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葉
記憶中曾跳動的燭光 今夜又照亮臉龐
我不記得第一次見到我媽媽是什麽時候，據家族史料記載，肯定的是我沒有給她起外號，那時我可能剛會說話。我跑到鄰居家告訴人家說“我們家來了一個大姐”。
說到這裏，你大概明白了，我的童年具有六十年代的時代特色，那一代人的孫輩常常不是跟父母在一起生活，而是跟著姥姥姥爺或者爺爺奶奶。從出生時起我就在姥姥家，我的爸爸媽媽在另一個城市，他們隻能利用出差機會來看我，或者姥姥帶我座火車去看他們，兩個城市之間火車要一夜才能到達，所以每次我們都是晚上乘車。我小時候對火車站的記憶很大程度上是這樣的：夜色中，天橋上人們擁擠著推搡著，天橋下一條條軌道上火車象龐然大物，汽笛突然長鳴，人群更加緊張，不顧一切地奔跑起來，仿佛不這樣就趕上不車，這一切在小孩子眼裏是何等的恐懼啊。
這樣的時候總是我和我姥姥兩個人，她拎著箱包，還拖著個我，根本跑不動，還被人推推搡搡的。有時會有好心人看到祖孫兩個艱難，幫我們提個箱子，這樣的時候我姥姥總是對人家千恩萬謝的。我隻是緊緊抓著她的手，生怕一鬆手就丟了。後來看電影時看到日本鬼子打來時民眾逃難，我總是能和火車站的情景聯係起來。
上了車，有時有座位，有時沒有，沒有的話就在過道找個地方座下，火車哐當哐當地走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靠在姥姥身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天亮了，我們也到站了。我的爸爸媽媽就在站外等著我們，幾個星期後他們又會再次來到這裏送我們上車會北京。
火車站見證了我們這個小家庭的無數次分分合合，包括我父母的第一次見麵。
我爸爸大學學的是化工機械，畢業後從浙江給分配到河南；我媽媽學的是農業，畢業後自告奮勇支援邊疆，一下子從江西去到了新疆。天涯海角的兩個人是怎麽遇上的呢？而且那個時候也沒有網絡和微信。
說起來一切都是緣分和巧合。
我爸爸有個很要好的中學女同學，大學在北京讀書，畢業也分到河南，有一次兩人遇到了。自高中畢業分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他鄉遇故知，兩人聊得很開心。女同學這時已經結婚生子，了解到我爸爸還沒有對象，拍胸脯說一定要留心做個媒，並要去了照片。
在北京時讀書時這位女同學的孩子小，兩夫妻都很忙，就托人請了一個保姆，這個保姆就是我姥姥。有一天女同學到我姥姥家接孩子，看到桌子擺的一張照片，正是我媽媽十八歲的留影。此時她想到了保姆家的漂亮女孩子，非常熱心地幫兩個人牽上了線。
就這樣，天南地北的兩個年輕人開始通信了，當年的信件一封也沒有留下，所以我無從知道他們寫些什麽，但是從我對我爸的了解，他的信肯定比較一本正經，說不定裏麵百分之六十是談當前形勢，跟得上人民日報社論的步伐，百分之三十可能與談吃的有關，因為那是他一個愛好，剩下的百分之十留給他談感情吧；而我媽媽的信可能是比較小資的比較感性的，深受俄羅斯文學的影響，不過她出身不好肯定不敢亂議政治。我常常想，這兩人其實沒有什麽共同的愛好，靠寫信培養感情，如果不是緣分那簡直沒法解釋了。
在邊疆工作有額外的補助，加上我媽媽比較善於存錢，所以有少許盈餘；而我爸錢不多又比較喜歡吃，一個大子兒的存款都沒有。通信一年後我媽媽居然花一百多塊錢給我爸買了一塊英納格手表寄過去，我爸戴著女朋友給買的新手表去上班，可以想象他得有多麽的得意。我爸非常珍惜這塊手表，一直戴了幾十年它完全壞掉為止，之後仍然把它放在一個玻璃盒子裏保存著，擺在家中最顯眼的地方。
假如說這塊手表是定情之物的話，好像我爸爸當時沒有送給我媽媽什麽貴重東西，隻是幾雙尼龍襪子，我相信他主要時因為沒錢，大丈夫也難做無米之炊啊。結婚那天，我爸爸倒是很慷慨地拿出八十塊錢給我媽，說你拿去隨便買什麽吧。我媽挺開心。後來才知道這八十塊錢是我爸找他的好哥們兒借的，兩人婚後又要攢錢還人家。這個例子是我媽媽痛陳家史時必然要提到的，所以我記得爛熟。不要說女人囉嗦，曆史就是這樣囉嗦出來的，同樣的曆史很多人囉嗦，隻是每個囉嗦的人認知不同出發點不同，所以渲染程度不同重點也不同。
有意思的是這兩人結婚前除了通信互發照片，沒有見過麵。相親還是我舅舅代替我媽去完成的，利用的是我爸出差到北京的機會。據說我舅舅去旅館見我爸爸，回來在給姐姐的信中寫到：房間裏電燈一亮，我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他長的很斯文白淨，知識分子的樣子。聽他講話又很熱情坦誠。。。總之我舅舅一眼相中我爸了。後來我爸又去見我姥姥，又順利過了丈母娘這關。我姥姥可以說是比較挑剔的丈母娘，可見我爸這人也屬於人見人愛吧。
結婚的時候是我媽買了一張火車票從新疆到河南，在我爸爸的同事們中流傳的版本是我爸先舉著一塊紙板在站台上接我媽，紙板上寫著“我是王某某，接黃某某”，當然這肯定是笑話，不過多少有些真實性，這確實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彼此的真容。不知見麵的那一瞬間是什麽想法？上一代人一般不講這些事情，我們也好意思去問。但是猜想一下，照片上的美女變成活人了，而且比照片還美，還有一些可愛的小脾氣，我相信老王同誌一定是非常開心的。而黃美女見到王同誌，一顆忐忑的心也放下了，我舅舅所描述的“高大白淨斯文坦誠”完全屬實。
幾天以後他們領了結婚證。
再過幾天，我爸和我媽又來到車站，這次是我媽坐火車回新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