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王家思絮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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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的尼泊爾人(2)

(2007-09-07 13:58:28) 下一個
我所知道的尼泊爾人(二)

2) 尼泊爾少婦

日匆匆,月匆匆。於我而言,朋友的尼泊爾師兄憑自己的興趣改行讀冷門專業一事主要來源於道聽途說,隻是稍微怪誕一些而已,並不是特別令人側目,所以不久也就不在意了。

大約兩個月前的一個周末,我從商店購物回來,那時大約是黃昏,西沉的夕陽發出刺眼的餘光,給忙碌和世俗的人的臉上都鍍上一層慘淡金色,更增添了一種詭異和滄桑。忽然,我看見一個豐姿綽約的少婦和兩個小孩走下車,也提著幾個購物塑料袋,朝我住的那個單元門走去,他們顯然也住這兒。少婦約三十歲左右,滿臉笑容,親切的亞洲人麵孔,典雅大方,周身散發出一種和諧之韻味,似乎給落日黃昏增添了一道亮麗的風景。兩個小孩都是男孩,一個約摸十來歲,另一個大約五、六歲,舉止生澀而害羞,隻是好奇地打量著別人,並不上前主動問好。

我們這兒中國人不算很多,忽然看見一個同住一單元的中國人,自然很高興,也不管冒昧不冒昧,上去就用中文問好。少婦隻是笑眯眯地略微瞪大了眼睛,卻是不回答,顯然她聽不懂中文,也拿不準我講的是中文、韓語還是日本語。我歉然一笑,忙意識到對方並非中國人,然後用英文重新打了個招呼,並且隨即簡略地介紹了自己。原來少婦來自尼泊爾,大約兩周前才和兩個孩子一起來到美國,如今時差總算完全倒過來了。少婦自我介紹說,她名字叫做孫麗莎 (Suneetha),一個帶有印度教色彩的名字,大孩子叫沙古,九歲了,上四年級,小兒子叫桑德斯,已經上一年級了。看得出,萍水相逢一來自遠東的朋友,孫麗莎非常高興,並一再表示閑暇時要去她家作客。原來她住公寓的三樓,我住第二樓。

如此一來,因為相距很近,我就成了她家的常客。說是常客,其實也就最多在周末去一次而已,不過除了比較隱私的話題外,倒幾乎可以無話不談。她丈夫是個半印度血統半蒙古血統的混血兒,除了膚色有點黑、額頭稍顯凸出外,倒很類似於東亞人,在一家墨西哥人開的餐館裏當服務生,每天工作十個小時,每周六天,很辛苦。服務生的薪水主要來自小費,周末是掙錢的好日子,唯一的一輛車被她丈夫開走上班去了,所以周末我倒常常開車帶孫麗莎母子三人去商店 (主要是食品店)購物。當然這個隻是舉手之勞,不值一提,因為我自己也得吃飯穿衣,去商店購物。

一周後第一次去孫麗莎家時,她顯得很高興,似乎把我當成了一個盼望已久的朋友,送給我一個一尺來高的半木製半金屬的神像雕塑,隨後又切開一個木瓜。木瓜是種聞起來有點臭但是吃起來有點香甜的水果,以前我基本上不吃,這次盛情難卻,剛拿到嘴邊就頓覺口齒生香,吃了兩瓣。接著不管我還能不能繼續吃,又拿起一把普通的小刀削菠蘿,手法純熟,看得我讚歎不已 (我基本上不會削菠蘿皮)。她說,我老家屋前屋後以及莊園裏種植了很多木瓜樹和菠蘿樹,請你吃木瓜和菠蘿也相當於我回家走了一遭,能使我回憶起從喜馬拉雅山吹來的山風,常常將木瓜樹吹得嗚嗚直叫。我插話道,你們是不是得經常注意天氣預報和台風消息,將成熟了的木瓜和菠蘿從書上摘下,否則大風一吹,菠蘿還好,那木瓜砸在地上豈不砸碎了。一旁那九歲的沙古用略帶印度口音的英語嚷開了,說菠蘿根本不是長在樹上的,菠蘿苗可隻有一尺來高,菠蘿是頂在株尖子上的,大風根本吹它不下來,就算吹下來也砸不壞。隨後孫麗莎又拿來一個透明塑料瓶,裏麵裝了半瓶子大小如板栗的果子。她說,我們尼泊爾人就稱這種果子為堅果 (Nuts),在物質困乏的時代,在長途旅行時,我們往往將它含在嘴裏打發時間,說完拿出切開了的一小塊讓我品嚐。我一看這堅果的果實,白裏透黃,和普通的木頭無異;放在嘴裏一咬,根本咬不動,不苦不甜不酸不辣,索然無味,也和小木塊沒有什麽區別;我用小刀刨出一點屑末吃下,感覺也如同吃木屑。孫麗莎笑著說,如同吃木頭是不是?不過木頭不是食物,而它總還算是果實,算是一種食物,尼泊爾人民在困苦的年代裏,嘴裏常常含著它,仿佛正在吃食物一樣,心裏就會有一種慰藉感。現在我們那裏也能買到口香糖,但是大部分人長途旅行時往往還是吃這種堅果;在尼泊爾,這是一種傳統。

 尼泊爾受印度文化影響很深,連飲食也不例外。除了有限的幾種食物例如油炸餅以外,他們將米飯、蔬菜、肉類、豆子等攪和到一起做成糊糊狀,一股腦兒吃。糊狀食物中有兩樣東西是不可缺少的,其一是咖哩粉,其二是洋蔥,另外可能還得加上西紅柿醬。孫麗莎家的食物味道不如傳統的印度食物那樣味重味濃辛辣刺鼻,但是一走進門,那股濃濃的咖哩粉洋蔥味還是很明顯的。吃飯也和印度人一般無異,根本無須筷子刀叉,一律用手抓,並開玩笑說,中國人吃飯用兩根筷子,我們可有五根。

尼泊爾是個農業國家,農業人口占總人口的80%以上,貧窮落後,但是孫麗莎家是當地的大農場主,有很大的一片土地,在城市裏也有店鋪商家,雇傭了一些夥計和長短工,在當地屬於名門望族。她家位於尼泊爾中部的大城市 Bharatpur,Bharatpur位於首都加德滿都 (Kathmandu) 西南部,離加德滿都不到一百公裏,祖先來自西藏,她們一家全部信奉佛教。尼泊爾教育落後,市場對科學和技術要求不高,孫麗莎本人在念高中時結婚,結完婚後繼續讀高中,畢業後去首都一個大學讀了一個學期的課程,計劃主修會計,二十歲時不得不輟學回家生兒育女,為此她說她還為之痛哭過。尼泊爾本來就貧窮落後,加上重男輕女的風俗尤為盛行,孫麗莎即使家境富裕,也隻得淪為犧牲品。孫麗莎後來在家也自學了一些會計方麵的知識,在尼泊爾時她掌管家裏的帳務,閑遐時也客串附近的會計工作。在落後的尼泊爾,她家卻有電腦和汽車,唯獨沒有洗衣機,用她的話解釋,並非買不起或者沒有買的,而是請仆人更合算。



尼泊爾是個小內陸國家,麵積大約是湖南省的三分之二,人口大約有湖南省的三分之一,相對來說人口也算稠密,盡管不能和人口成堆的孟加拉國相比。和南亞諸國一樣,貧窮落後,生育率很高。尼泊爾曾經是英格蘭的殖民地,如今仍然屬於英聯邦,和英國的關係也比別的英聯邦成員國親近,有些類似於關島、波多黎各和美國的附庸關係,例如尼泊爾公民有資格在英格蘭服兵役,這在主權國家中是很特別的。尼泊爾語為國語,上層社會通用英語,英語同時也是官方語言 (和印度一樣),能說英語在當地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所以孫麗莎雖然隻有高中文憑,但是卻能說一口比較流利的英文。

尼泊爾是個古國,有兩千多年曆史,境內有三十多個民族,民族的複雜程度和印度類似,猶勝於我國的雲南,其中以廓爾喀和尼瓦爾族最多,占總數的80%以上。大部分人信奉印度教,同時印度教也是國教,約占總人口的85%;其餘的10%信奉佛教,主要是藏族和蒙古族的後裔,也有少數人信奉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以及別的小宗教,例如苯教。由於印度教徒在人口和經濟、政治上的統治地位,當年英格蘭撤出尼泊爾時難以做什麽手腳,不像多災多難的喀什米爾地區,印度教徒和伊斯蘭教徒勢均力敵,從印度分離出去的巴基斯坦和印度為爭奪喀什米爾地區鬥得不亦樂乎。相比之下,尼泊爾雖然也有騷亂,卻堪稱平靜,這也是尼泊爾人民的幸運。不同的民族至今還保持著不同的民俗,包括當地的土著居民在內,例如藏族移民在尼泊爾被稱為菩提亞人(Bhotia)。但是對尼泊爾產生決定影響的還是印度移民,特別是信奉印度教的移民,他們多屬印度婆羅門的王公貴族和武士階層,進入尼泊爾後很快就成為統治者。至今尼泊爾的印度教居民中還有等級森嚴的種姓階層 (Caste),尼泊爾印度教居民迄今仍存在婆羅門 (Brahman)、刹帝利 (Chhetri)、吠舍 (Vaisya)、首陀羅 (Sudra) 等家庭地位區分,這方麵的傳統保留猶勝於印度,這種古典的規範深深地影響了尼泊爾人的社交、婚姻、事業甚至日常生活習俗,好在隨著時代變遷和時代的進步,特別是在年輕一代之中,這種天生的不平等和莫名其妙的規範已逐漸變得模糊,但對於大部分上了年紀的尼泊爾人來說,種姓觀念還是頭上難以撼動的緊箍咒。

孫麗莎的公公屬於婆羅門,住在 Bharatpur 的郊區,是個小農場主,離孫麗莎家約二十公裏。孫麗莎的婚姻事實上也是父母很早就定下來的。尼泊爾民俗古典而豪放,男人酗酒是常事,孫麗莎家是一方富豪,她開玩笑說,她爸爸之所以能看上她公公家,一方麵他家身份高貴,是婆羅門,其二是他們家都不喝酒,男的都不打女人,勤奮老實,而這些在尼泊爾都被視為很優秀的品質。他丈夫一家自然信奉印度教,文化理念和信奉佛教的孫麗莎一家偶爾還是有些衝突。比方說,孫麗莎一家不穿短衣短褲,即使在盛夏,也是長衣長褲的,但是在成婚的那天,夫家的賓客們卻有很多穿著汗衫和短褲而來的,孫麗莎的爸爸立馬就窩了一肚子火;這班印度教貴賓如果象中國的貴賓一樣守禮儀表現得文質彬彬倒也罷了,偏偏他們熱情奔放,穿著短褲又在這樣非常正式的場合跳起民族舞蹈,弄得新婚宴會幾乎不歡而散。

尼泊爾和英格蘭在政治上公開的那種從屬關係使許多尼泊爾青年人利用它作跳板離開貧窮的尼泊爾。有誌向的男孩子如果不願祖祖輩輩守著一份土地的,一方麵可以讀大學闖出一片天地,隻是尼泊爾市場太有限,大學也不是普通的窮人家能消耗得起的;另外一條很重要的途徑就是應征英格蘭的士兵,從而再謀求發展。很明顯,能應征得上英格蘭士兵的尼泊爾人一般要麽得有錢,要麽得有很好的官方關係,例如孫麗莎的兩個哥哥都是應征英格蘭士兵而走出尼泊爾的,現在一個在香港發展,另外一個至今還在英格蘭,現在家裏隻剩下一個弟弟,守著那份產業,憑借祖上蔭德,優哉遊哉地過著好日子。孫麗莎丈夫家雖然不富裕,但是有個近親卻是大使,孫麗莎的丈夫比孫麗莎大七、八歲 (在尼泊爾,這很正常),也隻有高中畢業,他和他哥哥都依靠這個大使親戚應征當上了英格蘭士兵。孫麗莎開玩笑說,她爸爸最終決定將她嫁給他也是看在他成功應征入伍,寄希望他能博得個好前程。她丈夫的哥哥現在在韓國漂流,據說混得並不太順利,他則在六年前漂流到美國,屈身在一家墨西哥餐館打黑工,開始做那種專門端盤子收拾飯桌的工作 (男的稱為 Bus Boy,女的稱為 Bus Girl,並不直接招待客人,所以不能收取小費,一般收入比較少),好在他比較幸運,這種沒有有效身份的人也順利拿到了綠卡,隻是據說三、四年下來沒掙下幾個錢。

她丈夫兩年前拿到綠卡後回到了尼泊爾探望久違的妻子和孩子。按照當地的習俗,凡是出過國的人回家探親,哪怕是打從印度回來,都得準備一些喜酒慶賀,這些喜酒一般都是免費的,親友和附近的居民並無送禮的必要,當然如果家境貧寒,喜酒也可以在尷尬之中免去。喜酒自然在財大氣粗的孫麗莎家舉辦,孫麗莎拿出一盤錄像帶給我觀看。錄像帶約半個小時。尼泊爾人能歌善舞,親友和鄰居自然少不了一陣狂歡。她家的主樓是一棟很大的三層小洋樓,很漂亮,外加一個大平房,估計是作農產品的倉庫使用。我開玩笑說,你在尼泊爾是千金大小姐,前後有仆人侍候,何苦來這裏一家擠這一百平方米的破公寓?孫麗莎笑道,還不是為了兩個孩子的前途?尼泊爾終究是鄉野閉塞之地,不能讓孩子繼續走務農或者應征英格蘭士兵的道路;好在兩個孩子很聰明,在尼泊爾,我送他們上私立學校,沙古可是全校最優秀的;至於我,在他們能自食其力後我還是想我還是隨丈夫回尼泊爾去,那裏還有我的父母和弟弟,還有我的一個養女。還有一個養女?我驚訝地問。孫麗莎笑道,是的,和沙古差不多大,隻是法律上沒有正式認領,我這次帶她不出來。說完叫沙古拿出相冊出來,指著一個很漂亮、眉清目秀的小女孩說,這就是我的養女。她家非常貧窮,母親已經死去,父親是個酒鬼,常常拿無辜的女兒出氣,我可憐她,就和他父親說了,收養了她,開始隻不過出於憐憫,但是卻有些拿她當女仆養著的意思,雖然她那時才幾歲,幹不了活,但是我家有的是食物,多個人吃飯並不花錢,而且食物在尼泊爾也賣不了幾個錢,比方說,農忙季節時我家往往請些短工,一天下來也無須配他們工錢,隻須給他們一些食物,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後來我發現這個小女孩很聰明,越發喜歡她了,也慢慢送她去學校學點知識,開始隻是上半天學,後來和沙古一樣,全日製地上學了。我暗笑,這孫麗莎是不是在將這個小姑娘當童養媳培養?暗笑歸暗笑,隻是不便說破,於是拿那個機靈的沙古取笑,問他是否想那個尼泊爾的妹妹?沙古小聲說道,“Not really!”,紅著臉跑開了。

入鄉隨俗,如今沙古和桑德斯可以穿著短褲在外邊瘋玩,可是孫麗莎永遠還是那副打扮,古色古香的一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孫麗莎仍然不吃牛肉,可是如今卻允許兩個孩子吃,隻是有一條規定,隻能吃公牛肉,不能吃母牛肉 (我就納悶他們怎麽能區分公牛肉和母牛肉呢)。前不久隨著尼泊爾國王的倒台,尼泊爾的國王製度估計將會成為曆史,我問他們是不是懷念他們的國王,孫麗莎笑道,是有些懷念,老的東西雖然不合理,但是失去了的東西還是讓人留戀。一旁沙古大聲抗辯道,為什麽要懷念?國王還是下台的好,他們不勞而獲,這不公平!說是還要給國王發津貼,為什麽要給他發津貼?我象我媽一樣,擁護尼泊爾的共產黨,不擁護我爸的憲法黨 (Constitution Party),因為共產黨的主張最公平!孫麗莎笑著解釋,隨著國王的下台,各方黨派如今都在趁機壯大自己的力量,其中以共產黨發展最為迅速,如今恐怕都已經超越憲法黨,成為尼泊爾最大的政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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