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驅邪
百歲奶奶認為銀杏嬸當時的狀態是踩了邪,或是中了邪,說得更白一點就是遇到了鬼,有鬼魂附身。這裏的人對於這種踩邪的事早已經是司空見慣,這種事常常發生在七歲以下的小孩身上,通常是家裏已經故去的人過於眷戀自己的子孫們,時不時地回家來看看。有時看見可愛的下一代,忍不住就去摸一摸,或拍一拍,在那個世界的人大概不知道他們的一摸彩或是一拍,會給這個世界的人帶來多大的麻煩。被摸彩過或拍過孩子受不了這種陰氣的侵擾,就會生出一場大病,或發高燒,或譫妄,或昏迷,昏迷中伴著譫語。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比較嚴重,就是家裏的人動了什麽或是得罪了家神,而這些家神通常也就是已經故去的家話成員,家神不安,有時也會遷怒於家人,這種情況下不叫“驅邪”,而叫“安頓”。踩邪隻不過是一種籠通的稱呼。祛邪的過程中才會弄清原由。既然是踩了邪,那驅邪的法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百歲奶奶的身上。那個地方的人把祛邪叫“攆邪”,家裏人隻有求百歲奶奶給攆攆吧。
攆邪的法事其實比較簡單,先在病人的床頭燒些裱紙,端來半碗清水,三根筷子,用筷子醮著清水在病人的頭繞上三圈,然後就開始向詢問是那一個故去的人的鬼魂。家裏人隻所以請百歲奶奶來執法事,是因為百歲奶奶年歲很高,一些旦找出作崇的鬼魂,百歲奶奶可以威嚴地訓斥和告誡鬼魂不要再如此胡作妄為。若是年輕一點的來作祛邪的法事,她隻有央告,請求鬼魂勿再來相擾。百歲奶奶逐個地呼喚著家族裏已經謝世的老人們的小名,一邊試圖將那三隻筷子豎立在碗中,隻有在叫到故去的人名的時候,筷子正好豎立在碗中而不倒下,那就是說找到了惹事生非的主犯。在一陣數落或是央告之後,驅邪者會用一把鹽向豎立著的筷子打去,然後再循著筷子倒下的方向的第一個十字路口,燒紙去送鬼魂離去。
但是那天晚上的法事卻頗費周折,百歲奶奶幾乎將家族裏已經故去的人的乳名齊齊喚了一遍,那三根筷子仍然豎立不起來。很明顯這不是家裏的鬼魂,於是百歲奶奶又呼喚起另外一些人的名字,那些都是村裏的街坊或鄰裏的已經故去的人名,但是奇怪的是百歲奶奶手裏的那三根筷子死活也不肯豎立起來。正在人們一籌莫展的時候,房子的外麵卻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象鳥而又不是鳥的叫聲,那叫聲時而在房子的左邊,時而又飛到房子的右邊,時而在前邊,時而又在後邊。此刻已經是快接近午夜時刻,在場的人不由得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磣人的聲音還在前後左右飄忽不定地叫著。滿屋的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一齊把目光投向百歲奶奶。
百歲奶奶在靜靜地傾聽了片刻之後,終於發出了一陣古怪的笑聲,隨後便說了一句,原來是你這個孽障,白白地浪費了我半宿工夫。說完之後便坐在身後的那張太師椅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仿佛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百歲奶奶的神態使得屋子裏的人感到丈二和尚摸彩不到頭腦,誰也不明白這到時底是怎麽回事,所有的目光都向百歲奶奶投了過來,所有的目光中都帶著詢問的神色。百歲奶奶看了屋內大家的神情之後,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她招了招手,對大家說,沒事了,沒事了,是狐仙。這前邊的兩句沒事了剛使得滿屋焦急的人們有了一點略感放鬆的意味,但後麵的這三個字又把人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有人正喝到嘴裏的水又差一點兒噴了出來。
百歲奶奶此刻象沒事兒人一樣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細細地呷了起來,她喝了口茶,咂麽著雙唇,似乎仔細地品著茶的味道,喜子媽,這茶有點涼,換杯去。在將茶杯遞給喜子媽之前,她又喝了一口,然後招著手說,喜子呢,去到外麵窗台上把藥拿進來。
藥?外麵哪來的藥?喜子有點半信半疑地望著百歲奶奶,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狐仙剛才送來的,就留在外麵窗台上,拿來給你媳婦服了,天明就沒事兒了。這時喜子媽端過新添的茶水遞給百歲奶奶,一邊用眼神示意著兒子快去。不大工夫,喜子果然從外麵的窗台上拿進一包東西來。那是一包用黃紙包著的藥丸,足足有一大把。當二喜把那包藥打開果,屋裏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包在黃紙包裏的藥丸發黑發亮。發散著撲鼻的香氣,一股冰片和麝香的複合的香味,衝鼻而來,頓時將人們的睡意一掃而光,折騰了半宿早已有點昏昏欲睡的人們刹那間精神陡增,睡意全無。而整個屋子也全部浸沉在一種濃鬱的香氣之中。
喜子媽急忙按照百歲奶奶的吩咐,給處於昏睡中的銀杏服下了丹藥。過了約摸半盞茶的工夫,銀杏終於揉著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醒過來的銀杏望著滿屋子的人和坐在太師椅上的百歲奶奶,顯得一臉的茫然和不知所措,她根本不明白為什麽屋子子裏擠了這麽多的人,幾乎本家嬸嬸,嫂嫂,弟妹們都來了。眾人望著坐在床上的銀杏,隻見她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滿臉燦若鮮豔的桃花,完全不象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
百歲奶奶坐在太師椅上,迷縫著眼睛看著銀杏,臉上現出一種深秘莫測的味道。她略顯幹癟的嘴角微微向上翹著,露出一絲笑容來。銀杏被她瞅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緩緩地低下頭來,把發辮稍繞在指上。就在這時,百歲奶奶問了一句話,屋子裏的人都如掉在雲霧中,隻有銀杏把頭低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