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癡史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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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代書香

(2005-03-29 21:51:03) 下一個

從小我就對我的家庭出身非常自豪,因為父親和母親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分子。特別是父親,有著高級工程師的頭銜,在五,六十年代,可是一個人人尊敬的稱號啊。父親酷愛讀書,涉獵範圍很廣,以文史為精。如果單單從我家的書架上看,沒人會猜到父親是學工科的。全是些文學曆史,天文地理,五花八門的書,他自己專業方麵的,一本沒有。父親讀後,哥哥姐姐接著讀,那時我很小,跟著哥哥姐姐後麵,揀我能讀得懂的讀,最喜歡的是[東周列國故事]和[水滸]。我記得我和哥哥姐姐很少到街上跑鬧,更多的時候是拿本書倒在床上或蜷在旮旯裏閱讀。在街坊和朋友的眼中,我家是個地地道道的“書香之家”。因為書看的多了,知識也就相對的多了些,我也就成了和我同齡的孩子中的“大明白”。我的榮耀感就可想而知了。

文革中,盡管父親受到嚴重迫害,我們也被劃歸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類,但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對家庭優越感的認同。所結交的鐵哥兒們,也多是和我家庭情形相似的同類,可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這種以自己的“書香門第”暗中自豪,卻又不敢公開宣示的尷尬,大家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青年時代天生就是要叛逆的,盡管紅色高壓下,也會發泄出來。我們經常調侃自己的家庭出身,特別是得知因為這個出身而被打入“另冊”,不可能被挑選去上大學,失去深深渴望的接受教育的機會時,就以苦澀的笑話來自我解嘲。

有個哥兒們,交了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子是根紅苗正的工人階級的後代。哥兒們很愛女孩,可就是打怵去她家,怕未來的老丈杆子嫌棄他的出身。我們在一起給他出主意。隻見有“鬼才”之稱的一個哥兒們站起來,繪聲繪色地說道:這一,進門千萬不要叫“伯父”,要叫“大爺”或“大叔”。為什麽?如果老丈人認為你假裝文雅也就算了,可他要萬一把“伯父”聽成“潑婦”了,你還能娶他的女兒嗎?這二,自我介紹,我是某某某,別說家庭出身知識分子,那比黑五類好不到哪兒,要先說家庭出身書香門第;然後說,加括號:斷代!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從那以後,說到出身時,我們就用“斷代書香”這四個字相互戲謔。直到七十年代後期,考上了大學,有了重新學習的機會,才打消了這“斷代”之虞。

在海外一晃就是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的最大收獲就是兩個兒子的成長。最令我驕傲的是孩子們正直和純樸的品質,以及優秀的學業成績。而最使我感到困擾的就是他們的中文水平。從老大七歲開始,我就像多數的中國父母一樣,讓他們學中文。那時家附近還沒有中文學校,我們為孩子請了具有二十年教齡的中文老師。太座問我為什麽不自己教,我說自古“易子而教”才是上乘。可兩個小“香蕉”從未開過竅;老師施展了渾身的解數,收效甚微。兩年後,不得以,走馬換將,我親自施教;又過了兩年,大敗而歸。兒子們幹脆誓言,從此再不學中文。

 

好歹這十幾年日常生活中也用中文交流,多多少少能講能懂一些,也隻好如此了。有一年回國,和兒子們商定,在中國時不講英文。有一天,在秀水街買假貨時,兩個兒子和我商量。貨主不解地問,您口音像咱北京人,可您兒子的話聽著怎麽這麽別扭呢?我隻好回答說,他們都是在老家鄉下長大的,咬字不清。現在每每看到他們同我的朋友或親戚用中文交談,給我的感覺就像我用英文同同事交談,雖然能講能懂,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語言了。

父親去世前,在醫院最後一次和我聊天,他念李白的[菩薩蠻],“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不用任何多餘的語言,我能明白他的心。太座問,等你老了,誰來和你聊你所喜愛的紅樓水滸,古詩古文呢?是啊,孩子們從未讀過這些中華文化的經典之作,這文脈的承接,該由誰來繼續呢?

 

曾和父親開過玩笑,說我家的中文水平就好比是黃鼠狼生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從中文功底好,學識深厚的父親,到半瓶子晃蕩的我,再到一竅不通的兒子。誰承想,在兒子身上,竟斷了中華文化的書香。

唉,斷代書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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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江上一郎 回複 悄悄話 書香不是花,劍氣非關月---老外的書(看看人家的書店和圖書館)--不一樣香嗎?你兒子不會同意你說的!---書香,沒斷!
安靜 回複 悄悄話 心焦~~
TiaoZao 回複 悄悄話 So 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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