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在廣州見到了大學同班的十個同學。最高興的是見到了分別二十三年的小兄弟,我們宿舍的老八。
大學時,我們是海上專業,全是男的。班上三十六個同學,分住四個宿舍,每個宿舍九人。按年齡從大往小排,就有了老大到老九。我是全宿舍老大,全班老大,全年級老大,全校79級老大。入校時,我二十五,我們宿舍的老八老九才十六。這種情形在77,78級很普遍:等了十一,二年的文革前老高中畢業生與剛畢業的十七八歲“小毛孩”同學於一間教室,同住於一個宿舍,年齡差別最多有十五年。到79級,老三屆沒有了,從社會上入學的鳳毛麟角,於是,我便稱了大王。手下一群平均小於我七八歲的小兄弟,威風啊!
出國二十多年來,每次回國,都要找尋老同學聚會,在北京和其它一些沿海城市,總能見到幾個校友。上次為慶祝畢業二十周年返校,見到了我們宿舍除老二,老八在內其他六個哥們。老二很不幸,在航次中胃大出血,沒等到急救,就亡命在海上,把生命獻給了他鍾愛的航海事業,嗚呼!老八也在海上,沒能趕來參加聚會。這次回去前,和負責安排行程的老五說,老八隻要不上船,無論如何要見上他一麵。在香港,電話中再詢問,老八在不在?答曰在家休假,也很想見見老大。聽這麽一說,心裏真好受,也回想了許多和他在一起時的趣事。
老八是福建莆田人,家在鄉下,是家中的老大。身體瘦小,個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白皙的臉上架著一付近視眼鏡,更顯得是個文弱書生。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他提著一個小包和一個網兜走進宿舍,網兜裏是洗臉盆等雜物。他被分配在我對麵的上鋪。互相介紹後,他打開小包,用一張床單罩住了床上的草墊子;把一條很簿的毯子放在床尾,把幾件換洗的衣物放在床頭,用枕巾一蓋,就算完成了SET UP 的工作。我有些好奇,問他,
“你就這些東西?”
“我不知道。”
“你就這些東西?”,我指指他的床,又問了一篇。
“我不知道。”他好像不太理解我說的話,很生硬地回複了我。
“你沒有別的其它什麽行李了?”我試著更具體一點。
“我不知道”。
後來,我們才明白,“我不知道”是莆田人“我不懂,聽不懂你說什麽”用普通話的表達方式。在以後很長的日子裏,“我不知道”都是我們宿舍開玩笑的一個話題。我們這段對話,被大家演繹嘲弄了好久。
費了些勁,他總算明白了我的疑問,回答到:
“是的”。
“這麽薄的毯子不行,晚上會很涼的”,我提示他。
“是的”。
“你應該再加一被子,毯子什麽的”,我繼續我的關心。
“是的”。
“我這兒多帶了一條毯子,你先拿去用”,我把我的毛毯遞給他。
“是的”。
也是到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根本就沒有能力和我們用普通話交談。在坐上去大學的火車後,他才開始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用普通話與生人交談,原因還是同座的旅客不懂莆田話!一個在深山中長大的農家孩子,為了讓父母不再負擔他的生活費而選擇了航海專業,跑到一點都“不知道”的東北求學,連被褥,冬裝都沒有啊!那條毯子,他用了四年。畢業回家前還給我時,用了比較正規的普通話說,“謝謝你,大鍋(哥)”。
我班同學中,還堅持在船上工作的,隻有老八和其他一人。畢業後,他從實習機工幹起,年複一年地出海,一步一步地上升,一直做到輪機長(老軌)---船上機務工作的最高職位。到現在,已經是國有遠洋大企業中資深的輪機長了。見麵一看,還是當年文弱書生的模樣,依然白皙,依然瘦弱,也依然年輕。怎麽也和想象中飽經風霜,粗獷豪邁的老海員,老機匠聯係不到一塊兒。真不知他是怎樣在典型“弱肉強食”的船員生活環境中生存下來的。幾個做了官的和經商致富的老同學,開玩笑說要不要他們幫忙,從船上調下來。他的回答很有趣,“你們這些官僚資本家是不會關心無產階級的。”開始,我把它當個玩笑。和他深談了一會兒後發現:我的天,他整個是一個“老憤*青”,和上學時的“小憤*青”一點沒變!
以前,他家很窮。他是老大,卻沒體力幹農活;他父親有病,也幹不了多少。好在集體所有製下,最低限度保障了一家人的生活。改革分田包產後,他家基本上就沒有幹農活的人手,又不會經商。所以80年前後,他家的生活比以前還差。他對“先富起來”的理論和解脫集體所有製的實踐多有保留,以致我們那時經常爭論。他當時就是帶著純樸感情看待階級關係的,誰承想二十多年後,依然保持著對“富”的反感,依然保持著“憤”憤不平,這大概也是他不願當官經商的思想根源吧。
我問他,還記不記得玩船被抓到生產隊部的往事,他笑笑說,“記得,但不是我要去的”。那件事,被我們糗了他多年。
校外的海邊,總會有當地漁民停靠的小漁船。有很多次,我們會在晚飯後,偷偷地爬上漁船,搖櫓到海上轉一圈,美其名曰“專業實習”。老八老實膽小,一般是不會參加這類活動的。有一次,其他幾個兄弟連唬帶騙地裹脅著他一起玩。剛剛上船,就被埋伏的漁民抓個正著。被押回到生產隊隊部後,對我們進行了“審問”。大家都是說幾句官樣認錯道歉的話。輪到老八說話時,他說出了一句“語驚四座”的經典:
“不是我要來的呀,是他們讓我來的呀!”
老八啊,你是不會變的。
<遊記一,二>在 “紅癡史迷”。
我老爸是生在海邊兒的,他愛海也影響了我。
三十歲時蹭了趟遠洋輪到南海周遊一遭,海水太美了,一個月在船上天天到甲板上好多個鍾頭,但還是不能盡興,就愛看不同顏色的海水。現在想起來還如醉如癡呢。
請向他問好,並表達對他的敬佩!
我父親是遠洋多年的老海員,
看了這段,感覺真親切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