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天晚上陸濤回到自己在梅隴租的出租房,已經過了半夜。
樓道裏黑洞洞的,一開門撲麵一股悶熱的黴味。他跑到廚房胡亂找了個杯子,接了杯充滿濃鬱漂白粉味道的自來水,咕嚕咕嚕喝了一通。然後鞋一蹬就倒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床上亂做一堆,橫七豎八地堆著枕頭,毛巾被,書,空方便麵盒子,卷桶衛生紙和揉成一團的衣服。
日光燈吱拉吱拉的響,一個大蚊子在屋裏飛,有時候停在天花板上,陸濤隨便在身邊抓起個東西扔上去去打蚊子,咚的一大聲。不久從樓上隔著樓板傳在跺腳的聲音。
陸濤今年24歲,到上海兩年多了。典型的三無人員,沒有戶口,沒有學曆,沒有房子。除了兩手兩腳之外,真是別無長物。兩年裏他做過餐館服務員,速遞公司的小弟,後來好不容易找到這個賣會員卡的工作。跑街的工作挺辛苦,還不止是體力上辛苦,個中的難處和種種委屈隻有自己心裏清楚。
雖然賣會員卡收入還不錯,但是不穩定,旱的時候旱死,澇的時候澇死。陸濤賺得多的時候就大手大腳的瀟灑,碰上有時候兩三個月賣不出去一張卡,就縮在家裏吃方便麵。
陸濤為人一直很大方,尤其是對同事朋友。一方麵是他個性如此,另一方麵也是希望借此贏得別人的認可,交到朋友。迫於處境,不得不如此,慢慢的也就變成一種習慣了。
他自己的生活倒是很不講究,衣食住行都很對付。在自己身上花的有限,但是還是攢不下什麽錢來。不過陸濤也是過一天算一天,不怎麽去打算明天。他也不操心,覺得隻要待在上海,總會有機會的。
他長了一雙典型的漏財手,骨節大,手指合不攏,拿起來對著太陽照照,一根根指頭中間好大的縫直透光。這是他前一個女朋友告訴他的。是個上海女孩,隻談了幾個月,就吹了。
陸濤在這場戀愛裏沒嚐到什麽甜頭,倒是學到不少經驗教訓。學到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世上沒有哪個女人不喜歡男人給她買東西的。女人就是喜歡東西,各種各樣的東西,衣服,包,鞋,首飾,花,更厲害一點的還有房子,車子。
女人的感情就是寄托在東西上的。感情要是淡了,隻要東西還在,難免有時候還能睹物思人,回想起一點來。要是東西也沒了,那感情可就真是一去無影蹤了。
那個女朋友老是給陸濤洗腦,動不動就考他:“你說女孩是嫁有錢的還是沒錢的男人?錯,都不對,嫁願意為她花錢的!” 陸濤倒是照著做了,但是可供消費的資源畢竟太有限了。結果女孩說走就走了,除了這些思想改造的成果,在陸濤生命裏沒有留下其他明顯痕跡。
小夥子長的並不差,但是因為沒有根基,難免有點自卑。跟這個上海女友搞對象的時候,老是被她嘲笑,嫌他行為舉止不夠體麵有種土氣。陸濤覺得被人看不起,一氣之下,再不打算找本地女孩談戀愛了。
這個謝小佳到公司來,陸濤一開始就對她很有好感。因為和自己有相似的背景和經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什麽顧慮,有時候還覺得自己在她麵前有種虛榮心得滿足。好象自己畢竟資格老一點,對上海地頭也熟,好象自己一下子高大起來,能夠有擔當,可以罩著她的感覺。而且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理解,陸濤有一種想保護她,照顧她的願望。
這天送她回家,陸濤在樓下站著很久,看著很多窗口,有的黑著,有的亮著一點昏黃,不知道那一個窗口是小佳家裏的,不知道哪一盞燈是為她亮的。陸濤很羨慕小佳,她至少在上海還有個家,有親人。想到自己一個人孤單的回到出租屋,陸濤後悔分手太早了,應該再在外麵走走的。陸濤突然很想再聽聽小佳的聲音,想再和她講幾句話。
沒想到在電話裏麵聽到小佳家裏人對她是那樣一種態度。陸濤有一種強烈的憤怒和心疼的感覺,好象是自己被人欺負了一樣。想起在上海在兩年來,為了生計四處推銷受到的屈辱,想到單薄的小佳也難免如此遭遇,他一晚上沒有睡好。
要說範彩虹對小佳大聲嚷嚷,也是因為她這天確實是有不順心的事。
這天白天,範彩虹得到通知,廠裏讓她待退休了。她今年才41歲,退的那門子休?說穿了就是下崗,叫得好聽一點罷了。廠裏跟她們簽個協議,兩萬塊錢,一次買斷工齡。那是20來年的工齡,才賣兩萬塊錢!
範彩虹工作的單位是個做噴霧器的街道小廠,也加工一些小五金。是小佳外婆退休以後給她頂替進去的,她是兒媳婦不是兒子女兒,按理不好頂替進去,為了這個當初還花了不少錢走的後門。現在誰還要用什麽噴霧器?廠裏為了另尋出路,改行生產一種婦女專用的壓力噴霧式衛生清洗器。東西雖然生產出來符合市場需求也挺受顧客歡迎,但是街道小廠銷售不力,也就是勉強支撐著。
範彩虹年輕時候,就是還沒有發胖的時候,也是一個很要強的人。現在人到中年,混在廠裏,整天跟著一幫子半老不老的娘們兒,生產這種洗屁股的東西。老公在公交公司做調度,要鈔票沒鈔票,要路子沒路子。兒子上初中了還和自己兩口子擠在一個屋裏,也沒有考上重點中學。現在廠子又要倒閉,自己下崗沒有事情做了,待退休以後一個月隻有600塊錢。
範彩虹心裏想想真不是滋味。
LOST IN 上海(長篇連載 – 16)LOST IN 上海(長篇連載 –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