備不足,既未能在途中阻截住行軍狀態的中野大軍,也未能在劉鄧立足未穩之際圍殲這支疲憊之師。應該說老蔣這次的反應如此遲緩很不正常。大別山的重要性蔣介石非常清楚,在抗戰期間將其作為最重要的遊擊區之一進行建設。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徐源泉就是因為不願意在大別山打遊擊擅自撤退,遭到撤職查辦的處分,盡管如此,蔣介石對大別山的重視絲毫沒有動搖,廖磊等部始終以極大毅力堅持在大別山遊擊作戰。既然對大別山的重要性如此明白,卻對劉鄧的南下猝不及防,隻能說蔣介石因為占領了延安,有點兒燒糊塗了。

直到劉伯承在當地站住了腳,國民黨方麵才如夢方醒,蔣介石指令時任國防部長的白崇禧指揮精兵承擔征剿劉鄧之戰。抗戰期間武漢戰役中白崇禧將十幾萬大軍藏在大別山中,利用山勢步步阻擊,把江北山區變成了日軍西進的傷心戰場,這位虔誠的穆斯林將軍對此處的風土民情,軍事要點了如指掌。此後的戰鬥,雙方互有勝負,從幾十年後共軍軍史仍評價劉鄧當時承擔的是“啃骨頭”的任務來看,白崇禧的確給劉鄧帶來了極大的困難。但能夠活捉劉伯承本人的機會,似乎上帝僅僅在北向店給了白崇禧一次。


參加這次戰役的部隊,都是雙方最為精銳的勁旅。這是一場真正“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血戰。這一戰,共軍退一步,就是中野指揮機關的全軍覆沒,在一線擔任阻擊的部隊,比穀子地九連承擔的壓力隻有更大。

隻是,這場阻擊戰中,並沒有集結號的出現。解放軍的條令中,沒有“集結號”一說,這是馮小剛導演的藝術創造。

且曆數一下雙方參加這一戰的驕兵悍將吧。

共產黨方麵參戰的是中原野戰軍第一縱隊(相當於軍),下屬三個旅 – 第一旅,第二旅,第二十旅。眾所周知,每個野戰軍的第一縱隊都是它的老底子,戰鬥力極強,一縱堪稱中原野戰軍的看家部隊。這個一縱的後身,就是今天威震喜馬拉雅山南北的十八軍。在對印反擊戰中活捉印軍第七旅旅長達爾維準將的,是該軍的第874團,而如果有藏獨分子聽了十八軍149師不打哆嗦的,你大可懷疑他是冒牌的藏獨。

一縱的司令員是開國上將楊勇。

楊勇,解放軍中的傳奇猛將,身上至死帶著一塊日軍山炮炮彈的破片 – 那紀錄的是大戰平型關時死守老爺廟製高點的光榮;臉上有一處明顯被子彈穿過的彈痕 – 那是川軍郭勳琪“模範團”在土城戰鬥中留下的紀念。他的政委則是後來成為海軍司令員的蘇振華。這位將軍在世界軍事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不僅因為他是中國人民誌願軍的最後一任司令員,指揮過奇襲白虎團,還因為他曾經在北京軍區司令員任上接待過蒙哥馬利元帥,留下了一段佳話。檢閱中元帥突發奇想,取槍射擊,正中靶標。楊勇立即有禮貌地也取過槍來,連發九槍,將剩下的九個靶標全部打掉。蒙哥馬利在香港對記者說:“我要告誡同行,永遠不要和中國軍隊在地麵上交手,這將成為軍事家的一條禁忌。”

楊勇還是種菜高手,尤善種植苦瓜。

楊勇好麵子,年過古稀還在北京醫院動了手術,去除臉上的子彈疤痕。。。

楊勇手下的三個旅(本來還有一個十九旅,留在了大別山沒帶來)各有不凡之處,此戰前,楊安排三個旅環繞劉伯承總部成品字形行軍,20旅在前,2旅在左,1旅在右。

1旅脫胎於八路軍115師教導第三旅,戰鬥力很強,遺憾的是此戰中由於位置原因和遭到羅廣文部的阻擊,一旅基本沒有投入主戰場。

二十旅就是《亮劍》中在趙莊硬頂黃維兵團幾天幾夜那支部隊的原型,旅長吳忠開國少將,榮膺二級獨立自由勳章,軍事壽命極長,直到1979年對越自衛反擊戰,還是一線戰場指揮官。此戰二十旅本來擔任總部的直接掩護部隊,但在行軍中和總部脫節,以至劉伯承在何小寨與整十一師遭遇時身邊隻有一個警衛連,險些釀成大禍。但此後20旅承擔打通前進道路任務完成出色,夜晚又抽調兵力協助2旅進行反擊,為總部擺脫國民黨軍的追擊立下了殊功。

此戰共軍真正的主角是戴潤生的2旅,它本來在20旅左後方行軍,國軍十八旅無意中恰從這兩個旅之間的縫隙鑽入,形成了敵中有我,我中有敵的局麵。天亮後,戴潤生率部追上總部,隨即接到命令搶占北向店張大灣(又名五虎岔羊),承擔阻擊國民黨軍進攻主力整十一師的任務。以四千之軍硬扛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整整一天,一縱2旅一戰成名。打到最激烈的時候,戴潤生身邊隻剩了警衛員,被迫要求從劉伯承警衛連中抽調一個排放在總部和戴之間擔任警戒。

戴潤生是開國少將,後官至海軍東海艦隊政委,文中引用的那些“殺氣騰騰”的語錄,大多是他下達給一線部隊的。值得一提的是此戰中共軍指揮官多有後來進入海軍的,前麵提到的一縱政委蘇振華如此,戴潤生如此,直接保衛劉伯承安全的軍政處長楊國宇也是,這位楊處長後來官至海軍副司令員,曾率艦隊遠航南太平洋完成洲際導彈試驗,並親自參加南極考察任務。

如果說雙方在2旅陣地上的死戰是此戰中的關鍵,那2旅四團,就是關鍵中的關鍵,因為它的陣地,恰好是國民黨軍攻擊2旅時選擇的突破口,整個整十一師十八旅加一個團加全師炮火,目標都是晉士林指揮的這個團,戰鬥結束後統計,僅僅這一個團,在戰鬥中就傷亡八百餘人,基本喪失了戰鬥力(多有紀錄此戰共產黨軍八百換了國民黨軍三千,實際上,八百是陣亡數字,如果計算傷員,僅僅4團一個團就已經八百了)。晉士林是劉伯承麾下的一員猛將,每戰必衝鋒在前,官兵極為服氣,但也種下了他早夭的命運。淮海戰役中,晉士林在黃家陣亡,是此戰中雙方參戰將領中唯一沒有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

說完共軍再說國軍。

國軍此戰出動了三個整編師,其中整編八十五師動作遲緩,直到仗打完還沒露麵,另兩個整編師的師長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整編第十師師長羅廣文,是陳誠部下的嫡係將領,曾任十八軍軍長。陳誠喜歡吞並旁係部隊,羅廣文則善於整理這些“濫部隊”以為己用,因此深受陳誠信任。1949年,羅廣文官至兵團司令,在四川起義。值得一提的是羅廣文還有一個更有名的弟弟,那就是《紅岩》的作者之一,曾被關押渣滓洞的中共地下黨員羅廣斌。然而,羅廣文雖稱陳係大將,在此戰中他隻能成為配角,此戰國軍中能夠和共軍上將楊勇比肩的,唯有整編第十一師師長胡璉。

胡璉,陝西華縣人,是陳誠嫡係部隊中最能打的將領。陳誠的基本部隊,號稱“土木工程係”,來源是他起家的部隊十一師(合為“土”),十八軍(合為“木”)和該軍下屬攻城旅(即“工程”)。他這個派係,普遍的看法是政治能力強於軍事,包括陳誠本人,都是官場上得意戰場上失意的,唯有胡璉是其中異數,在國民黨軍中素以善戰著稱。他作戰頭腦靈活,剛柔並濟,無論是此前在石牌要塞大戰日軍,還是此後在金門鏖鬥葉飛,都有出色表現,淮海戰役中十八軍軍長楊伯濤被俘後還慨歎此戰失利是因為黃維指揮十二兵團,而不是胡璉,否則絕不會被輕易圍住 – “胡璉打仗多刁阿!”這種情況下還被部下崇拜到如此地步,被譽為一代名將胡璉應該是稱得上的。

事實上胡璉這一仗表現也可圈可點,為了活捉劉伯承他率整十一師後續部隊一日行軍一百六十公裏,充分保障了前線國民黨軍兵力火力上對共軍的優勢。

胡璉是國民黨軍敗逃台灣後碩果僅存的一線骨幹將領,長期駐守金門,有“金門王”的美稱。

胡璉死於1977年,死時正在台北大學攻讀曆史學學位,論文已經寫好,可惜尚未答辯已經辭世。

直接麵對戴潤生,晉士林的,則是國民黨軍整十八旅旅長覃道善。覃道善名道善可一生皆是戎馬,抗戰中和日軍從淞滬打到宜昌,一路苦戰,也可說功勳卓著。覃的結局不太好,在淮海戰役中第十軍軍長任上被俘,奇特的是由於當時對國民黨被俘將領的政策尚不統一,覃曾被判處死刑緩刑二年執行(當然後來沒有執行),是功德林國民黨將軍中少有的被判死刑的人物。覃曾回憶淮海戰役中“解放軍對被包圍的部隊一麵用擴音器喊話,一麵用門板等寫上很大的優待俘虜等標語豎在前沿戰地上。士兵和下級軍官看了更不想再拚命,不少人暗地裏去向包圍的解放軍要東西吃,要到之後又跑回自己的戰壕來。”,這段描述很容易讓人想起集結號中開始穀子地招降國民黨軍的場麵。

有趣的是,這三名國民黨將軍,都出自黃埔四期,是共產黨軍事天才林彪的同期同學,人言黃埔四期多人才,可謂不虛。

算起來,幾名國民黨將軍都曾在抗戰中和日軍殊死奮戰過,我想,他們的子孫永遠也不會忘記先祖在這段曆史中的剛強和氣節。然而,麵對幾位共產黨軍將領此後在朝鮮,南太平洋,甚至南極揚威異域的榮光,我猜,幾位國民黨將領恐怕心中也難說沒有一絲羨慕或感慨。

說來都是民族的精華,同室操戈,自毀長城的事情,希望這是中國曆史上最後一次吧。

將,可謂棋逢對手,兵呢?

雙方部隊的素質可說都是最優秀的。

共產黨方麵,參戰的三個旅都是跟了劉鄧從晉冀魯豫殺出來的老主力部隊,全是經驗豐富的老兵,戰鬥力決非普通部隊可比。比如晉士林的2旅4團,前身是紅四師紅12團,彭德懷的基本部隊。好部隊是講傳統的,看這個番號就可以理解它的精銳,紅四師的三個團,紅10團就是今天大名鼎鼎的38軍112師334團(老薩軍訓就在那裏),紅11團是華野三縱的骨幹,人稱“攻堅老虎”,紅12團,就是晉士林這個團。國民黨方麵,整十一師是此戰國民黨軍的主力,也是陳誠的看家部隊,由抗戰勝利後的十八軍改編而成,此戰後第二年即恢複十八軍番號。這支部隊的人員多是打過抗戰的老兵,號稱國民黨軍五大主力之一,與整編七十四師齊名,想想毛公得知七十四師覆沒孟良崮後逮著誰跟誰握手的場麵,就知道五大主力是個什麽身份了。

雙方都屬精銳,從前哨戰也可以窺見一斑,劉伯承夜宿何小寨,雙方都力圖迅速識別對方,楊國宇令作戰參謀馬煥越派人聯絡一縱的掩護部隊,同時派另一個作戰參謀王文楨帶一個通信員兩個騎兵去摸情況。結果馬煥越的部下遇上了國軍整十一師搜索連的兩個兵,當即誆騙之抓了俘虜,而王文楨卻和國軍18旅遭遇,王匆匆回撤中通信員負傷,兩個騎兵被俘。

前哨戰,雙方打成2:2.5,戰績上國民黨軍略占上風,但共產黨一方一槍未發就活捉了兩個,手段明顯高於對方。兵員素質上雙方可說各有千秋。

然而,數量上,裝備上,國民黨軍則明顯占有優勢。論人數,共產黨軍三個旅家總部總計一萬三千人,國軍整11師三旅六團計兩萬人(實際參戰一萬八千三百),整10師投入一旅一團,約五千人,加上淮河的河防部隊和地方遊什,總兵力應該在共產黨軍的三倍。如果論裝備,那就相差更遠了,整11師1944年全麵換裝美械,全軍都是卡賓槍。陳誠擔任軍政部長後更是不斷偏心補充這支自己的基本部隊,以至於北向店戰鬥打響後,覃道善用一百多門大炮狂打晉士林。而劉鄧的部隊,隻有普通步槍,重武器少得可憐。中原野戰軍的重炮部隊曾經威風一時,但在南下途中為了加快行軍速度全部自行炸毀,電影《挺進中原》對此曾有真切描寫(中野老人回憶當時的炮兵指揮官陳錫聯接到炸炮命令曾經大哭,陳是奇襲日軍陽明堡機場的名將,素以喜怒不形於色著稱,若有此事,大約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了。)。當時中野一個旅能有四五門山炮就當寶貝了。

13日晨七點,前出到北向店以北靠山屯的一縱司令部和2旅一部與國民黨軍18旅遭遇,北向店之戰打響,2旅當即陣亡一個營長,部隊回撤到北向店張大灣,以2旅為主力進行據守,2旅背後就是縱隊司令部,縱隊司令部背後,就是劉伯承。

此時,2旅還來不及在張大灣構築堅固的工事,這樣一場阻擊戰注定了異常艱苦和血腥。

關於這次戰鬥,在《黨史縱覽》2005年第一期《劉伯承何小寨遇險》一文中,對它是如此描述的 –

“10時許,敵部覃道善率領第十八旅前衛趕到北向店北側。由於我第二旅偽裝嚴密,沒露一點痕跡,覃道善以為自己先於共軍到達,甚是高興,即令部隊搶占對麵的高地。敵軍士兵們提槍貓腰,踩著齊腳脖深的積雪,吃力地朝山脊攀登。戴潤生看在眼裏,命令戰士們:“敵人不到前沿50米不打。”300米,250米,200米……50米,打!成排的手榴彈在敵群中爆炸;接著,步機槍一齊開火。敵軍遭此猝不及防的襲擊,紛紛倒地,向後潰退。
  
覃道善叫苦不迭。

趕來督戰的胡璉,見羅廣文的十師一部已到,便對覃道善下死命令:“必須在12時前奪占北向店東西高地!否則讓你的勤務兵抬你的屍首來見我。”

覃道善豁出全部血本,調集全旅82毫米口徑以上的大炮100餘門,把所有的炮彈傾瀉到北向店西側我第二旅四團的陣地上;又將3個步兵團和旅部機關幹部及勤雜人員編成4個梯隊,從狹窄的正麵進攻,成密集隊形輪番攻擊我四團陣地,企圖從這裏打開突破口。

我第二旅指揮所裏,響起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話筒裏傳出我四團團長晉士林緊張而又急躁的聲音:“旅長,敵人的炮火很猛,像傾盆大雨,我們臨時構築的工事頂不住了。敵人的步兵又不斷攻擊,我們的戰士傷亡很多……”

中午12點,戴潤生向楊勇匯報戰況,建議縱隊和“後指”機關向後移動位置。

整十一師不愧是國軍精銳,戴潤生是和日本鬼子拚過刺刀,幹死日軍大隊長長田敏江的猛將,說出這句話,那一定是真有點兒頂不住了。

幾乎沒有猶豫,楊勇就否決了戴潤生的建議,要求2旅無論如何要堅持到天黑。

理由很簡單,國民黨軍作戰有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因為部隊控製力較弱,夜間隻進行防守,絕不進行進攻作戰(說來可憐,誌願軍在朝鮮因為隻能依靠攜行幹糧作戰,得了個“禮拜攻勢”的綽號,而國軍一次進攻隻能持續一個白天,連24小時都撐不了,這樣能夠打贏才叫奇怪),由於20旅開路的進展順利,如果堅持到天黑,全軍就有脫險而去的可能。

事實上,這次作戰,的確以共產黨軍乘夜突圍渡河而去告終。

問題是此時還是正午12點,離天黑透起碼要七個鍾頭呢,楊勇又沒有部隊可以補充給2旅,讓戴潤生怎麽堅持到天黑呢?

而且,戴潤生的意見,並不是自己不守,而是建議至少將“老頭”(劉伯承的代號)先撤出去。

劉伯承的位置,就在2旅後麵幾百米的地方。

這個時候劉伯承如果先走,合情合理。也許,劉伯承撤走後,2旅無法堅持到天黑,但戴潤生和晉士林一樣會堅守自己的職責,即便全旅打光,也不會有任何一個穀子地將來去找野司算賬的。

楊勇的否決,其實是劉伯承的意見,麵對要求總部先走的意見,《大勢中原》如是記錄了劉伯承當時的話。《大勢中原》是一本小說,但向其作者求證,這段話卻是來自楊國宇的日記,是劉伯承元帥的原話 –

劉伯承道:

“前方將士同命,我決不後退。你去告訴2旅,就說我在他們身後,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什麽是軍魂?

什麽是萬軍之帥的氣概?

什麽是中國軍神的風骨?

就在這兩句話中 –

“前方將士同命”

“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任何一支部隊,在這樣的統帥麾下,可以遇佛殺佛,遇鬼殺鬼!

中國元帥劉伯承,名不虛傳!

此後的戰鬥,薩的文字已經無力描述,還是讓我引用《楊勇虎口搶救劉伯承》一文的段落吧。

“楊勇的電話打到第4團指揮所:“晉士林,我的指揮所就在這裏,距你們的前沿百十米,再稍後就是‘老頭’(戰時對劉伯承的保密代號),沒有任何回旋餘地。你們要堅決守住陣地,不許後退一步。‘老頭’說,他相信你們一定能守住!”

第2旅旅長戴潤生打電話給晉士林:“晉團長,不管上來多少敵人,都要頂住,就是剩下你一個人也要頂!”

第2旅政委石新安對第4團政委布克下達指示:“今天的戰鬥非同尋常,要告訴全體指戰員今天戰鬥的特殊意義!”

敵人又一次發起反撲。

戰鬥最前沿的3營無名高地上硝煙彌漫。

無名高地倉促構築的工事大部被摧毀,3營各連傷亡慘重。10連連長李朝同中彈陣亡。12連連長身負重傷,昏迷過去。

陣地被敵突破。

兩個連的指導員白玉、王福勤率領第二梯隊投入戰鬥。20分鍾後,奪回的陣地再一次被突破。

陣地被破,人心的防線沒有垮,最後的預備隊用上了。

敵人以一個團的兵力分數路梯隊逐次衝擊,猛烈的炮火幾乎無目標地縱深濫炸,企圖以優勢兵力、火力阻攔增援反擊。

預備隊盡是衛生員、炊事員、通信員、司號員。他們用刺刀、手榴彈、鐵鏟、扁擔、石塊與敵展開白瑪格鬥。一時間,寒光閃閃,殺聲震天。右胳膊打斷了,就用左手甩手榴彈;雙腿負傷了,就跪著射擊;眼睛炸瞎了,摸著敵人就用牙咬……

陣地居然被這樣的士兵重新奪回來。“

不禁產生了一種衝動 – 很期望有編導能夠看中這個題材,把它和“集結號”的故事一樣搬上銀幕。這是一個和集結號完全不同的故事,或許,我們能夠為曆史保存下那一瞬間的剛毅與輝煌。

在那次戰鬥期間,關於劉伯承的行止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第一種說法是當時劉始終留在五虎岔羊後的小高地上,督促分路突圍的中原局張際春,李雪峰等迅速向總部靠攏,回合後向淮西前進;另一種說法則是劉到前線親自指揮了第二旅預備隊第六團對整十一師發動反擊。

我更相信第一種說法,因為第二種說法更像是對蔣介石委員長的寫照,而不是劉伯承。元帥將將,有楊勇,戴潤生一幹悍將,若劉伯承還要到前線去那幾乎就是添亂。

“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有這一句就已經足夠。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

17日,劉伯承率部進入淮西,遠在九江的白崇禧仰天長歎。

這場戰鬥中沒有集結號,但是的確有一段和號兵有關,而且是在形式最為危急的時刻。下午,得到了一個團兵力補充的國軍整十八旅向2旅四團陣地上砸出了決定勝負的一擊。

“形勢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旅長戴潤生狠著心抓起通往第4團的電話:“晉士林同誌,不管情況如何嚴重,我交給你的任務隻有兩個字——守住!不準後退一步。否則,按軍法從事。要告訴全體指戰員,現在離天黑隻有三個小時。天一黑,就是我們的天下,勝利就是我們的了!”

l營、2營的電話通訊正常,唯有3營的線路被炸聯係不上。晉士林派通信員傳達命令。

炮火已經把3營副營長張申明的耳朵炸聾了。團部通信員一個接一個地上來,他模模糊糊聽到的總是那幾句:

“張營長,你不能退!”

“張營長,剩下一個人也要打!”

“張營長,守不住陣地,殺頭!殺頭!!”

這仗怎麽打,陣地怎麽守?500多人的一個營,隻剩下不足百人。而衝上來的敵人卻是整營、整團。張申明巡視著戰士們一張張血肉模糊的臉,突然發現五個號兵都還活著,大叫:“好!”他招攏來全體指戰員,吼得連他自己被炸聾的耳朵都聽到了:

“我沒有什麽可動員的了。守住陣地可能是死,丟了陣地一樣掉頭!該死該活,家夥朝上,咱們都豁出去了!把武器清點、集中一下。等我命令,你們五個一起把號給我吹破天!”

號聲響,石破天驚,殺聲驟起,鬼神嚎泣。3營發起了最後的反衝鋒……

陣地恢複了平靜,天也黑下來。“

張申明營長和他的部下,是這場戰鬥的勝利者。意味深長的是,張營長後來成為湘西黔中的剿匪英雄,他的職務是16軍139團團長。而電影集結號的故事中,穀子地所部的番號正是139團。

曆史,或許是有意等在這裏,和我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完]


薩一向對於寫內戰題材缺乏自信,這次寫北向店之戰,可以算個例外。或許,因為這裏麵雙方的所為,更多地體現的是一種軍人的共通特質,套用時髦一點兒的話說,或許可以叫 -- 人性。人性這個詞涵義很廣,而以薩看來,人和人的人性,有相同的地方,也有很不同的地方,我們出生的時候,赤條條地來,那時候我們的人性幾乎沒有區別,而當我們赤條條地走,那時候我們的人性已經有了極大的不同。

易先生在無人處的哭泣,是一種人性。

非猶太人的詹努斯.科爾紮克校長帶著猶太孩子們一起走進毒氣室的時候,也是一種人性。

集結號中團長的謊言,是一種人性。

劉伯承元帥的“前方將士同命”,也是一種人性。

我們在人生中的每一個選擇,都在銓敘著我們自己對“人性”兩個字的理解。

願我們的心靈,不在人性中迷失,阿門。

寫這段文字,因為心中有一些感慨。

在我的《夢裏燕趙》一文中,曾經回憶到一位在河北省平鄉縣自戧殉國的烈士 – 晉夢奇。有位朋友看過這段以後不太相信這是真的,認為晉夢奇的死“太好萊塢了”,假如真的看到日軍集合鄉民要進行大屠殺就自動走出來,當時的抵抗者豈不是太容易被殺光了?

我想這是我的錯誤,老薩平時寫文章誇張的部分太多,以至於真實的部分也失去了別人的信任。於是,我專門寫了一段話來澄清這件事。文字如下。

“犧牲的晉夢奇是我祖母的親戚,本名王光初。

2003年夏,同心出版社的劉方編輯(現在文化藝術出版社工作)曾到我家核實情況,當時我祖母還健在,給我們詳細回憶過當時的事情。我所寫的關於他犧牲的情節沒有誇張之處。

晉夢奇死後他的愛人改嫁,所生晉的遺腹子和後來的另兩個兒子都成為軍官,他的遺腹子後在承德市工作。

去年,我和晉夢奇的戰友,原河北高法院長孫光瑞老人(即化名張溪的河北遊擊英雄)取得了聯係。他提供了更多晉自殺前後的情況。晉死後極慘,日軍將其剖腹,用馬車拉著屍體環繞村莊奔跑,至夜,為當時作地下工作的張冠軍區長指揮民眾收殮。孫光瑞後來曾到晉殉國的地方吊唁,他告訴我晉夢奇藏身的隱蔽部是當地一個鹽洞 -- 我老家多鹽堿地,有的地方地下有鹽,老百姓挖了去賣,留下的空洞就是所謂的“鹽洞”。包括出賣晉的,也是孫光瑞親自審理判處槍決的。

孫光瑞老人現在住在天津,已經離休,還在世,如果您對我的描述有所疑問,可以通過其他渠道了解。

我們生在一個沒有英雄的時代,所以我們和晉夢奇他們有著“代溝”,難免有時對他們的選擇和價值觀乃至當時的史實產生懷疑,這是正常的。不過,曆史的事實究竟如何,我還是希望能夠盡自己所知,將它披露出來,這就是我寫下這段文字的理由。否則,我們的後代將來真把晉夢奇他們當作好萊塢人物,那可說是我們民族的悲哀了。“

恰好這時,看到了《集結號》的片花,也看到了那篇關於北向店之戰的文章,題目就是 –

“劉伯承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守住陣地!”

位於邯鄲的晉冀魯豫烈士陵園,1946年開始修建,晉夢奇司令就長眠在這裏,一同長眠在這裏的,還有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將軍。

在古老的希臘溫泉關,有這樣一座獅子形陵墓埋葬著李奧尼達王和他的三百名部下,他們在這裏與波斯大軍血戰後全軍殉難。

那墓碑上刻道:

“ 過路人嗬,去告訴斯巴達的公民, 我們矢忠死守,在這裏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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