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就想到可能會挨砸。但上篇短文已經說出要寫有關民族主義的想法,不能瞎許願,隻好硬著頭皮做文章,還是多少年沒變的性格---挺著脖子拉硬屎。但說老實話,這也是我一直想寫的一個話題。
改革開放後的前十年,我有七八年是在國內度過的,學習和工作。那時候,中國社會的主旋律是搞活經濟,開大門引外資。人們羨慕,向往西方世界的富足生活;有識之士瞄準了先進文化和科技,懷揣30美元留學出洋。中美戰略目標接近,中日經濟來往火熱。在大學的最後一年,學校接待過日本同專業的幾百師生,歡迎會場的橫幅大標語是“中日兩國人民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胡耀邦去日本,高興時手舞足蹈,一張口就邀請了3千日本青年訪華。反美反日,民族主義,當時是聽不到的。
中國的六四,和蘇聯東歐的巨變,改變了中美中日的戰略夥伴關係,終止了不提社會製度不同的蜜月。好在中國出了個鄧小平,沒讓曆史開倒車。盡管政治上原地踏步了(也有人說後退了),至少經濟上堅持了改革開放的大方向,並撂下了對後繼領導人的狠話,“誰不堅持改革開放,誰下台”!就憑這一句話,中國經濟又卯足馬力衝了十五年,以至今天成為了世界四大經濟強龍的一員(美加,日本,歐盟,中國)。
隨著中國整體國力的提高,其他幾個強龍對中國的看法和做法在變;中國對外界的看法做法也在變。中國的新興,也加劇了大國間為占有市場多寡的競爭。但如果隻是為物質世界的競爭,還不至於使中國民族主義思潮蓬勃高漲。更重要的原因,中國改革自身麵臨的困境,正好要借助民族主義來解脫和釋放係統內逐漸上升的壓力。
引牛兄大作<<物質循環的世界>>中的一段話,
“所以,即便今天,民族矛盾依然是國策中主要要考慮的問題,而階級矛盾反而成為次要問題。這也是今天對中國褒貶不一的分歧所在。認為中國進步的人,看到中華民族在國際地位上的提高,考慮的是民族矛盾;而認為中國退步的人看到兩極分化和腐敗,考慮的是國家社會內部的階級矛盾”。
牛兄這段話講得很對,階級矛盾是中國社會的次要矛盾。但要更深一步的探討為什麽會出現“要主要考慮”的民族矛盾問題,而且這個矛盾是不是中國當前的主要矛盾?牛兄沒有更多論述。讓我來試著分析一下。
牛兄認為“國際之間的民族矛盾就上升為主要矛盾”的原因是“殖民地的資源被納入全球經濟係統內部,但殖民地人口卻被排斥在全球物資循環之外──失業、饑餓、貧困”,我完全同意他這一觀點。問題是中國的現狀是不是符合這個觀點?我認為是不符合的。
在物質循環係統裏,流通若以掠奪性的占有為主,勢必產生被掠奪一方的“失業、饑餓、貧困”,勢必造成被掠奪一方國力的整體下降,就會激化掠奪者和被掠奪者間的民族矛盾。但這不是中國現在與世界經濟主體間物質循環流動的基本和主要模式。一百年以前,抑或六十年以前,我們有理由這麽說。而在今天,中國改革後對中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對中國國力整體的上升,對世界經濟發展的作用,都是極為正麵的。中國改革所麵臨的不是掠奪,而是在中國國情和人民能接受範圍內的等價交換。所以說,用中國在當今世界物質循環中被掠奪而加劇了與其他民族的矛盾,造成中國民族主義的抬頭發展,是缺少事實根據和理論支持的。
那什麽是民族主義上漲的根源?我們來看一個事例。
北約向南聯盟開戰,美國空軍“誤炸”了中國大使館。對這件事的處理,通常有兩個辦法。一是承認誤炸,接受道歉,商討賠償。中國這麽做,丟點麵子,很多弱小國家對大國的無禮,都是這麽無可奈何接受的。但今天的中國不能,不能再受侮辱,政府不想讓中國人民感覺到它的軟弱。二是不承認誤炸,那就要指出轟炸的動機,和定出反製的措施。轟炸使館,是非常嚴重的戰爭行為;如果是有意而為,是實際意義上的宣戰。中國有多種可以采取的措施進行反製。外交上,可降級,撤大使,暫時關閉使領館;政治上,訴諸聯合國,要求製裁;經濟上,減少貿易,凍結在華資金;軍事上,挑選幾個目標,搞報複式打擊。顯示出雖然中國不會以人為敵,但也不怕與人為敵的強硬態度。
事實上做了什麽?以上的選項都不考慮,卻組織了幾百萬人的遊行。讓人民發泄心中的怒氣,重要於保衛國家尊嚴和領土完整。也有利於因勢利導地轉移人民對國內的不滿情緒到民族主義的方向。更有意思的是,“正巧”在遊行的時候,有人為施工在美國大使館前卸了幾車磚石,後果大家都在電視上看到了,美國大使館沒剩下一塊完整的玻璃。這就是我們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一切合法的,正常的反擊不在考慮之列,卻用了最不代表“先進文化”的手段。看到扔石頭的電視畫麵,我想到的是義和團。
一句“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激動了多少青年人的心啊!而這些青年,有多少真的身在“強漢”?真有人犯了“強漢”,我們去“誅”了嗎?扔了幾塊石頭而已。很難為這種行為定義,實際是一種盲目的發泄,與真正的民族主義風馬牛不相及。如果我們能把這些行為,和產生這種行為的思想褒獎為民族主義,隻能說是我們自己的狹隘無知。這些年文化“戰線”上,不斷推出帝王戲,英雄戲,就是為了鼓舞大漢,大中華的回歸,對“民族主義”的發燒,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有的甚至為了迎合今天的“愛國”觀念,不惜篡改曆史,<<施琅大將軍>>就是一個代表作。
我們處在一個相對和平的曆史時期。對中國人民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何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和平競爭,和平發展。先入為主地認為別人都在限製和反對我們的發展,把其它地區發生的戰爭看做對我們戰爭的預演,以致忿忿不平認為中國的發展是“魚死網破”的搏鬥,是片麵的認識。如果我們從心底深處認為中國的和平倔起,是這個世紀中國人民對世界的貢獻,那麽,我們就不應該繼續保留冷戰時期的思維,隻是簡單改變冷戰對象,過去是蘇聯,現在是我們。
和過去蘇聯完全不同的是,過去是兩個獨立的物質循環體係,是完全敵對的兩個陣營;而我們是同處於一個相同的物質循環體係,我們和體係內的其它國家,是合作夥伴,競爭對手。如果我們理解在這個係統內,我們得到的不是“失業、饑餓、貧困”,而是逐步的富裕、強盛,我們就沒有理由懷疑這個係統的敵意,民族主義就不是有利於我們發展的首選。
我以前說過,現在還是這個意思:在中華民族受到外來侵略的時候,盡管我在海外,我會盡自己的力量去保衛這個生我養我的民族。但在和平環境中,我不會去讚賞和迎合妄自尊大的“民族主義”,不會另眼看待這個我生活的“第二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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