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篇文章中,介紹了劉心武將秦可卿做為研究紅樓的核心,並由此創立了"秦學"。劉心武認為秦可卿的創作原型,是康熙廢太子胤仍的女兒。為躲避康熙眾皇子爭奪繼承權而對胤礽一家的迫害,藏匿於曹家。疑竇多端的前十三回就是圍繞著這個主題展開的。在這篇文章中,我將介紹劉心武筆下的可卿之死與乾隆初年皇族爭鬥的關連,及曹家第二次毀滅的真正原因。按劉心武《紅樓望月》的描述,這些都貫穿在《紅樓夢》從第十六回到八十回的故事中。
《紅樓夢》有多處提到"三春"。如元春的判詞中有一句"三春爭及初春景";惜春的判詞中有"勘破三春景不長"。研究者們多認為這是在描述賈家四姐妹元、迎、探、惜中的三個。如元春的詞是指她的三個妹妹迎春、探春和惜春渴望得到和她一樣的"光景",而惜春的詞則表明她看到了三個姐姐的命運是好景不長。劉心武的爭辯來自於秦可卿死前對鳳姐托夢時念的一句詩:"三春去後諸芳盡",那這"三春"是指誰呢?用前麵的例子是顯然無法解釋的。劉心武認為這"三春"既不是指賈家的任何三個女兒,也不是指人們習慣上的對春天的描寫。它所指的是三個春天,是代表了三年,三個曹家中興光複的年頭。過了這三年之後,曹家就徹底破敗了。那麽,是哪三年呢?
要注意的是,他在這裏說的是曹家,是寫《紅樓夢》的曹雪芹家,不是《紅樓夢》中的賈寶玉的賈家。所以,就得先從紅樓中出來一下,不然真的把人搞糊塗了。曹家自從雍正六年被革職抄家押回北京後,一直像罪犯一樣。到了雍正十三年,雍正死了,乾隆繼位。乾隆繼位後,先采取了溫和的措施,釋放了雍正關押的皇親們恢複了他們的封號,這也包括康熙廢太子胤礽(乾隆的叔叔)和他的兒子弘皙(乾隆的堂兄)。乾隆這麽做是為了緩解皇族內部的矛盾,收買人心。按劉心武的說法,曹家作為胤礽的親信,也得到了赦免,家道開始複蘇。《紅樓夢》的真實背景,就是家道複蘇的這幾年,確切地講,就是乾隆一、二、三年。
平反後的弘皙,依仗自己是"太子"兒子的身份,並不服氣乾隆為皇帝,暗中進行著複辟篡權的活動。乾隆四年,乾隆發現了"太子黨"這些陰謀,不動聲色地將弘皙和他的支持者們再次鎮壓了。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曹雪芹的父輩。"太子黨"活動的乾隆一、二、三年,就是《紅樓夢》裏講過多遍的"三春"。過了這"三春"後,隨著乾隆對手的覆亡,曹家也無可挽回地第二次毀滅了。所以,劉心武認為,"三春"之變,含有兩個故事,一個是曹家政治靠山的垮台和曹家的毀滅;另一個,"三春"後投繯自盡的秦可卿,真實原型是曹家為在"太子"身上的投資而收養的"太子"女兒。這就是劉心武索隱出的紅樓真像。
先說劉心武講的第一個故事。
《紅樓望月》中,劉心武將康熙的太子胤礽和胤礽的兒子弘皙統稱為"月"。"月"字來自於胤礽寫過的一首對聯,而且曹雪芹又將這副對聯改頭換麵在紅樓中了。相對於這個曹雪芹心中的明月,奪了太子皇位的雍正和他的兒子乾隆,是正統意義上的"日"。劉心武認為,《紅樓夢》隱藏的故事,就是這殺機四起的日月之爭。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史湘雲酒令的第一句是"雙懸日月照乾坤",引用李白的詩。而李白所表述的是安史之亂後,唐玄宗和唐肅宗同時為尊的特殊時期。"日月雙懸",含義明確,影射乾隆初年的朝政。史湘雲酒令的最後一句是"禦園卻被鳥銜出",影射胤礽丟失了承繼大統的機會。黛玉的酒令也是時政,"雙瞻玉座引朝儀",用劉心武的話說,"'雙瞻玉座',政治局麵動不動都成雙了"。劉心武又說,"還不止一句,薛寶釵的牙牌令是‘處處風波處處愁’,從此曹家的命運要搖擺不定了"。劉最後的結論是,"《紅樓夢》就是在這個日月爭鬥的大前提下,展開了一個家族的命運"。
從這些話裏,可以看出劉心武《紅樓夢》研究的重心,是索隱《紅樓夢》中隱藏的家族/曆史/政治的故事。他的方法表現為索隱派和考證派的融合。我的看法是,《紅樓夢》無疑是一部政治小說,它既然以曹家在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王朝的興衰為背景,就不可能不透露出真實經曆的點點滴滴。曹雪芹的創作麵臨著兩難的困惑:他既想把家族興衰以小說的形式記錄下來,卻又怕惹下觸動文字獄的大禍,所以他隻能用極為隱晦的文字和語言來表達他的思想。二百多年來,索隱家和考證家的所有努力,就是試圖破解隱晦文字中所含有的秘密。象"三春"的含義和第四十回的幾個牙牌令等。把它們理解為曹雪芹在揭示和自己家族有關的政治變遷,應該說是有討論價值的。劉心武在這個方向上研究紅樓,是《紅樓夢》研究多元化的顯示,是無可非議的。
問題在於劉心武並沒有僅僅局限在基於事實的研討上。在他講的第二個故事裏,也就是秦可卿的身世和死因上,就完全脫開了史料的限製。以下的這段話,可以說,是他"秦學"的靈魂:
"秦可卿這個人物的原型是弘皙的一個妹妹,是胤礽的一個女兒。或者是在早年兩家相好時就送進曹家當了童養媳,或者是生出來後未及在宗人府登記,就以小官員抱養女兒的身份寄養在曹家。曹雪芹就是根據這樣的生活的原始資料升華為藝術形象,來營造他悲劇情節的大氣氛,架構他悲劇藝術結構的大格局"。
實在不想和無法評論這段話,因為我感覺這段話嚴重地傷害了劉心武作為紅學研究者的形像。它不但不能算作嚴肅的學術考證,甚至連附會都不夠格。因為胤礽女兒之說,以及"寄養"或"童養"曹家之事,在到目前為止人們所了解的曆史和紅樓知識中,全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持的論據,是劉心武完完全全的臆想,盡管他自己標榜為“生活的原始資料”。劉心武的新作《紅樓望月》,是他所創立的"秦學"的最新版本,中心就是秦可卿的出身和死亡。試問,以臆想為基礎的"原始資料"及其藝術"升華",真的能算是"學"嗎?
(改寫於07年2月。)
劉心武 秦學 秦可卿 (上)在 “紅癡史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