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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旁的周恩來 (圖)

(2008-01-10 23:02:34) 下一個



餐桌旁的周恩來

連載

周恩來眼神指揮服務員(1)

  伏羅希洛夫來華訪問,周恩來在家請客。

  對於請客,1958年以後毛澤東做了一係列指示。即便宴請外賓,也要求節儉,不能動不動就上山珍海味,其實隻是講了排場,還不如上豬肉和牛羊肉來的實惠,吃著還舒服。我們這樣的國家還是多講實惠少講排場的好。

  當時,政治局委員們帶頭簽字,定了決議,就是開會,喝茶也要交錢,抽煙也隻能抽自己的。

  有一次在人民大會堂開會,因為一包茶一角錢,董必武忘了帶錢,還特意借了秘書的錢,交過之後才喝茶。

  有一次夏天,政治局在懷仁堂開會,休息時,服務員給陳雲送來一盤冰激淩。陳雲一摸兜,沒帶錢,也是趕緊讓秘書先代為交錢,回家後再將錢還給秘書。

  周恩來到廣州,服務員給他上來茶水。他交錢,服務員不收,說沒法下賬。周恩來批評了他們:“我在北京剛簽了字,批發了文件,不許招待煙茶,現在你就給我上茶,還不收錢。以後還怎麽執行?”

  周恩來是總理,又負責外事工作,所以出現在餐桌旁的時候比其他中央領導多。他有一條原則,以個人名義請客時,一定要個人付錢。

  所以,他和鄧穎超雖然工資不低,又沒有孩子,但也沒存下什麽錢。

  60年代,趁他出國之機,中南海裏為他修了一下房子。他回來後,嫌浪費了錢,發很大脾氣。後來堅持要自己付錢。秘書拿出他的存折,上麵隻有兩千元。

  周恩來在家中常宴請老戰友、工作人員、工農兵代表、民主人士,也常宴請外賓。
  這次宴請伏羅希洛夫,和以往一樣,仍然是由鄧穎超親自安排座次,並畫了座位圈,然後向李維信做具體交待:“伏老帶了夫人和女兒。上菜首先要給女兒,然後夫人,然後貴賓,然後主人。倒酒、上毛巾、換盤子都按這個次序,一定不能差。”

  菜譜是周恩來和鄧穎超共同研究決定的。

  李維信算計一下,發現餐具不夠,忙蹬一輛三輪車去服務處借餐具。從西花廳出來到紫光閣有個坡,他在平地上騎三輪可以,走坡路就不穩了,朝南拐時翻了車。車壞了,褲子也刮個三角口,推著車子把餐具拿回來,趕緊補褲子。那時中南海的服務員隻有一套工作服———毛料褲子、白襯衣。

  招待外賓,周總理都是用眼神指揮服務員。周恩來的目光朝自己一側滑來,服務員便明白,這是上菜不許從客人身邊上,要從自己身邊上。若不方便時,周恩來便閃身讓開,待上完菜才坐回座位。

  但也有目光指揮失靈的時候,就是碰上新服務員。

  一次,周恩來陪同越南領導人長征吃工作餐。女服務員端來擦手毛巾。周恩來使眼色叫她先給長征。

  可是,這名女服務員沒經驗,沒眼色,腦子缺根弦。她見周恩來一個勁使眼色,隻是發傻,還是給周恩來遞毛巾,周恩來不動盤裏的毛巾,再一次使眼色。

  女服務員傻乎乎望望身邊兩側,又把毛巾盤子舉到周恩來臉前。

  周恩來突然發火了,這在他是絕少發生的事,許多工作人員幾十年未曾見過的對下麵人發火。他隻帶著怒氣說了一聲:“豈有此理!”

  正因為周恩來極少發火,所以稍有變色,女服務員就覺得受不了,跑下來哭。

  科長問:“怎麽了,哭什麽?”

  女服務員抽泣道:“豈、豈、豈有此理。”

  科長問:“說清楚,誰豈有此理,怎麽回事?”“總,總理說我,我豈有此理……”

  “你出什麽問題了?”科長深知總理輕易不會這樣說。

  “我給,給他上毛巾,他就跟我,就那麽使眼色……”

  圍上來的老同誌若有所悟:“你肯定是沒給客人先上。”

  “我看,我看那裏就是總理官、官大。”

  科長說:“你不管誰官大,要先給外賓後給我們首長,這是起碼的服務常識,沒給你講過嗎?”

  “沒,沒外賓,就一個首長,不知道哪個省的……”

  “那是長征,越南。”

  女服務員一怔,不哭了。過片刻才嘟噥:“跟中國人一樣,我看他個子不高,不起眼……”

  周恩來送走長征之後,返回來批評服務人員:“你們這裏歸誰負責啊?哪位是負責人?”

  大家都低著頭不敢吭氣。“中國是禮儀之邦。你們對這件事要提高一下認識,吸取教訓。”周恩來隻批評這麽一句。

  事後,服務人員討論了這件事,提高認識總結教訓。

  周恩來吃飯不隻是為了吃,首先是為了工作。服務人員都把餐桌叫第二辦公桌。
  
  他吃飯的風采也是他工作的風采。在大慶,他和工人一道吃高粱米;在邯鄲,和工人一道啃窩頭;平常開會,隻要沒有招待活動,他總是喜歡擠到服務人員之中,和大家一道吃份飯。

  日常工作,忙得顧不上吃飯,經常性地拿一杯玉米麵糊糊,兩片麵包,就登車出發。在車上喝糊糊啃麵包,車一到地方,下車又投入工作。

  伏羅希洛夫訪華期間,周恩來曾陪他去著名茶鄉梅花塢參觀。

  汽車在田野裏飛馳,時近中午,沿途看到許多農村婦女給地裏幹活的男人送飯。伏羅希洛夫兩眼不眨地望著窗外那美麗的田園風光,胸脯漸漸起伏,眼圈也濕潤了,顯出一種激動。大約是這田園風光喚來了他那遙遠的記憶吧?細心的周恩來悄悄觀察著,理解了那一種美好的感情,忽然提議說:“伏羅希洛夫同誌,我們下去看看嗎?看看中國農民的生活。”

  “太好了!”伏羅希洛夫快活地叫起來:“我正在這樣想呢。你已經說出來了。”

  汽車停下來,周恩來陪伏羅希洛夫走到田間地頭,來到中國農民中間,受到農民的熱烈歡迎。

  伏羅希洛夫向中國農民問候,問生活、問勞動、問收成。他拿來農村的瓦罐子,那裏麵盛的是米飯和鹹菜。

  “我們請伏老同我們一道吃飯可以嗎?”周恩來向農民大聲提議。

  農民們鼓掌歡迎,急忙動手挖出一碗飯,飯上放了鹹菜,又將一雙竹筷子交給伏羅希洛夫。

  周恩來自己也盛了飯夾了鹹菜,一邊招呼著農民:“吃,一起吃。”接著又詼諧地說:“我們吃了你們的飯,你們不夠吃了怎麽辦?”

  “夠吃,夠了,飯帶的多著呢,不夠了回去就能取來。”農民們高興地說著。

  伏羅希洛夫笨拙地用筷子往嘴裏撥飯,學著周恩來的樣子,撥兩口飯,咬一點鹹菜,嚼得津津有味。

  “伏老,這裏的飯比昨天樓外樓的飯哪個好吃?”周恩來笑著問。

  昨天,他和賀龍副總理請伏羅希洛夫在樓外樓吃“素雞”,那是豆腐做的。蘇聯沒有豆腐,伏羅希洛夫以古稀之年第一次吃到豆腐,異常新鮮高興。他問這是什麽東西?翻譯為難了,俄語沒有豆腐。也虧他腦子靈,俄語有奶渣做的塊狀製品,叫“斯爾”,翻譯就譯成了“索也維斯爾”———大豆製成的“斯爾”。於是,蘇聯多了一種食品,豆腐;同時增加一個新詞匯:索也維斯爾。


周恩來眼神指揮服務員(2)

  新六所和十八所相距五十多米,經常共同接待客人。在五六十年代直到70年代,接待印度支那客人最多,時間也最長。

  越南黨政代表團訪蘇歸來,一見他們所熟悉的副所長李維信便紛紛“訴苦”。

  “我們這次去蘇聯,真是一頓飽飯也沒吃過啊。”

  “十幾天,一個盤子裏隻有兩小片馬肉,兩片西紅柿,真是一天也不想多呆……”

  周恩來明白這些朋友的意思,小聲交待李維信:“搞豐盛一些。”

  越南代表團規模很大。除胡誌明外,黎筍、範文同、長征、武元甲、黎清毅、黎德壽以及南方的阮友壽等都參加了,宴會開兩桌,分別上了十幾道大菜。

  那時,國家定有接待標準。

  本國工作人員的夥食標準是一天四角。

  外賓標準高:國家領導人十一元,工作人員六元。

  不要小瞧這個數字,那時的一級大對蝦也不過幾角錢一斤。市場上花一元能買回好幾隻活雞。

  若按當時普通市民的消費情況算計,每天十一元的夥食標準相當於市民一個月的夥食開支。

  十幾道大菜及主食全吃光了,湯也喝過了,多數人已經放了筷子,因為整個餐桌上,隻有一個盤子裏還剩兩隻鴨翅膀。

  李維信估計差不多了。他知道周恩來的時間寶貴,早結束一分鍾就能為他多擠出一分鍾時間做別的工作,便走到周恩來身後,附耳請示:“總理,我調車送客吧?”

  周恩來沒言聲,隻把手輕輕朝後擺一下。

  李維信退後兩步,不明白還要等什麽?

  這時,一位越南客人的筷子伸向了鴨翅膀:“我打掃一隻吧?”

  胡誌明作作手勢,像自家吃飯一樣隨便:“打掃淨。”

  於是,又一位客人的筷子伸向另一隻翅膀:“我也來一隻。”

  長征笑著說:“到今天才吃上一頓飽飯。”

  不久,老撾人民黨總書記凱山·豐威漢和老撾愛國戰線主席蘇發努馮親王一行七人也來到十八所。那時他們還沒奪得政權,不是由外交部接待,而是由中聯部接待。

  中聯部一位負責人對負責接待的副所長李維信說:“你先去吧,他們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飯。”

  李維信知道他們剛從蘇聯回來,又正年輕,又是來自叢林裏的戰士,他心裏有底,提議說:“要不,問問客人?我們準備了一些點心。”

  中聯部負責人點點頭:“也好,你問問吧。”

  “凱山同誌,”李維信追上問:“要不要再吃點東西?”

  這位年輕力壯的老撾人民黨總書記同留著一抹威武的小胡子的老撾愛國戰線主席蘇發努馮親王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

  “怎麽樣,那就再吃點?”凱山問。

  “那就再吃點吧。”蘇發努馮讚同。

  洗漱之後,七位客人走進餐廳。李維信親自為他們上菜。

  那菜是根據毛澤東主席的指示,以實惠為標準。上了八大盤冷菜,外加四斤牛肉。李維信給擺了一瓶茅台酒,原想是“意思”一下,但不過十分鍾,酒瓶就空了。

  李維信明白,一旦喝起來,這酒就至少要再上三瓶。都說北方人能喝酒,老撾同誌絲毫不比北方人差。凱山總書記上次來,一個人吃掉一隻香酥鴨,喝一瓶茅台酒。蘇發努馮主席也是一斤酒量。

  四瓶茅台、四斤牛肉、八大盤冷菜全吃光了,李維信又端上肉絲麵,每人又吃掉半斤麵條。

  侍立一旁的女服務員目瞪口呆。

  李維信不覺驚訝,又將兩盤蘋果擺上餐桌。

  轉眼間,又被老撾客人吃個幹淨。

  客人走了。服務員收拾餐桌時,悄悄議論:“我的天哪,他們在蘇聯大概餓了半年!”“這還是在飛機上吃了飯……”

  李維信說:“別忘了總理是怎麽講的,他們來自叢林,來自抗美鬥爭最前線。我們也是經曆過井岡山和延安時期的生活,不要忘記我們那時是怎麽生活的。就像劉帥說的,胃口好得能裝下一頭小豬。”

  柬埔寨一位著名的領導人英薩利也曾住在十八所。

  英薩利是個有學問的人,給李維信留下的印象很深。每次來北京,隨身行李主要是書,其中有法文版的《毛澤東選集》。

  李維信到英薩利那裏去,總是見他在看書。特別是對《新民主主義論》,不知看過幾十遍。那部分書頁要比其他部分破舊得多……

  英薩利的夫人英蒂迪也是很有修養的知識分子,是名大學生。他們生活異常簡樸。

  公開活動時,他們穿戴幹淨整齊,但是服務人員天天接觸,心裏有數:他們隻有那一身“工作禮服”,再沒有其他錢物,甚至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有次他們來北京,正是冬天。他們一身單薄,不敢在院子裏呆時間久。除了必不可少的公開活動,多數時間都是呆在屋子裏。

  周恩來看望英薩利,談話時,英蒂迪也在座。李維信給他們上水時,發現周恩來的目光在英薩利和英蒂迪的身上細心地掠過,從上衣一直看到腳上的鞋子。

  周恩來的眉毛不易察覺地皺了皺。

  談話結束後,周恩來叫住中聯部的有關負責同誌。

  “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你嗎?”周恩來嚴厲望著中聯部的同誌:“英薩利同誌來的時間不短了,你們難道沒看到嗎?他們現在還穿著單鞋,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中聯部的同誌做了檢查。待總理走後,立刻把工作布置給李維信:“交你一項重要任務,你陪英薩利夫婦去購置一些衣物……”

  當晚,李維信陪英薩利夫婦來到友誼商店,這對革命夫婦在商店裏參觀一圈,樓上樓下都看過了,隻買下一件薄毛衣。

  在一組櫃台前,英蒂迪立住腳,朝貨架上懸掛的女褲望,然後又看看自己的褲子。直到這時,李維信才發現這位夫人的褲子雖然洗熨得幹淨平展,褲角卻已破了一塊。

  夫人抬眼,用目光向丈夫“請示”。

  英薩利感到這種征詢意見的目光,便傾前身體,眯細眼察看褲子的價碼牌。那條褲子標價十幾元人民幣。

  他望一望夫人,搖搖頭便走開了。

  陪伴一旁的李維信目睹這場麵,鼻子一酸,喉嚨也有些壅塞。

  當時,中國各報經常出現英薩利的名字。毛澤東、周恩來都經常接見他。這樣一位柬埔寨的革命領導人,就為那麽一條褲子,他就朝夫人搖了頭……

  正是嚴冬,北京夠寒冷,中國人都知道毛主席、周總理同英薩利談話,但一定不會知道英薩利和夫人缺少禦寒衣,連條褲子都舍不得買。

  李維信沒有多說什麽,他掏錢把英蒂迪看好的那條女褲買下來。

  回來後,李維信把看到的一切向周恩來作了匯報。

  周恩來眼圈紅了,顯然大動感情。他指示李維信:“你去把這件事情辦好。”

  第二天,李維信又去了王府井大樓,買不到合適的鞋,請他們為英薩利的夫人定做了一雙皮棉鞋……


周恩來喝玉米麵糊糊


  周恩來勞累過度,或沒時間吃飯,或吃不下飯時,他自有一套補充能量的好辦法。

  這就是喝玉米麵糊糊。

  周恩來很喜愛玉米麵糊糊,又解渴又解餓還好下咽。無論是開會,批閱文件,談話還是乘車,拿起杯子就可以喝,什麽也不耽誤。筆者曾親眼見,周恩來從上午談話談到晚七點半鍾,外賓已等待接見,周恩來登車時,工作人員便遞上一杯玉米麵糊糊。

  筆者也曾多次試過喝玉米麵糊糊,疲勞體虛之時,一大杯玉米麵糊糊就能喝出熱汗,喝出力氣和精神。

  也有老同誌勸我不要喝那麽急,說隻要時間允許,周恩來是細細品嚐享受玉米麵糊糊的滋味。喝過之後,胃口會變好。原來不想吃飯,細細地喝過玉米麵糊糊之後,就能吃下一些饅頭之類的幹糧了。

  對此,筆者也曾試過。真怪,玉米麵糊糊無須放糖,隻要慢慢喝,細細品,那糊糊竟會越喝越甜,而且不同於喝糖水的那種甜,而是刺激你舌根和牙床底往外冒津液的一種特殊的香甜。這樣喝過之後,即便是熬夜熬壞了胃,也會暖暖地使胃活躍起來,有了再吃點東西的欲望。

  周恩來是真正的美食家。他可以詳細地向外賓介紹幾十種中國的名菜,請客時經常親自排出搭配得當的菜譜,同時他也可以有滋有味地嚼高粱米飯,啃窩頭,喝小米稀粥和玉米麵糊糊。他可以嚼出別人嚼不出的味道,喝出別人喝不出的名堂,享受到別人享受不出的愉快和幸福。

  人們都願意和周恩來在一個餐桌上用餐。除了食物本身的滋味,除了接觸和交談中的愉快,你還常常能夠獲得一些意想不到的啟發和感受,從而明白了應該如何做人,如何為人。

  廣州市南湖賓館修好後,陳良順被調去任所長。剛上任,周恩來總理就來視察,在丁盛司令員等軍區首長陪同下到了南湖。

  陳良順激動地迎上去,用雙手握住周恩來伸出的手。

  周恩來微笑著問:“叫什麽名字啊?”“陳良順。”“哪裏人?”“武漢。”“哪個區?”“江岸區。”“噢,好地方喲。”周恩來將陳良順的手搖一搖,“二七大罷工發祥地麽,好地方。”

  南湖賓館分五個區,各區隊長見總理時,周總理都要問問姓名和籍貫。一區隊長叫黃火珍,廣東陸豐人。周恩來一聽便“咦”了一聲,說:“打敗仗的地方。”

  他望望大家,帶了回憶的神情說:“南昌起義部隊到了汕頭,不行,往回走,又在陸豐被截住了……”片刻,他從回憶中脫出,說了一句:“我們不能忘了千千萬萬的烈士啊。”

  陳良順一邊陪總理視察,一邊匯報賓館的概況。從麵積、環境、周圍社情到湖水、養魚及管理措施;從房間設施、結構到花草樹木的名稱、用途以及人員編製情況。總理問得很細,有點像考核他的知識麵。末了滿意地點點頭:“問不倒,這很好。管理這麽大一個賓館,必須要有學問。”

  周恩來在南湖吃飯休息。因為賓館剛建,買東西不方便,飯準備的不足。人多飯少,吃半飽就沒東西了。

  軍區司令員丁盛本來好客,何況來的又是周總理,現在客人沒吃飽,不禁勃然變色。接待人員都很緊張,知道出了大漏子,說不定就此就要罷官。

  “哎,怎麽不上飯了?”丁盛火辣辣地瞪住所長。陳良順明白,這裏含有暗示:笨蛋,趕緊再炒幾個菜,做點飯麽!

  他怔怔地失了主張。沒東西了,怎麽做?可是這話又不敢說。

  陳良順相信,周總理一定看出了他的難言之隱,笑嗬嗬,又自然又隨便地說:“不要上了,也不要炒什麽菜。飯不夠,水果湊。把你們南湖的水果搬上來點行不行?”

  陳良順仍然應不出聲,動不了腳。到哪兒去弄水果呀?啥也沒準備。

  “還愣什麽?拿水果去!”丁盛越來越沉不住氣,眼睛瞪起來。

  周恩來擺擺手,繼續笑著說:“別的水果不要,我愛吃木瓜,你們就拿木瓜來。怎麽樣,你們愛吃嗎?”

  周恩來溫和的目光一掃,大家愛吃不愛吃的都紛紛點頭:“愛吃愛吃,就吃木瓜。”

  丁盛朝陳良順吩咐,聲音已經不那麽火爆爆:“總理愛吃木瓜,聽見沒有?”

  “哎,上木瓜……”他嘴裏應著,腳下仍然慌亂,邁一步,停一步。欲言又止。院子裏木瓜樹不少,可是誰也沒想到保存點熟的……

  “小陳啊,”周恩來招呼,左手那麽一揚:“我可不要放熟的木瓜,存久了有股黴臭味。

  我到你這裏來可要講究講究,你給我上樹摘新鮮的,要拿新鮮木瓜招待客人麽。”

  “是,總理,我這就給您摘去!”陳良順如釋重負,拔腿就往外跑。

  “哎,注意安全,小心別摔著。”背後傳來總理親切的關照。

  “知道,摔不著。”陳良順嘴裏應著,眼裏已是淚花迷離。總理善察人意,輕輕鬆鬆就幫他渡了難關。連丁盛臉上也放出了寬慰喜悅的紅光。

  飯後,沿著林陰道走向停車處。周總理小聲叮囑所長,像父親對子女傳授生活經驗和知識一樣。

  “主席生活上沒任何講究,江青難些。你們把江青住的、接待的搞好;江青搞好了,主席那裏就沒問題。”

  過去常聽人講“日理萬機”,其實並不懂。隻有和總理接觸後,才會真正明白其中的含意。

  在陳良順印象裏,周恩來總理幾乎沒有什麽整塊的睡眠時間;不分晝夜,他總是在工作,把睡眠時間化整為零地散布於旅途或兩項工作銜接的間隙中。

  從南湖去小島,上車剛坐穩,總理便看一眼腕上的表說:“都不吵,睡覺。”

  聽到這聲吩咐,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不出一聲。周恩來習慣地朝右一歪頭,很快便入睡了。車到站,大家都一動不動,凝固了一般。

  可是,周恩來像是有第六感官,像是具備生物定時器,猛地睜開眼:“啊,到了。”

  他用力搓搓臉,便精神煥發地下車投入新的工作中。

  在陳良順有幸的幾次與總理同車駛行中,都是這樣:上車看眼表,問:“多遠啊?”

  “十幾裏。”
  “噢,二十分鍾。”周恩來將兩手壓一壓:“睡覺啊,都不吵,睡覺……”

  話音剛落,頭已經要向右側,合上了眼。


吾貌雖瘦,天下必肥(1)

  1972年2月,尼克鬆訪華時,細心些的服務人員便已經可以感覺到周恩來的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雖然微小,但四年後回想起來,便會明白那正是不祥的預兆。

  他還是那種親切的儀態,同尼克鬆談判時,像過去幾十年外交活動中給人留下的印象一樣:堅定、鎮靜、瀟灑、自若、直率而又熱情洋溢。他講話時仍顯得那麽機智、銳敏、謹慎而又不失幽默。

  但是,他的身體明顯變得瘦弱了,灰色中山服穿在身上有些鬆寬,那是血肉耗損的結果。他向後梳理的頭發已經呈現灰白,膚色也比過去變得黝黑。

  對於服務員來說,更多地感覺到某種變化,還是在餐桌旁。

  在尼克鬆訪華期間,隨著談判的深入,非正式的宴會逐漸增加。在餐桌旁,周恩來精神仍然像過去幾十年一樣矍鑠,態度開朗,表情豐富;時而開懷大笑,時而為某句幽默而暗自發笑,他的兩眼總是明光閃爍,不斷做出一些富有表現力的手勢來增強語言的力量。

  但是,他再也沒有從喝酒上表現出豪邁爽朗。

  他談酒不喝酒。“這就是馳名世界的茅台酒,酒精含量在五十度以上。”周恩來向他的客人介紹。

  “我聽說過您講的笑話。說一個人喝茅台喝多了,飯後想吸一支煙,可是點火時,煙還沒有吸燃,他自己先爆炸了。”尼克鬆沒講完已先笑起來。

  周恩來也開懷大笑,用手在麵前一揮,臉上的皺紋也同樣顯示出內心真正的喜悅。他當真拿來火柴,劃著之後,認真點燃自己酒杯中的茅台酒,用愉快的聲音說:“尼克鬆先生,你看,它確實可以燃燒。”蔚藍色的火苗閃爍著,周恩來的目光也在明光閃爍。

  在正式的國宴上,周恩來端起了酒杯,用茅台向尼克鬆祝酒,向基辛格祝酒,向其他幾張餐桌旁的幾十名高級官員祝酒。可是服務員們稍一留意便不難發現,周恩來祝酒時,說著“幹杯”,卻絕不像過去那樣真喝幹酒。他隻是用嘴唇輕輕地碰一下杯沿,然後禮貌而熱情地向對方點頭致意,用一個微笑和一瞥注目的眼光替代了幹杯的動作。

  回到自己座位時,他的酒杯仍然是滿的。

  尼克鬆也注意到周恩來不曾動杯中酒。坐下來時,他很自然地問:“我聽說您的酒量很好?”

  周恩來笑笑,帶了回憶的神情:“過去能喝。紅軍長征時,我曾經一次喝過二十五杯茅台。比這個杯子大。”

  尼克鬆露出驚訝,接著問:“可是今天你沒喝?”

  周恩來點頭:“年齡大了。醫生限製我喝酒,不能超過兩杯,最多三杯。”

  尼克鬆說:“我在書裏曾經讀過這樣一段故事,說紅軍在長征途中攻占了生產茅台酒的茅台村,把那裏的酒全都喝光了。”

  周恩來眨動雙眼,目光裏流出憶往昔的神秘、眷戀、自得的神色,說:“長征路上,茅台酒是被我們看作包治百病的‘萬應良藥’,洗傷、鎮痛、解毒,治傷風感冒更靈驗。”

  事實也確實這樣,周恩來用茅台酒治療傷風感冒的習慣一直保留到晚年。他感冒很少服藥,抓一把花生米,邊看文件,邊嚼花生米,邊喝茅台。三杯茅台落肚,微汗出來,便蓋好被子睡覺,睡醒後,精神煥發,感冒症狀全消。

  不過,有個情況服務員們不知道,隻有醫生和貼身衛士們清楚。就在這個時間,周恩來已經出現便血的病症。

  周恩來像是有某種預感,更加沒日沒夜地工作。每天睡眠多不過四小時,少則一二小時,甚至常有幾十小時不合眼的情況。他迅速地消瘦下來。

  醫生勸他做全麵檢查,他不幹。他望著醫生時,目光陰鬱、鎮定,帶著沉思,堅定和一絲淡淡的衰涼,低聲懇求:“你們先不要忙,先讓我忙過這一段。再說,查出癌症又有什麽辦法?我這麽大歲數了,能多忙幾天,多處理幾件事就可以了。”

  “先讓我忙過這一段”———那是怎樣的“先讓我忙”,又是怎樣一段時間啊……

  那天,周恩來已經三十多個小時沒合眼,究竟處理了多少文件,接待了多少人?誰也算不清楚。秘書手裏那張活動安排表記得滿滿的,一分鍾一分鍾地摳時間。

  夜裏一點多,似乎他該歇口氣了。可是秘書不能不看著表提醒:“總理,還有十四分鍾。”

  就是說,再過十四分鍾,周恩來就要跟越南總理範文同開始談判。而這十四分鍾內,他必須從人民大會堂趕到新六所,並且需要先與韓念龍等人碰個頭,了解情況。

  “唔,你們做準備,我刮個胡子。”周恩來身體微微一晃,迅速又恢複了慣常那種快速敏捷的步伐。他在倒下之前,走路總是一陣風。每當來了新人,鄧穎超都不忘記提醒一句:“恩來走路快,你們要注意,別跟丟了。”周恩來有時陪鄧穎超散步,走不多遠就走到前邊去了。等想起來停步時,鄧穎超在後麵抱怨:“你不會走慢啊?”周恩來隻能歉意地一笑:“唉,習慣了。”

  周恩來外事活動多,他很注重儀表,他的儀表是中國人民的驕傲,是展示中國人民精神麵貌的一個“窗口”。所以,每次外事活動前,他都要刮刮胡子,整理好服裝,一絲不苟。

  衛士小張和小高,借這個機會趕緊給新六所的李維信掛電話:“李所長嗎?總理馬上就到,還沒吃飯,你給準備幾個素餡包子……不,弄碗麵條吧,準備一碗麵條。”

  電話那邊,新六所所長李維信的心莫名地亂了一下。

  很快,他理清了心亂的原因,那原因就是感覺到了某些微妙的變化。

  那事情過去還不到二年,就在“九·一三”事件發生後,周恩來、葉劍英、華國鋒以及被從廣州叫來的丁盛司令員,也是深夜坐在這個新六所。那時,周恩來還是神采奕奕,看上去要比葉劍英身體好。

  葉劍英、華國鋒、丁盛等人先到。坐候總理時,葉劍英感覺坐沙發難受,窩得喘不上氣,心裏慌。

  “弄個墊子來。”他朝李維信吩咐。

  沙發上加了一個厚墊,葉劍英坐上去還是窩得慌,無奈,李維信搬來一個扶手椅。葉劍英這才坐穩。

  剛坐穩又站起來了,華國鋒和丁盛也跟著站起來。因為周恩來到了。周恩來和大家握握手,很隨便地在沙發上坐下來。

  葉劍英說:“那沙發太矮,窩得慌。”

  周恩來說:“我沒關係。”

  衛士告訴李維信:“總理七八個小時沒吃東西了,你給沏一杯棒子麵糊糊。”

  李維信用滾開的水沏了一杯玉米麵糊糊,送上去。周恩來一邊談話一邊喝掉了。

  這次會議開得很長,開到第二天中午。李維信問衛士午飯吃點幹的吧?衛士說,烤幾個白薯就行。

  午飯每人幾個烤白薯。那白薯很小,表皮光滑。葉劍英和華國鋒剝皮,周恩來笑著說:“別剝皮,皮是好東西,營養豐富,在土裏也少有汙染。”他自己都是帶皮吃的。


吾貌雖瘦,天下必肥(2)

  到了1972年,周恩來交到新六所和人大會堂的飯費都要比1971年多了。衛士讓準備飯的電話,除了玉米麵糊糊,越來越多地提出素餡包子,再不是隨便拿幾個白薯就能當飯。他的胃口不比前一年了……

  到了今天,似乎素餡包子也吃得困難了,改了熱湯麵。總理很少要吃熱湯麵,這是怎麽回事?

  李維信這邊費琢磨,秘書和衛士們已經在那邊亂成一片:周總理“失蹤”了!大家屋裏屋外緊張尋找,忽然有人說:“哎呀,總理不是說要刮胡子嗎?”

  大家立刻尋到衛生間。進門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怔住了……

  周恩來左臂垂落,手的下方,落地一條毛巾。他的右臂微屈,手裏仍虛握了沾有肥皂沫和胡子茬的刮臉刀。他身子靠壁,頭歪在鏡子前邊,就這樣睡著了!他英俊的麵孔曾使所有的炎黃子孫為之驕傲,現在卻變得瘦削黑黃;他的眉毛仍然威武,嘴唇仍然露出善良慈愛,可是他的眼窩卻是深深地,深深地塌陷下去……

  秘書和衛士們用顫抖的目光互相提醒不要動作,不要出聲,心血卻翻呀翻,壅塞了喉嚨,淚水充滿眼眶,在裏麵轉啊轉……

  可是,周恩來雙肩一震,眼皮忽地掀起來。“哎呀”,他輕叫一聲,拾起毛巾抹抹臉便匆匆朝外走。一邊急走一邊抬腕看表,嘴裏喃喃道:“糟糕,我睡著了呢。遲到了,這次怪我……”

  秘書和衛士眼裏含淚,匆匆追隨在左右身後。

  來到新六所,韓念龍等人已經等候在那裏,忙迎上周恩來匯報情況。這時,周恩來那疲憊憔悴的臉孔忽然奇跡般地出現了恢複片刻的青春的紅暈和光彩。他在聽匯報時,銳利的目光注視著韓念龍,給人以信心和力量,使你覺得一切困難都不在話下,完全能夠克服。

  隻有工作可以使周恩來保持年輕。

  李維信輕輕走到周恩來身邊:“總理,吃碗湯麵吧?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周恩來望他一眼,毫無胃口地搖搖頭:“不吃了,不想吃。”他略一沉吟,用商量的口氣小聲說:“你幫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買兩塊咖啡糖?”

  “行,總理。”李維信匆匆走開。配餐室裏不難找到咖啡糖。可是,不吃飯總理怎麽能再熬下去呢?咖啡糖取來了,完全按照總理吩咐的,隻拿來兩塊。周恩來剝糖紙時,手指微微顫抖。他從來不吃什麽糖塊,這次要了兩塊。李維信明白:糖可以出熱量,咖啡可以提神。

  與範文同的會談開始了。越方不停地提條件,不時又在出爾反爾,好像他們跟美國人打仗隻是為中國打而不是為他們的民族獨立和解放打,好像我們援助他們隻能是無條件無限度地滿足一切。

  會談十分艱難。周恩來不停地喝茶,但他越來越掩飾不住耗盡血汗之後的極度疲憊。當李維信上水時,他小聲吩咐一句:“給我送條濕毛巾。”

  女服務員按照李維信的要求,很快用托盤送來濕毛巾。那是按照常規搞的涼毛巾,以便提神。

  周恩來拿過毛巾,輕輕抖開,墊在右手上,用力擦臉,在額頭和眼窩的部位反複擦拭按摩,然後放回托盤上,啞聲說:“謝謝。”

  女服務員的目光從周恩來的臉孔上一掠而過。她不敢多看……

  可是,不到十分鍾,李維信又在催促了:“總理要毛巾呢,快上!”

  周恩來總是用眼色調動服務員,這次女服務員不是沒見眼色而是不忍看。她又端了托盤送上涼毛巾。

  周恩來擦過臉後,小聲請求:“要熱的,熱一點。”

  第三次上來了熱毛巾。光是冷毛巾清醒頭腦已經不解決問題,周恩來要用熱毛巾活躍血液。他一邊傾聽範文同的喋喋不休,一邊將熱毛巾按在額頭上。片刻,迅速而有力地在臉上搓幾下,將毛巾還給服務員,小聲囑咐:“再熱些,要燙的。”

  女服務員退下不遠,便聽到了周恩來的聲音。他講話始終保持了清朗流利,句句反應敏捷,字字切中問題實質。

  女服務員走到李維信麵前,小聲報告:“總理要燙毛巾。”

  李維信一怔,牙齒咬住下唇。好半天呼吸才通暢,山東大漢那種銅鍾般的嗓門竟變得像小姑娘一樣溫柔:“那就用開水……用開水涮毛巾吧。”

  女服務員始終不曾抬頭,望著自己的鞋尖喃喃:“再、再找一個人上毛巾吧。”

  “我,受不了了……”女服務員哽住了。

  李維信拚命眨動眼睛,驅散淚水,終於透過一口氣,用一種極溫和極富感情的口氣說:“再說,再說我打你。快去吧。”

  服務室裏,兩名女服務員用滾開的水為周恩來涮毛巾。周恩來抖開蒸騰的毛巾,一邊聽範文同講話,一邊用那熱氣逼人的毛巾灼自己的額頭、眼窩、臉頰、脖頸……放下毛巾後,便又開始回答問題,闡明道理。

  會談從夜裏二點一直進行到旭日東升。期間,每隔十分鍾服務員便送上一次開水涮過的毛巾。

  “好了,不要涮了。”李維信趕到服務室,“總理要走了……怎麽了?你們,你們這是怎麽了?”

  兩位服務員沒有像往常那樣丟下手裏的活兒,追出去送周總理。她們倆丟下毛巾,放下開水瓶,麵對麵垂了頭站立,各自捧了手怔怔地出神。

  “什麽毛病,你們這是……”李維信走近兩步,突然住了嘴。兩位年輕姑娘筍一般嫩的手,如今紅得像他家鄉出產的那種小水蘿卜。手指和掌緣燙起一串晶明透亮的小水泡,並且閃閃地放出光澤。

  “哎呀,燙這麽多泡。”李維信皺一皺眉。他不善於跟女孩子講什麽體貼話,有些結巴:“你們,啊,你們辛苦了。也、也是為工作麽……”

  兩位服務員仍是捧著手,嘴唇抽搐起來。“唉,”李維信也垂下了頭,他什麽都明白。“總理……”

  一聲哀哀的輕喚,兩名女服務員壓抑已久的哭聲便掙脫喉嚨的束縛,一下子衝出,灌滿服務室,傳入空蕩蕩的會議廳,久久不息地回蕩著。

  於是,李維信這位一百七十斤重的山東漢子也用手捂住了眼,他哭了。

  十幾年後,當李維信對筆者講述這段親眼目睹的事實時,仍然忍不住淚花迷離。他說:“總理是活活累死的啊,所有在總理身邊工作的人都可以證明。總理逝世後,我們新六所哭成一片,哭壞了,都哭壞了。負責給總理整容的三位同誌,聽說更不行,哭得天昏地暗。給總理理發的朱師傅就是這麽哭壞了,受刺激太大,那以後就再也上不了班了,身體一下子就全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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