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一刀

力刀,網壇上掐架論戰化名“刀客”。曾插隊落戶。國內獲外科專業博士學位。現為病理醫生。美國病理醫師協會、美國病理醫師學院、國際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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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年代記事(26):77級的故事之二--窮吃二、三事

(2006-07-28 08:35:47) 下一個
洪荒年代記事(26):77級的故事之二--窮吃二、三事

力刀


一九七八年的早春二月,懷揣著那帶著淚痕的錄取通知書,肩扛著下鄉插隊時用的
行李卷、搪瓷盆和鋁飯盒誇進了從小夢想的醫學院校門,開始了文革後第一屆正式
高考錄取的七七級五年大學生涯。

進了宿舍剛撂下行李收拾好床鋪,已近午飯。隻見穿一身四個兜軍裝的大班長就進
屋來了,各自通名報姓自我介紹認識後,他拿著一大摞紫紅、淡黃和草綠色的飯票
單子就給每人分發並說道:咱們實行頓參證製──紫的是早餐、綠的是中餐、黃的
是晚餐,每次打飯時撕一張。這可是你這一個月的口糧,丟了可不補,自己想辦法
了。說完就到其他屋去分發頓餐證了。

這時,樓道裏有人吼著:開飯嘍!隨即響起一片叮叮當當敲飯盒打碗筷的聲音。從
此,開始了那有七七級特色的頓餐製夥食──

開飯時到食堂,大家拿著各自的吃飯家夥一字長龍排隊領飯。水泥台子上兩個直徑
一米多象洗澡盆那大的鋁盆盛了兩種大鍋燉熬的不同葷素菜,兩個大師傅每人負責
一盆,輪到跟前時您得快速溜一眼憑本能和胃口選出你認為不那麽倒胃口的一樣菜,
伸出你的家夥,啪!連一句話都不帶的就一大鐵勺連菜帶湯水的倒進飯碗或飯盒裏
了,“下一個!快點、快點”!那陣勢跟多年後出國看美國電影片子監獄裏犯人們
領飯的陣勢差不多,鬧不好,菜湯能濺一身。領了菜,再到下一個台子或領一碗大
米飯或是饅頭。俺們那食堂的幾個廚師純屬社會混混兒,還有的是本院教工家屬,
跟我們新入校大學生們關係很不好,學生們和他們發生矛盾爭吵時有發生。可俺們
七七級與我們後兩屆七八和七九級的比,顯得特老實,隻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吵架
時有,真打起來的罕有兩三次吧。而小學弟們在這方麵比俺們要有膽子和勇氣多了,
大打小打不斷,還曾鬧得院長都驚駕出動,這是後話。

食堂外麵是塑料頂棚的就餐處,十幾個五米長、一尺半高的磚搭起的水泥預製板就
是大餐桌,大夥兒若不回宿舍吃的,就圍著這“餐桌”半蹲著吃開──連他奶奶的
磚堆兒的坐處都沒!旁邊的下水道連頂蓋兒都沒有,到盛夏大熱天的,那味道您想
象去吧。不是城市來的同學習慣蹲著在那兒吃,城市來的同學們絕大多數都端著飯
菜回宿舍吃。

最難吃的是早餐的稀飯麵湯,有一陣子大概是國庫備戰糧倒換翻倉,食堂買了好多
紅薯麵,用來做早餐的稀麵湯。那玩藝,農村來的和俺們插過隊的基本都吃傷了,
一吃就要胃翻酸水,何況那陳年麵粉本身透著股黴味兒?俺那時覺得這早餐的稀麵
湯跟文革中用來刷大標語、大字報時熬的漿糊差不多,一吃起來,俺就想起張樂平
畫的那舊社會的“三毛”喝人家貼告示的漿糊的故事。吃了幾次,大夥兒都不願再
吃它,有的領了喝一口就倒掉了,甚至有那搗蛋一點兒的為表示抗議,倒到預製板
餐桌上或地麵上,搞得狼藉不堪。最後,因實在推銷不出去,食堂也就不再做那令
人一想就倒胃口翻酸水的紅薯麵稀麵湯了。那些麵粉後來都喂了食堂養的大肥豬去
了。

另一難吃的是晚餐的菜了。基本是沒有油葷腥氣的。最難吃的三樣是:醬油煮黃豆
芽菜,熬白蘿卜和幹炒洋蔥。尤其後兩樣。若連續幾天上這兩個菜,嘿嘿,俺們住
的那西學生樓就滿樓是那特有的,難以消除的氣味了。俺是寧可多待在彌漫著熏人
眼鼻刺激性的福爾馬林味道的解剖室也不願回宿舍樓。大夥兒們也都有痛苦而深刻
的體會,樓道裏時有人高聲背誦偉大導師那“不須放屁”的詩詞語句挑侃玩笑。同
前麵抗議紅薯麵湯一樣,拒吃或買了就倒到餐桌上,用這無聲的行動抗議和表示不
滿,直到食堂當局不再連續上這缺德菜為止。唉,我們這些可憐又溫順到迂腐的七
七級夥計們呐!

這溫順迂腐竟然到了說來你都無法相信的程度。發生過兩次:吃蒸鹵麵時,在大蒸
籠裏發現了鑽進去被一起蒸熟了的老鼠!而菜裏發現蒼蠅或蟑螂,饅頭帶有煤油味
道等等更是常事。我們年級竟也沒人鬧事!而我們七八和七九級的學弟學妹們也遇
到過同樣事件,除和廚師當即幹仗,全體集合,敲起飯碗飯盒臉盆,大呼小叫地在
校園裏遊行示威抗議,在院長辦公樓除靜坐絕餐!鬧得別說輔導員們了,連院長和
書記都趕緊跑來安撫勸說,並答應調查追究食堂負責人責任。而我們七七級竟然默
默地看著學弟學妹們為他們自己也為我們爭取人權和幹淨就餐權,除了經過大班長
和年級長去與食堂交涉外,沒人加入遊行示威,更別說有誰挑頭了。在這點上,我
們七七級是挺窩囊的。

那令人無胃口的醬油煮黃豆芽菜,一小份雖才半碗,實在難吃,也是基本吃不完倒
掉。直到後來,我開辟了偷電線路(具體罪行後續),和同屋的哥們得以在學習到
半夜時胃裏鬧饑荒頂不住時,用上了小電爐或“熱得快”(那年頭熱賣時興又實用
很多學生裝備有的,用來燒水下一小碗或小鍋麵條很方便,也就是個插上電源就發
熱撂到水裏的電阻絲電熱器)煮點掛麵,把這晚餐吃不完留下的醬油煮黃豆芽菜倒
到裏麵,再滴幾滴小麻油和醋,和著辣椒醬,吃上一碗可口頂饑的素酸辣湯麵條作
為夜宵飯。時有隔壁同學路過俺那門口的聞到飄散到走廊的香味,就會驚炸呼呼地
叫起來:刀客這幫家夥們開餐館啦!?

啊,那滋味兒可真好!

俺那時生活標準按當時規定和同屋弟兄們的階級分析,經濟上屬於上中農──家庭
人均月收入超過30元剛好出頭,不能享受經濟補貼。俺自覺交代了階級成分,班
委會頭兒們討論後決定,鑒於俺參加校運動隊為校為年級爭光,又是主動不要求組
織上照顧補貼的“好同誌”,還是批給俺了每月5元的三等丙級最低補助──給俺
點零食錢。雖然那時胃口大,可女生們常常吃不完她們的份餐定額,那頓餐票也不
能退和換錢,不吃白不吃,於是,多捐給胃口大不夠吃的男生們了。當然,俺也屬
於要女生們支援的大肚漢了,每月常會得到些頓餐眷。那額外的5元補助,俺就用
來買奶粉和點心水果吃。說來好像那會兒俺挺腐敗似的,可想想,俺那會兒正二十
出頭,整天學習用功到半夜不說,還要參加校運動隊訓練,消耗比別人大得多,能
不吃得多嘛。

說買點心好像很腐敗,其實俺也還是很知道節省的。醫院大門對麵那小點心雜貨鋪
時常會處理清掃的糕點餅幹的碎渣兒,一塊錢能買一大包約兩斤呢。俺就定期去買
點心渣兒當夜宵和補充。假期回家還很高興自豪地跟母親說起這事來,可言者無意,
母親聽了心疼恨不要掉淚。於是,用豬油炸了好多小甜麵果果讓我帶回來,晚上熬
夜餓了時吃。每次若有人來省城出差也托人給我帶一大包。快三十年過去了,早已
不再饞嘴了,可總會時不時在腦海裏回想起母親親手炸的那帶著淡淡甜頭的油麵果
是那麽好吃頂饑,在我長知識長身體的饑餓時代給予我足夠的營養。

說到俺讀書時代的上中農“窮吃”,不能不說還有很大程度上沾了俺愛好運動的光。
入校後,俺那點體育“才能”很快被體育教研室老師們發現,於是被選入校田徑、
籃球和排球隊,還擔任了校排球隊長。俺那醫學院校窮,完全無法和一流大學如清
華、北大、複旦等財大氣粗名校的運動隊隊員們有常年相當高額夥食補貼相比(我
小弟弟八零年入清華,參加遊泳隊訓練,其享受的夥食補助數倍於我當年的),我
們運動隊平素並無補助,直到比賽期間才有每天一塊五毛的補貼。但是,當我們上
病理學大課講到空氣拴塞致死機理,用兔子做相應動物試驗時,每次實驗課下來,
幾個班級一家夥要處死百十隻兔子,這些實驗動物就送到教工食堂做美味佳肴去了。
另外,上外科學講胃潰瘍和其手術操作時,用狗做模擬手術實驗動物,術畢也同樣
就處死送給教工食堂了。這時,我們運動隊的成員可以得到照顧,享受低價買這些
肉菜補補油水。同屋的幾個窮弟兄們於是也蹭了俺的光,在那缺少油星的頓餐之外
偶爾嚐到紅燒兔肉和狗肉的美味了。於是,弟兄們那時就盼望這些動物實驗的課程
學時能長一些,再長一些,手術學內容再多一些,眼巴巴地盼望俺能時常帶回來些
野味佳肴,好像有點“好學之意不再學”的味道了。就這樣,從大一進校直到畢業,
我一直享受著“上中農”──後來被室友們一致定為“富農”──的夥食。

直到畢業前一年多,我們七七級的食堂才取消頓餐證製,同學們可以自己按需買菜
票和飯票,飯菜質量和花樣也多了,有了選擇。食堂也安置了碗櫥,餐畢,,可以
把碗筷飯盒放在食堂,不必如前幾年,每天書包上掛著碗兜或飯盒,走起來叮叮當
當聲響了──那是七七級和七八級的一道特有的風景線。

八九年年底,我出國時,行李裏裝滿衣服外,也還帶了案板菜刀碗筷甙麵杖等開夥
做飯的家夥,其中就有隨我讀醫學院用了五年的鋁飯盒。直到今天,它還在我家的
冰箱裏睡著──用它裝盛一些藥品。每次看到它,就會回想起那窮學生背著它,每
天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

我們七七級那難忘的生活!


7/29/2006 寄自 美國 紐約 刀客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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