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統詩詞曾代表中國文學精萃
普希金、海涅、雪萊、拜倫、泰戈爾等偉大詩人的作品,是世界文化寶庫的璀燦珍寶,而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李賀、王維、李煜、蘇軾、陸遊、李清照、辛棄疾、毛澤東、鮑戈等人的詩詞,同樣也是文壇奇葩,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唐代浪漫主義詩人李白
以極其精煉的語言、豐富的意象和精巧嚴整的格律,含蓄地表達人們的思想感情(感時、憂國、傷春、閨怨、離愁、別恨等),是中國傳統詩詞最大的特點,也是其全部魅力所在。國詩源遠流長,對中國人的精神生活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但是,自明清以後,詩人們熱衷於追求圓熟的詩詞技巧(平仄、對仗、曲牌、詞調等),在格律日臻完善的同時,內容越來越平庸空洞,最後淪為文人和官僚應和酬唱、附庸風雅的文字遊戲。這是思想禁錮的必然結果。
“五四”以後,外來文化和翻譯文學影響了新一代人,形成了白話詩,漸漸把傳統詩歌逐出了曆史舞台。白話詩雖也產生過許多有影響的作品,但是,至今仍未形成一種能夠體現民族文化特色的成熟形式。
沒有民族性,就沒有世界性,這正是中國當代詩人們心中的最大痛楚。每當人們想吟誦幾句中國的詩歌,仍然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相見時難別亦難”、“雄雞一聲天下白”等等,而那些詩句離我們的現代生活那麽遙遠。
● 政治領袖愛題詩引領文化風尚
中國的傳統詩歌在現代,曾出現過毛澤東詩詞,廣為人們傳誦。作為開國領袖,毛澤東詩詞所洋溢的豪放個性和非凡才氣,令古往今來所有帝王以及各國元首的墨寶文辭黯然失色。除了豪氣幹雲的《沁園春-雪》之外,毛澤東還有“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熱風吹雨灑江天。雲橫九派浮黃鶴,浪下三吳起白煙。陶令不知何處去,桃花源裏可耕田?”這樣的好詩。但是,毛澤東詩詞多為抒發胸臆和酬唱之作,立意和用詞有著前代文人典章的明顯烙印,而且,它們並未作為一種記載和反映社會生活風貌,體驗和思考人生的有意圖的文學創作活動。
當代浪漫主義詩人毛澤東
2001年5月《人民日報》發表了國家主席江澤民的七言絕句《登黃山偶感》:“遙望天都倚客鬆,蓮花始信兩飛峰。且持夢筆書奇景,日破雲濤萬裏紅。”接著,全國各地的報章紛紛轉刊了這首詩,頌讚之聲不斷。
國家主席兼詩人江澤民
《大地》雜誌刊文評論說:“江澤民每首詩自然、清淡、素雅,寫景抒情均不刻意為之。讀起來韻味雋永醇厚,平淡而有思致,蘊含著深刻的哲理,發人深省,使人浮想聯翩,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以美的藝術享受。”這篇評論還提到了江澤民贈給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的另一首七絕詩:“朝辭華夏彩雲間,萬裏南美十日還。隔岸風聲狂帶雨,青鬆傲骨定如山。”
這場宣傳聲勢,使中國的傳統詩歌再度成為人們的話題。
● 因人捧詩 因人禁詩 都是民族不幸
不過,有消息說,北京學術界對江澤民的詩評價並不高。有教授私下調侃曰“實在令人不敢恭維。”而互聯網絡上的評論則更為不妙,有人甚至將《登黃山偶感》一詩與海外網站上的鮑戈舊體詩進行對比,認為國內報刊不敢刊登鮑詩,而隻為領袖的平庸之作喝彩,“實在是中國文化的不幸”。因人捧詩,或者因人禁詩,都不可取。
其實,撇開政治是非不論,單從文學角度來看,鮑戈的詩無疑是中國傳統詩歌落下帷幕之後的又一道耀眼的光芒,足以令唐代的宗師們感到欣慰和驚喜。它們雄渾壯闊,大開大闔,別開生麵,獨樹一幟。既揮灑流暢,又格律嚴整,令人拍案叫絕的警句比比皆是。據傳鮑戈曾有詩千首,因抄家、監禁、藏匿、焚毀、漂洋去國等諸多原因,如今大多已流失,所剩無幾。然而,就是這麽幾首短詩,一經問世,便震撼了無數熱愛古典詩詞的人們心靈。
如果我們依然迷戀唐代韋應物的千古絕唱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滁州西澗》),那麽,就更會被鮑戈《鄉居朝雨》所描繪的意境所打動:“永夜風聲經岸息,百年墟落傍雲低。潮來野樹江間拔,雨寂山雞霧裏啼”。同樣的題材,同樣的形式,後者明顯高出一籌。鮑詩在格律上雖然全部運用對偶句,但讀來卻一點不覺得呆滯,而且有動有靜,有聲有色,令人產生時空遐想。
● 鮑戈詩篇響遏行雲 與唐代名家爭輝
除了寫景、抒情之外,探尋人生意義也是鮑詩的永恒主題。如《獨坐吳淞港》:“危堤汛汛信潮投,日日人爭倦自愁。江浦市朝興半世,塵雲暮日壓千樓。徇依學府寒將老,來去官商仕未秋。濁水無蛟天地寂,浮生有淚古今流。”它仿佛象哈姆萊特的內心獨白“生存還是毀滅”,卻是中國式的。尤其結尾兩句“濁水無蛟天地寂,浮生有淚古今流”,與唐代陳子昂的名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登幽州台》)神合,卻更為沉鬱蒼勁。
七言律詩格律甚嚴,是最難寫的詩體,中間兩組對偶句十分講究,令許多詩家顯拙卻步。但鮑戈的七律,經常是通篇八句全呈對偶形式,讀來卻象一氣嗬成,流暢自然,意蘊深厚。造詣如此精深,史上除了杜甫,尚無其他名家擅長此道。《河殤譴懷》是鮑戈對於電視片《河殤》的評論,卻隨興而發。他寫道:“忍顧傷耕水溺奴,安悲禍治帝坑儒?幾家統製言堪異?一峽分關島未孤。思發望洋貧恥世,意違辭國愧迷途。曾聞獅睡休驚動,長恨人昏厭振呼!”開首一連三個問句,氣勢突兀而起,似乎很難收穩,然而結尾處卻又石破天驚,爆震聾發聵之聲,與開篇天然渾成。拿破侖有言“中國是東方的睡獅,不要輕易去喚醒它”,在此處被鮑戈用作典故,寫成“曾聞獅睡休驚動,長恨人昏厭振呼”,可謂精妙絕倫。
唐代現實主義詩人杜甫
杜甫對李白情誼深厚,多有酬唱和懷念之作。其中有一首《贈李白》十分傳神,寫出了李白豪放個性的本質:“秋來相顧尚飄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鮑戈也有一首《贈王若望》下筆如神,與之媲美:“愁卷燕山千裏霧,恨拔陝壑無窮樹。滄洲誰人解此情?日日江鷗啼亂暮。”杜詩抓住了李白的“佯狂”,鮑詩則抓住了老作家王若望心中的憂憤。兩者都跳出了酬和詩的慣常程式,格調清新脫俗。相比之下,鮑詩尤佳。
● 現實主義精神 讓鮑詩充滿感染力
現實主義詩人們都把記載和反映社會現實當作自己的曆史使命。即便在專製統治時代,他們也會獨特的藝術手法來進行創作。杜甫因著有《新安吏》、《潼關吏》、《石壕吏》、《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等係列作品,故獲“詩史”之美譽。但是,杜甫的這些長篇組詩因欠缺生動流暢,所以很少能被人們熟記吟誦。相反,如唐代曹鬆的“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候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己亥歲》)等作品,雖地位不及“三吏”、“三別”崇高,卻更易在民間流傳。鮑戈對於他所處的時代(1980年代)最突出的社會矛盾----“官倒”和腐敗,也有所揭露,其中《感時問答》一詩寫道:“誰家子弟起官商,橫劫秋風複度洋?莫遣憂心傷落日,千載紫禁一回望!”。全詩以一問一答的方式,極為簡練地把錯綜複雜的社會矛盾寫得明白如話。看似平易,卻匠心獨具,寓意深刻,非大師不能為。
當代現實主義詩人鮑戈
鮑戈是一位愛國詩人,曾發起民間對日索賠運動。他的報國熱情在《國歌》一詩中噴湧而瀉:“一曲天崩回撼水,百年血湧悲成史。扶旗每看淚猶沾,聞曲獨驚情未已。夢斷千城日色沉,心隨五嶽鬆濤起。將爭逆折烈堪歌,欲照邦明誠寧死!”通篇使用對偶,格律苛於嚴整,卻勢如狂風驟雨,令人讀來蕩氣回腸,仿佛與《義勇軍進行曲》曲調渾成一體。南宋文天祥也寫過一首《過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經,幹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裏歎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同是以詩明誌,鮑詩壯烈,文詩悲憤,各有千秋。
1980年代末,社會矛盾空前激化,最後爆發了震驚中外的流血事變。“五四”七十周年之際,詩人鮑戈也走上街頭,並著有《五月四日示威外灘府》:“總是淒迷世事匆,江山腐氣恨今同。人憂政黯圍城畔,我引群呼泣道中。滄浪撲堤鷗散浦,浮雲亂意日低空。百年豈獨望京闕,狼藉旗翻夢未終。”全詩起承轉合井然有致,情景交融,瑰麗奪目,且首尾呼應,堪為國詩典範。
● 對於詩人的政治局限性 國家需有宏量
以詩歌形式來記載重大曆史慘劇,古今兩位詩聖杜甫和鮑戈都留下了不朽作品。杜甫在《悲陳陶》中寫道:“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陳陶澤中水。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群胡歸來血洗簡,仍唱夷歌飲都市。都人回麵向北啼,日夜更望官軍至。”通過渲染氛圍,盡陳切腹之痛。而鮑戈作於1989年6月的《京城六月三日夜》,雖刻意避免主觀立場,未作渲染,僅采用平鋪直敘方法,卻同樣產生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他寫道:“都人滿道驚,此夜火燒明。直欲從旗死,仍思絕食生。時時臥街血,處處戒嚴兵。慟哭連千戶,隨風撼古城。”僅僅四十字,便將一場空前浩劫生動地展現於世,給後人留下無邊的思考空間。
每一個詩人,由於各自所處的時代和際遇不同,都難免有其局限性。安史之亂時,李白曾參加永王幕府。後永王謀反,遭肅宗討殺,李白因罪流放夜郎。而此時杜甫則有幸從叛軍營裏逃出,投奔危難之中的肅宗,獲任左拾遺。試想,倘若永王奪位成功,李、杜兩人的命運又當如何?另一位唐代詩人駱賓王曾起草討武則天檄文,叛軍兵敗後逃亡,不知所終。所幸武則天並未封殺駱賓王的詩文。鮑戈在上海也曆經坎坷,屢陷政治風波,被迫舉家流亡,外交部對外宣布取消其護照。
隨著時光流逝,所有的紛爭和是是非非全都將煙消雲散,君主和平民同樣都被埋入黃土,而唯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潮來野樹江間拔,雨寂山雞霧裏啼”、“曾聞獅睡休驚動,長恨人昏厭振呼”、“莫遣憂心傷落日,千載紫禁一回望”等等這些不朽詩句不斷流傳,為人吟誦。
董翰林
2007年7月27日於武昌
握手!希望多讀到你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