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心 【小說】

【小說】
　　　　　　　　　　　　　　　　　父子心

　　　　　　　　　　　　　　　　·力　刀·

　　保羅對床上躺著的父親查理揮了揮手，說：“爸，明天見！”就匆匆離開了父親的臥室。

　　“當心點！”老查理對著門口喊道。

　　“沒事兒……”兒子的聲音被一陣馬達轟鳴淹沒了。

　　下午四點，客廳一陣電話鈴聲驚得老查理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一陣心悸，不由地捂著胸口急喘了幾下。“看你，快躺下，我去接。”她的太太林達給丈夫拍拍背，讓他半靠著，就端起茶杯去了客廳。

　　“砰砰！”一陣玻璃碎裂聲，接著“天啊……”林達的嚎啕哭聲傳進臥室。老查理一手拎著氧氣袋一手扶著牆，蹣跚來到客廳。林達跌坐在茶幾旁的地上手捂著嘴，似乎要捂住那哭聲，腳旁茶盤和茶杯的碎片及茶漬灑了一地，電話懸掉在那兒晃悠著，聽筒裏傳出“喂，喂”的呼叫聲。

　　“親愛的，怎麽了？”

　　“保羅，他，他……，車，車翻……”林達淚眼望著查理泣不成聲。

　　老查理隻覺得胸口火炭爍烤，燙得喘不過氣，眼前金星亂冒。他喃喃道：“不，不可……”便倒下了。

　　林達急忙手腳並用爬了過來。手紮進了玻璃碎片也沒感覺到，抱起老伴的頭呼叫：“查理，查理，快醒醒！”她滴血的左手揉著查理的胸口。查理像出水的魚張大口費勁地喘息著，眼神呆滯。林達急忙把氧氣麵罩給查理罩上，輕輕把查理的頭平放在地毯上，又急忙爬回放電話的茶幾。她哆哆嗦嗦地抓住電話聽筒：

　　“醫生，快點兒！我，我丈夫心髒病發了……救護車快來！”她撂下電話又爬了回去。

　　地板上，留下兩條猩紅的血印，從茶幾一直到老查理躺著的地方。

　　４８小時以後。

　　老查理驚恐地看著兒子保羅站在床頭，雙手捧著一顆跳動著的心。他微笑著說：“爸，你把這顆心拿去罷。看！它跳得多有勁，換上它，你又可以像年輕人一樣跑步了，又可以和媽媽跳舞了。可別錯過機會呀！”說著把心放在床腳頭，飄然而去。

　　“不！保羅，別走！不！”……

　　查理睜開了眼，心口仍火燎一樣。林達和當年給他做心髒搭橋手術的史密斯醫生正握著他的手。看到老查理醒來，他們對視了一眼，又出了一口長氣。床腳站著約翰神父，微笑地望著他劃了個十字，喃喃道：“感謝上帝！”

　　“剛才我看見保羅，他……”

　　“親愛的，我們聽見你呼喊了。”林達眼睛紅腫，也沒化妝。她俯身在老查理額上吻了一下。查理感到一滴水滴到額角。

　　“老夥計，我要跟你好好談一下。”史密斯醫生直盯著查理的眼睛說道。“盡管這很難接受，但我們必須麵對這個現實：你的保羅已經死了！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未能把他救過來，今天早上已正式宣布他腦死亡。他一直由人工心肺支持係統維持著呼吸和心跳。保羅的駕駛執照上注明他願意作為器官供者，林達剛才也已簽字同意了。我們馬上要開始取器官手術。”

　　史密斯醫生頓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又望了一眼林達和約翰神父，繼續說道：“歐美聯網電腦檢索報告說，你是心髒移植的最佳受體候選人。你心髒搭橋已７年，５根血管其中３根已嚴重狹窄且已無法再做搭橋手術。這我４年前已同你談過，也給你排上等待心髒移植名單了。這幾年你已多次冠心病發作，並每次都差點兒要命。平時你也隻能躺在床上啥也幹不了。今天，你終於等到心髒移植的機會了。可是，這顆心想不到竟是你兒子的。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很痛苦的，甚至難以接受的。我希望你能理智地考慮一下，接受心髒移植手術。對你來說已沒有多少機會和時間等待了。但無論如何我們尊重你的決定，我等你作決定後再開始取器官的手術。”

　　他用力握了握老查理的手，對林達和約翰神父說：“你們和查理再談談，我先去準備手術事宜。”說完起身出了病房。

　　“親愛的，一小時前我擔心你醒不過來，已簽字同意急診手術了。現在你醒過來了，院方和我尊重你自己的意願。”林達握著老伴的手，任淚水一滴一滴地順麵頰流淌。

　　“我，我能嗎？就是術後我活下來了，我能忍受心髒每一下跳動使我意識到這是我兒子保羅的心在跳嗎？”

　　“保羅是多麽愛你的，４年前當你登記了等待心髒移植時，他剛好拿到駕駛執照立即簽了器官捐贈卡。這幾年你每次發病他都為你操心照應，就是期末考試前夜他還來陪護你。他每３個月就義務獻一次血。他是我們的好兒子。他，你……”

　　林達說不下去了。

　　“剛才你說你看見保羅了？”約翰神父問道。

　　查理講述了他的夢。“啊，這是主的意誌，你遇到了顯靈。保羅是個好孩子，他生前就表示願意作為器官捐贈者說明他是無私無畏的。雖然他肉體生命已經完結，但他通過捐獻出自己仍有生機的器官拯救了其他病危瀕臨死亡的人們而使自己的短暫生命顯得完美和富有意義，使得他的靈魂得到升華。不必猶豫，不必內疚，不要辜負了保羅的心意，不要違背了主的意誌，生命是美好的。拿出勇氣來，勇敢地活下去！”

　　查理閉著沉重的眼皮，約翰神父的話語像從遙遠的太空深處悠悠傳來。他眼前又顯現出保羅的身影……

　　室內寂靜地隻有心電監護儀“滴、嘀”的聲響。

　　林達和約翰神父握著查理的手，安祥地注視著好像沉睡著的孩子。

　　林達和約翰神父同時感到握著的大手突然用力握緊了自己的手。老查理白發蒼蒼碩大的頭顱輕輕地點了點，緊閉的雙眼溢出滾滾老淚，順著眼角不住地往下流淌。

　　　一年以後。

　　人們常常在教堂、社區活動中心、市政議會廳舉行的呼籲自願加入身後捐獻器官、救助等待器官移植病人的演講會上看到兩位白發老人，查理和林達，胸前雙手捧著心形的鏡框，裏麵是英俊的保羅生前照。

　　查理握著林達的手，用緩緩的語調作演講。

　　他的演講題目是：

　　“兒子活在我心中”。

寄自美國 刀客論壇 刊登在 2004 華夏文摘 cm0407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