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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上海(長篇連載 – 34)

(2007-12-16 17:42:38) 下一個
等小佳趕到醫院的時候,外婆已經情況危急,搶救過兩次了,全身接了好多電線和各種管子。好幾個醫生圍在旁邊。全家人都在病房裏,小虎也在。外婆用眼睛看著小佳從門裏進來,示意她到床邊上來。外婆吃力地把自己手放到小佳手上,拚命地想從自己的手上把金戒指擄下來,因為打點滴,手背和手指都腫起來了,也沒有力氣,根本取不下來。外婆隻好又費力地側過頭,意思是給小佳看耳朵上戴著的一對赤金耳環。外婆喉嚨裏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小佳含著淚幫外婆輕輕地把耳環摘了下來,放在外婆的手心裏。外婆拉住小佳的手,又把耳環放回了小佳的手裏。做完這件事,外婆長出了一口氣,就一動不動了。

心電圖的波突然變成了一條直線,醫生跑過來用電擊外婆的胸部搶救。兩個大大的象電熨鬥一樣的東西,帶著電線,一挨到外婆的胸部,外婆那瘦弱的身體就反彈起來,砰的一聲又倒在床上。小佳想著外婆要忍受這種搶救一定是極大的痛苦,她忍不住撲上去,想抓住醫生的胳膊,把他拉開。周磊跑過來把小佳攔住。

大家都哭起來,小虎的哭聲很大很突然。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

小佳嚎啕大哭。她以前不知道,死亡原來不是一個定語而是一個動詞,不是一個狀態而是一個過程,並且是一個漫長的,痛苦的過程。

小佳的媽媽去世的那天,她還在學校裏上課。回到家的時候媽媽已經在醫院的停屍間裏,冰涼冰涼的了。媽媽的死對小佳和爸爸是件很殘酷的事,但是畢竟沒有親眼直麵那個過程。這次,外婆的死就發生在自己眼前。而且讓小佳特別覺得愧疚的是,為什麽偏偏就是在自己撒謊出去約會的這天下午,外婆的情況就突然惡化了呢?差點都見不到外婆最後一麵。小佳一直忍不住責罵自己,如果自己不去和陸濤看這場電影,也許外婆就不會死。

範彩虹用一隻手把小虎摟在懷裏,另一隻手拉著小佳。她嗚嗚地哭起來,就象上次和小佳為了給不給外婆動手術的事發生爭執的時候一樣。“那外婆走了諾,勿勒嗨了。伊現在勿會再吸不上氣,伊再阿勿會覺著難過了。”

小佳雖然讓舅媽拉住胳膊,心裏對舅媽卻有一種說不清的敵意。她覺得如果自己今天在就會小心看護外婆,也許是舅舅舅媽沒有當心才會出現狀況的。小佳心裏滿滿的有一種恨,也不知是應該對自己還是對別人,無處發泄,痛不欲生。

小佳睡在外婆的床上,四處都空落落的。外婆的枕頭還在,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小佳哭濕了整個枕頭,第二天起床頭昏眼花。她打電話給公司請了一天假。

徐強生給小佳放了三天假。外婆火化的那天,他還以公司的名義送了個花圈到殯儀館。他呆了幾分鍾就走了,臨走的時候跟小佳的舅舅舅媽都握握手,很客氣的寒喧兩句。他把一封白紙包,交到小佳手裏,上麵毛筆寫著“奠敬” 兩個字。範彩虹順手就接過去了。小佳才反應過來裏麵裝的應該是錢,過了一下手,覺得厚厚的,不知道裏麵包了多少。因為是在外婆的葬禮上,小佳不想和舅媽吵起來,什麽也沒說。她早先遺體告別的時候看到外婆手上的戒指已經不見了。一直到火化,小佳都沒哭,隻是一言不發。

晚上家裏請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吃喪飯,來了十來桌的客人,大都是小佳不認識的外婆從前廠裏的同事。開席不多久,小佳借口頭疼,就溜了出來。人多,也沒有人注意到她走掉了。

小佳和陸濤在外灘江邊的石凳上坐著。冬天了,江風吹來很冷,小佳打了個寒顫。陸濤把小佳的手放到自己的口袋裏。小佳在口袋裏摸到一個軟軟的布一樣的東西,拿出來看,是塊黑紗。陸濤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那天陸濤其實也去了,但他不敢露麵,隻能在殯儀館的外麵焦躁的走來走去,等著小佳。他自己買了一個黑紗,猶豫著不知道該戴不該戴著。又怕給小佳的家人看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也不敢給小佳電話,時間難熬的很。


這時候沒有別人,隻有他們兩個了。陸濤看看小佳的左臂,把口袋裏掏出來的黑紗套在自己的胳膊上。小佳看看他,突然低下頭,兩大滴眼淚掉了下來,砸在自己的手背上。小佳輕輕把自己的手伸出去,放在了陸濤的手心裏。

陸濤把自己的胳膊伸過去,摟住了小佳的肩膀。他的眼睛裏也是濕的,要一動不動才能忍住讓它不流下來。

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坐著,雖然什麽都沒說,但是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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