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受當時流行的蘇聯法國等等文學作品的影響,以為一個人應該要有遠大的理想,高尚的情操,愛要愛得山崩地裂,恨要恨得刻骨銘心。人生和文學作品一樣要"浪漫"。
可是年紀大了以後,發現真實的生活沒有那麽多"浪漫". 在生活的縫隙裏,更多的是每個人都有過的愚蠢的時刻,尷尬的時刻, 不得已的時刻, 甚至猥瑣的時刻和屈辱的時刻。
所以隨著年齡增長, 閱讀趣味也越來越趨於"ANTI -浪漫",越來越敢於直麵現實和醜陋, 越能夠
接受生活中猥瑣和苟且的那一麵,也越容易被猥瑣和苟且當中的那一點真心和一往情深
所感動。
它就是這樣一篇從猥瑣和苟且的角度揭露生活真相的文章。
文章通過作者和COLORADO州AURURA的一家汽車旅館老板自1980年來的互動,通過這個汽車旅館老板29年間對旅館客人偷窺後所做的筆記, 見證和記錄了從60年代未到現在美國社會生活的變遷。筆記中豐富的細節涉及到反戰(越戰),女權覺醒(避孕套的普及對女性權
益的影響),兩性關係的衝突和暴力,種族關係的變化, 誠信的缺失,同性戀,毒品,
槍支,反社會的暴力行為,廣泛存在的"偷窺"和對他人人權的侵犯等各個層麵的社會
問題。
雜誌把它歸類在American Chronicle 分類下麵, 的確堪稱是一部"編年史"。
文章發表後,從道德,法律,倫理等方麵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盡管文章所寫的是極富爭議的題材,但是Gay Talese 的文筆穩健老辣, 敘述方式冷靜克製,毫不煽情。就連偷窺者的原始筆記也行文典雅。
如果你是仔細的讀者,會在文中發現許多作者故意言之不盡而留給讀者思考的線索和細節。
舉個例子,節選中有一段講述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年輕男人開房的片段。
"One was a middle-aged woman who checked into the motel with a well-dressed
younger man. The woman mixed a drink, then removed her clothes. As the two
entwined on the bed, the woman moaning frantically, the man abruptly stopped
. “I’m having difficulty making my car payment,” he told her. She reached
for her purse and handed him a hundred-dollar bill. He then returned his
attention to her prone body. After satisfying her, he rebuffed her offer to
reciprocate, then relented. “I need an extra fifty dollars to finish paying
my bills,” he said. She gave him the money, and several minutes later he
left.
When the woman drove off, Foos followed her in his car and saw her enter an
apartment in a retirement complex. He watched through her kitchen window. “
She was in tears,” he wrote. Foos walked around the complex and asked a
neighbor about the woman. He learned that her husband had been killed in
Vietnam and her son was away at college. In his conclusion, he wrote, “The
tremendous sexual desire that some women of middle age express during these
encounters is a definite tragedy.” He added that he had seen the same
gigolo in his motel with men. "
行文簡練,沒有一個字是多餘的。但是如果擴展開,是一個短篇小說,甚至可以拍成一部不錯的電影。
從這個婦女的角度來看,她在極短的時間內,經曆了被滿足,被勒索,被拒絕這三件事
。 欲望,亢奮,屈辱,孤獨和悲傷這些複雜的情感幾乎同時平行發生在一個人的身上。
偷窺者有什麽樣的感受情感反應,這段中沒有描述。但是在文章中其他部分寫到, 偷窺者在偷窺的過程中也經曆許多複雜的情感,他既害怕,又興奮,但同時也感到厭倦(甚至厭惡),有的時候他也感到孤獨,甚至沮喪和抑鬱。
短短的兩段,留給讀者很多問題:這個婦女的丈夫在越戰中是怎麽陣亡的?她和丈夫的
感情如何?丈夫陣亡後她為什麽沒有再婚?她為什麽哭泣?偷窺者又是出於什麽目的跟
蹤這個婦女回家?隻是好奇嗎?還是同情?一個偷窺者(或者觀察者),對偷窺對象,
會產生同情和悲憫的情感嗎?如果他不是處在這種非法的境地,他會嚐試去幹預她的生
活?
我對這些問題的答案不得而知,但從上麵偷窺者在筆記中所寫的結語,他把這無奈的情境,稱為是Tragedy。
我理解這Tragedy的意思. 不是簡單的說性欲驅動這個婦女的買春行為
本身是悲劇,也不僅僅是她被勒索被拒絕是悲劇,或者說越戰造成她不幸人生的悲劇,或
者是她無力阻擋衰老的悲劇。我想它包含以上所有這些, 而且還有更多含義。
一個人無法壓抑自己欲望,明知自己的行為和處境十分的不堪,卻無力從這種齷
齪和不堪中自拔。這是理智和尊嚴與欲望的搏鬥.是一種tragedy.
作者用到一個詞reciprocate,說明這個婦女,即使是在這性交易當中,並不
是簡單的購買,也希望給予和回報。女性在社會生活中通常扮演caregiver,
nurturer的角色,有付出和給予他人的心理需求。可是她遭到了簡單粗暴的拒絕還
有鄙夷。不被人需要,無法給予,生存失去價值,可是還有生理需求,要吃要喝要活,也是一種tragedy。
最後文中寫到, 偷窺者後來看到過這個男妓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這個人要同時向男人和女人出賣肉體,從前麵描述看他貌似無情而且無恥,可是他又是怎麽落入這種可悲可鄙的境地的呢?他的生活又何嚐不是tragedy。
我想,這個一詞的本身,就表明了偷窺者是對這個被偷窺的婦女的處境懷有憐憫之心的。
那麽更進一步想,如果存在神靈上帝或者某種superior power,他們會是窺探者嗎?他們在高處觀察我們的生活嗎? 他們所看到的片段是我們生活的真相嗎?所有的大神們,會對人類芸芸眾生懷有悲憫之心吧?
我不知道什麽是生活的真相。
我隻希望也能常懷有這悲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