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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家郎朗的自傳:“我曾恨過鋼琴”

(2010-03-25 12:26:12) 下一個

    郎朗在《千裏之行:我的故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中講述了一個家庭劇:他一出生就被指派了命運,要實現父母因“文革”而受挫的音樂夢想。天才的兒子,執著的父親,溫良的母親,犧牲了家庭的天倫之樂,犧牲了父親的工作,犧牲了孩子的童年——隻因為對於郎朗天資的信念。這份近乎偏執的意誌,終究衝破世俗羅網,鑄成燦爛的傳奇。

 

    羞辱

    母親來探親的時間太短了。她走的時候,也帶走了暖和的天氣,留下的隻是要麵對每星期鋼琴課的焦慮不安。即使在我絕對確信我已經掌握了一首高難度的舒伯特或柴可夫斯基的曲子的時候,發脾氣教授仍然坐在那兒,無動於衷。我的手指飛快地滑過琴鍵,對技巧上的挑戰應對得也很好,彈起來也帶著合適的感情。在家裏,即便是父親也不得不承認,我彈得不錯,但是發脾氣教授從來沒有滿意過。

    她會抱怨說:“少了些什麽,”但她從來不說到底是什麽。

    我的挫折感不斷在加劇。父親不再說我練琴沒練夠,因為很清楚我練琴是足夠用功了。他人就在公寓裏,盯著我,監督我的每一步動作。他意識到有什麽事不對勁了。

    那一次,父親和我得頂著雷暴和沙塵暴騎車去發脾氣教授的琴房。在春天,強風把肮髒的黃沙從戈壁灘一直吹到北京城,我們渾身都會被沙塵覆蓋著。雨一下,雨水就把塵土粘在我們的臉上和衣服上。雖然我穿著我的黃雨衣,每次自行車騎過一個水坑,汙水就會濺得我滿身滿臉。等我們到的時候,我渾身全濕透了,髒兮兮的,父親也一樣。我們在冷風中直打哆嗦,但發脾氣教授沒有問我們需不需要毛巾。

    父親說:“教授,如果您讓我們把身上弄幹了,郎朗就可以開始給您彈琴了。”

   “沒這個必要了。”她說,她的聲音比冰還要冷,“我已決定不再教你兒子了。”

    死一樣的沉默。 我感到淚水盈滿了眼眶。我看到父親的眼圈也變紅了。

    他說:“這我不明白。我的兒子是個天才。”

   “大多數學鋼琴的孩子的父母都認為自己的子女是天才。絕大多數孩子都不是的。郎國任,你的兒子不僅離天才差得太遠,他連進音樂學院的才華都沒有。我恐怕他是不可救藥了。”

   “您一定得再考慮一下。我們全部的賭注都放在這孩子的才華上了。我放棄我的好工作,到這兒來住在一間小破房裏,就是為了您能教他。”

   “郎國任,對不起,但是我主意已定。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們走出來時,渾身仍然濕淋淋的。我們又走進了雨中。我抱著父親的腰,騎車回到公寓。一路上,我哭個不停。我作為音樂家的生命就此毀滅了。我的未來崩潰了。當父親跨下車時,我看不出他臉上流著的是雨水還是淚水。那也無關緊要了。什麽事都不再重要了。

    父親完全失去了控製。在我生命的頭一回,我感覺到他是一籌莫展了。我沒了老師,沒了準備音樂學院考試的路子,他不知道如何去把握這個現實。在這個龐大、無情的城市裏,我們無親無故,失去了方向。

    在發脾氣教授拒絕教我的第二天早晨,父親提前一個小時叫醒了我。 他說:“我想要你每天上學前多練一小時的琴,每天放學後再多練一小時。你三點回家後,一直要練到六點,而不是五點。”

    他說:“你一定得像活不過明天那樣地練琴。你必須練到每個人都能看到,沒有人有理由拒絕你,你是第一名,永遠會是第一名。”

    那天在校合唱團排練的時候,老師對我的表現多有褒獎,但她覺得合唱團還需要再花點工夫,於是她把排練時間延長了一個半小時。我知道如果不能在三點鍾開始練琴,父親會生氣,但我沒有選擇。

    排練結束後,我快步走回家去。在我快走到樓門口時,我可以看見父親從我們家十一層的陽台上探身望外看。他衝著我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你都上哪兒去了?回來這麽晚!你這個沒信用的家夥。你把自己的生活毀了!你把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都毀了!”他的聲音尖銳而又狂野。父親以前也吼過我,但從來沒這樣。他聽起來真的像是瘋掉了。等我進了房門後,他對我的攻擊就更厲害了。

    “你耽誤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練習,這兩個小時你永遠也找不回來了!”他叫嚷道,“太晚了,時間補不回來了。什麽都太晚了!一切都毀了!” 我說:“這不是我的錯。老師要我留下來排練——”

    “我不信,你是個騙子,你是個懶蟲!你太不像話了。你沒理由再活下去了,一點理由都沒有。”

    “您這都是說些什麽啊?” “你不能灰溜溜回到沈陽!”他狂喊道,“人人都會知道你沒考進音樂學院!人人都會知道你的老師不要你了!死是唯一的出路!”我開始往後退,遠離父親。他的吼叫卻越來越響,越來越歇斯底裏。“我為了你放棄我的工作,放棄了我的生活!你媽為了你拚命幹活,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每個人都指望著你,你倒好,回來這麽晚。老師不要你了,你還不練琴,你還不照我說的去做。你真是沒理由再活下去了。隻有死才能解決問題。即便現在就死,也不要生活在羞辱之中!這樣對我們倆都更好。首先你死,然後我死。”

    在我生命中頭一次,我感到了對父親的深深的仇恨。我開始詛咒他。 “吃了這些藥片!”他邊說,邊遞給我一個藥瓶——我後來才知道瓶裏裝的是藥性很強的抗生素。“現在就把裏麵三十片藥片全都吞下。吞下去,你就會死,一切都會結束。” 我跑到陽台上,想要躲開他。

    他尖叫道:“如果你不吞藥片,那就跳樓!現在就跳下去!跳下去死!” 他衝我跑過來,我開始使勁踢他。我以前從沒有過這樣狂暴的行為,但我害怕他會把我從陽台上扔下去。在那一刻,我感到他什麽事都做得出。我想象自己從十一層樓摔下去,腦袋落到人行道上摔得粉碎,我的血,我的生命一點點從我身體裏流走。

    我央求道:“停一停!你這是瘋了!別來碰我!我不想死!” 我又跑回屋裏。 父親喊道:“你要是不跳樓,那就吞藥片!把每一片都吞下去!” 我從小到大父親都一直教我不惜一切代價保護我的雙手,它們是我身體中最寶貴的部分。但此刻我開始用拳頭砸牆壁。我想要把雙手砸成肉泥,把每根骨頭都砸斷。我用手猛擊牆壁,就像拳擊手猛擊對手的臉。

    父親叫道:“停下來!” 我也大聲叫道:“就不!”

   “你會毀了你的手!”

   “我恨我的手。我恨你。我恨鋼琴。如果不是鋼琴,這些事都不會發生!鋼琴讓你發瘋。鋼琴讓你想要殺死我!我恨這一切!”

    父親尖叫道:“停下來!” 他跑過來,摟住我,開始抽咽起來。“停下來!”他不斷地重複著,一邊把我抱進他的懷裏。他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對不住你。但是你不能傷了你的手。郎朗,求求你,別傷了你的手。”他親吻了我的手指,親吻了我的臉頰,但我還是不停地詛咒他,踢他。

    他說:“兒子,我不想要你死。我隻想要你練琴。” 我邊哭邊說:“我恨你。我再也不會練琴了。隻要我活著,我就永遠不會再碰鋼琴。” 九個月 轉眼到了秋天,音樂學院的入學考試是在第二年夏天。我有九個月的時間跟著我的新老師趙教授學琴,為考試做準備。

    我們聽說了,那一年報考音樂學院的學生有三千人,比以前都多。隻有十四名學生能被錄取。我的內心中一部分沒辦法原諒父親對我所做的種種,但另一部分又不得不承認一個我沒辦法改變的事實——我所想要的東西也正是他所想要的。我想要成為第一名。我想讓最好的學校裏的最好的老師們都喜歡我彈的琴,這樣我就能夠參加各種比賽,並在所有的這些比賽中獲獎。雖然父親和我個性有很大不同,但我們有一份共同的癡迷。他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我也一樣,而且我知道我需要他。

    乒乓幫助我們緩和彼此之間的緊張氣氛。我的堂弟郎逸峰的到來也起到了同樣的作用。因為父親同時需要照管逸峰,無形中減輕了他在我身上施加的壓力。逸峰一副天塌下來也不在乎的樣子,父親吼逸峰的次數越多,他吼我的次數就越少。如果逸峰成天吊兒郎當,還有什麽人能說我偷懶呢? 天氣酷熱的時候,我練著琴,父親會在一隻盆子裏添滿水,讓我把腳放進去降降溫。如果我快要熱暈了,他會拿本書給我扇扇子,有時候一扇扇上三個小時。當天氣轉冷,天寒地凍的時候,他不僅給我穿上我的大衣,而且把他的大衣也給我披上。如果我的手指凍僵了,他會一直揉搓我的手指,直到血液循環正常為止。

    最重要的是,父親成了我的秘密偵探。他會穿上他從沈陽帶來的警察製服,混進音樂學院——家長是不允許進學院裏的。在學院裏,他會查看各種宣傳告示,看誰在開大師班,他就會混進去聽。如果那位校警發現了他,把他請出來,他會在走廊裏逗留著,等校警走了,再悄悄地回到房間裏。如果他再次被請出來,他會站在教室外麵,耳朵貼著大門,努力傾聽裏麵的彈奏和解說。如果一位聲譽卓著的老師上一堂不對外公開的課的時候,他也會重施故技。

    到了晚上,他會把他學到的東西報告給我,而他的心得對我總是很有幫助。比如說,如果他上了一堂大師班,授課老師向學生們演示了如何以一種更抒情的方式演繹肖邦,他回來後會給我解釋老師的方法,然後耐心十足地坐在那兒看著我現學現賣。

    他說:“單跟著趙教授學還不夠。趙教授隻是很多老師中的一位。他的方法很好,但是如果我們把其他的方法也學來了,把它們應用到你的技巧中去,那你就會成為第一名。” 堂弟逸峰聽著我們這樣的討論總是忍俊不禁。

    他會對我說:“你們爺倆可真夠嚴肅的,就好像你當不成第一名,這整個世界就沒法轉了。”

    我說:“確實如此。”

    他問道:“那要是你成不了第一名呢?”

    “我必須是第一名。我會成為第一名的。”

    話一說完,我就走開去,又開始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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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o001 回複 悄悄話 烏拉啦說得有理.
烏拉啦 回複 悄悄話 父親是個偏執狂+神經病。把個孩子的快樂童年生生給剝奪了,心理摧殘下長大的孩童難道會人格,心態正常麽。這樣人工製造的天才有什麽可崇拜吹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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