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坐下還沒說兩句話,外麵聽到一陣咚咚咚的樓梯響。
“姆媽,伊拉那能又耐隻方凳堵了樓梯高頭,走啊走勿過去,措氣。”話音未落,
人已經進來,隨手把一隻房門砰的一聲摜上。
晶晶把包丟到床上,操了隻茶杯喝水,一臉的氣呼呼,都沒有注意到家裏來了客人。
“勿要吵,勿要吵,晶晶啊,儂看啥寧來拉?”
晶晶轉過頭,看見小佳,撲過來一把抓住。
“小佳,小佳。。。你這麽快就到了啊。真好真好。你聽我說,這次來了就不要走
了。回去有啥意思。你就留在上海了,不要怕,有我。找工作的事,包在我身上。”
晶晶看到小佳的裙子,上去用手揪起來。紅底小白碎花的連衣裙,棉布的,洗得軟
軟的起了一層絨毛。
“哎,你怎麽穿成這樣?真土哎。一看就是外地人。你要去找工作吧?穿這種衣服
怎麽找得到工作!姆媽,等下吃好飯我們就帶小佳去買衣服啊。”
大家坐下來吃飯。
朱師母告訴小佳,晶晶今年還是沒考上大學。晶晶比小佳大一歲,
是朱之民兩口子的獨養女兒,掌上明珠。當初朱家想盡了辦法調動回上海,擠在這
樣一間西廂房裏,就是為了讓晶晶轉進戶口,好考到上海的大學。考了三年了,大
學的門檻還是沒跨進去。
晶晶自己倒是一點也不急。朱之民兩口子也想通了,讓她去了。晶晶讀書不靈光,
別的方麵倒是很機靈。她在外麵有很多朋友,現在找到一家電腦公司裏麵做事,也
算是人家講的白領小姐了。
“一個月掙好幾千塊錢呢。不過全部拿去買衣服化妝品出去白相。一隻小脫底棺材,吃光用光,一分也剩不下來。”
朱師母雖說是在數落女兒,還是不免流露出幾分小小的得意。
晶晶不睬媽媽。她告訴小佳,她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一間大點的房子,好接父母搬出
去。當初剛回來上海,為了求叔叔一家騰一間房子出來住,不知受了多少氣。最後
還是沒辦法和奶奶擠在這一間房裏。為了一點點水電煤氣之類的小事情,幾年裏不
知道吵了多少架。這不,前兩天剛吵過,奶奶氣得到嘉定鄉下去避清靜去了。
朱師母接過來說;“沒辦法啊,老早樓上樓下都是朱家的房子,現在底樓三樓住了
好幾家人家。晶晶的叔叔家在二樓旁邊兩間房裏住著,水電煤氣還要和他們合用。老房子單獨申請裝個電表都麻煩得要死。搞得現在連在家裏招待個客人都要偷偷摸摸的,省得被他們羅嗦。”
老朱窩在沙發裏,聽女人們聊天,自己點了根香煙。煙霧騰騰裏,感慨萬千,回到
過去的時光。
朱之民和小佳爸爸從小的朋友。兩個人小學中學,一直到後來在哈爾濱讀大學,
都是同班同學。
老朱,那時候還是小朱,剛去東北的時候很苦惱。不習慣北方的冬天。那可不是在
上海的冷蔭蔭害絲絲的冷,那是刮拉鬆脆的冷。
出門不戴帽子回來耳朵上就是兩個冰殼,嚇得哇哇直叫喚,“啊呀,耳朵凍掉了。”
班裏的同學還嚇唬他,說是在露天小便會被凍成冰柱,還會把雞雞凍掉。嚇得要死。
手上很快就長滿了凍瘡。
學校裏發的棉襖,穿在身上空落落直晃蕩。小佳爸爸滿機靈,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了
兩根草繩,一人一根係在腰裏。
沒有菜吃,學校用火車拉來的一車皮的大白菜。滿城下了大雪,沒有汽車運,組織
學生走路到火車站去背回來。一人發一隻麻袋。從城東走到城西,排列整齊的人流
象螞蟻一樣。一天走下來,人都凍僵了。
想想真是作孽。
好在人的適應性很強。
大學畢業兩個人都留在東北,結了婚,生了孩子。綿延起伏的大山裏,一呆就是幾
十年。
出了廠區就沒什麽人煙,從山溝裏開車到最近的縣城也要1個多小時。孩子們也沒什
麽吃的玩的,上海老家給寄去一點大白兔奶糖,就象是小狼崽子一樣撲上去搶。
朱之民打定主意要回上海,搞調動就花了10年時間,最後還真讓他給辦成了。
小佳的媽媽打從生了小佳,身體就不太好。 小佳爸爸媽媽說,此心安處是吾鄉,隻
要一家人在一起,在哪兒都是過日子。他折騰,安心紮根了。雖說生活艱苦,倒是
和美。可惜不幸小佳媽媽又去世了。
朱之民回到上海,接收單位很難找,好不容易到了浦東一個監獄裏麵,名義上搞點
信息係統,實際上是無事可做。當初從東北調回來的時候,以為單位裏會分房子,
沒想到現在政策變了,也不分房子了。買又買不起。最近單位裏麵又精簡人員,不
得以提前退休了。現在什麽東西都貴, 豬肉都要8塊錢1斤,自己一點退休工資,也就
是吃吃飯,不敢有什麽別的開銷。
想想人各有命, 老同學50多歲上就死了老婆,自己呢,這幾十年來都不得誌,老婆也沒享上福。
兩個人的孩子倒是一晃眼長到這麽大了。
老朱想起年輕時唱的蘇聯歌,
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又長,
一直通向迷霧的遠方。
如今走了這麽多年,還是沒走出那迷霧,看不清那遠方。不知什麽時
候才能豁然開朗?
LOST IN上海(長篇連載 -1)LOST IN 上海 (長篇連載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