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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我們談了曹雪芹生前好友敦氏兄弟,這一次,我們談談明義。
明義,姓富察, 號我齋,鑲黃旗人。生於1640年左右,大概小雪芹二十歲餘。出身豪門,他的姑姑是乾隆皇帝的孝賢皇後,他的叔叔傅恒,官至戶部尚書,軍機大臣,加太子太保,死後諡文忠,又號文忠公。他的哥哥富康安,就是“戲說乾隆”裏的那個皇上的私生子。明義本人是乾隆的侍衛,負責皇帝的禦駕,可以說他是地地道道的“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有資料顯示他和窮愁潦倒的曹雪芹生前有過直接過從。把他與紅樓掛上鉤,既不是因為他的豪門出身,也不是因為他或許是雪芹的詩交酒友。他被紅學家們放入紅榜,隻是因為他寫了二十首《題紅樓夢》的詩。
第一次把明義與紅樓夢聯係起來的是大文人袁枚,這位與雪芹同時的文學大腕,在著名的《隨園詩話》中,談及雪芹的先人曹寅,然後將話題一轉,開始談論紅樓, “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明我齋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豔,我齋題雲:‘……’”。於是,人們開始把注意力放到這個名叫明我齋的人身上,找尋他的詩作,想了解除了袁枚引用的兩首詩外,是否還有別的有關紅樓的詩篇。另外,人們也想搞明白為什袁枚說紅樓中有某校書(即妓女),而人們在傳世的《紅樓夢》中,並未讀到這個情節。
可謂“蒼天不負苦心人”,紅學家們終於找到一本名叫《綠煙瑣窗集》的手抄本詩集,作者就是明義。其中有《題紅樓夢》七絕詩二十首。而袁枚引用的是其中的第14和第15首。更為可貴的是在這二十首詩之前,明義寫了一段小序,全文抄錄於此:
“曹子雪芹出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餘見其鈔本焉。”
這是最早的有關曹雪芹著紅樓夢的直接論述。除上世紀九十年代歐陽健先生對其作過辨偽外,還無人懷疑過這二十首詩和序言的真偽。從這段短短的序文中,我們得到了以下幾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1. 曹雪芹寫了《紅樓夢》——明確了雪芹的著作權。
2. 曹的先人為江寧織府(造),雪芹用此書記述當年的“風月繁華”。
3. 大觀園者,即隨園故址(簡單地講幾句隨園。曹家在江寧織造府中的有一花園名叫西園。曹家事敗後,雍正皇帝責令新任織造隋赫德接收曹家全部資產。隋遂將西園改名為隨園。後又被袁枚買下。)——證實了大觀園確有是處。
4 .明義讀過《紅樓夢》早期鈔本。書雖未傳世,應有鈔本或殘本存在。
不用我講,大家也自然會明白對以自傳說為考紅核心的新紅學派的學者們,這個序言是多麽重要。把它與脂硯齋的批語聯係在一起,就形成了新紅學派理論大廈的基本構架。如果說敦敏敦誠兄弟讓我們認識了一個活生生,真實的曹雪芹的話,那麽明義的題詩和序則向我們揭示了雪芹和《紅樓夢》之間的聯係。這也就是明義被紅學家推崇的根本原因。
受家父治紅的熏陶和浸淫,我對明義也獨有鍾情。1975年,家父擬撰寫專文研究明義,因當時的政治原因,不便外出查閱資料。我冒著會被批判的風險,以工人理論隊伍研批《紅樓夢》為名,專程去首都圖書館柏林寺分館,為他查閱藏於該館的孤本《綠煙瑣窗集》,並手抄了明義的序和二十首詩回來。想起來也可笑,我當時隻是個二十剛出頭的毛頭青年,除了讀過一兩遍紅樓外,對紅學隻知一鱗半爪,對考證一竅不通。居然以專業人員自居,坐在古舊善本的廟堂中,“人五人六”般地考察起該本的年代,紙張,格式來了。事後方知該圖書館曾與我工作單位聯係,調查是否真的派我查閱,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在四人幫最橫行時,後果是可想而知的了。但從此我仿佛和明義結下了不解之緣,畢竟我是為數不多的,見過明義真本的人。每每見到寫明義的文章都會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更大的興趣去閱讀,去思考。也幻想有一天會在明義研究上有所建樹,以此告慰家父考紅未果的遺憾。
話題遠了。如何看待明義的詩和序,紅學家們似乎更熱衷於他的序言,其中的原因前麵已經提到。讓我們再來看看他的二十首詩。平心而論,明義這二十首詩水平確實一般,近似白話,僅僅是讀後感之類而已。但既然是讀後感,那一定會涉及到所讀的內容。因此,有幾首詩,人們一直在猜測和爭論他的屬意為何。
如袁枚引用的一首:威儀棣棣若山河,還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家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再如:錦衣公子出蘭芽,紅粉佳人未破瓜。少小不妨同室榻,夢魂多個帳兒紗。 前一首不是在說寶釵,因為他已經有過描寫寶釵的詩了。那麽是熙鳳?可她什麽時候有過“笑時偏少默時多”的姿態呢?亦或是可卿?“還把風流奪綺羅”可理解為秦可卿的風流淫亂,可袁枚為什麽講是某校書呢? 後一首也不是在說黛玉。那麽是湘雲?為何講“紅粉佳人未破瓜”?如指婚前,那是理所當然的;但如指婚後,又該作何解釋呢?
再一首就是袁枚講的有關某校書(妓女)的那首: 病容愈覺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較差些。 有癆病的大概隻有黛玉一人,或許另有其人?又怎麽會是校書呢?後二句的情節,在今本紅樓中可有?
簡言之,明義所見的紅樓鈔本,很有可能在文字上和內容上,於今本有很大的不同。曹雪芹自己說作紅樓是“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專家們認為相對於每一次增刪定稿,都會有一個鈔本傳世,所以,經過“五次增刪”,自然會有眾多的抄本出現。書中人物和內容起了變化,也是不足為怪的。紅學家們還有另外一個看法,即袁枚可能從未讀過《紅樓夢》,隻是“望名生義”,既有“紅樓”在,安能無校書?於是在讀完明義的《題紅樓夢》詩後,照抄了明義的序(對比一下,隻差兩字),加上自己的聯想,寫入了他的《隨園詩話》。
總之,海內孤本《綠煙瑣窗集》具有極高的紅學研究價值。因而,它的作者,明義,盡管文學水平一般,還是被當之無愧地放置在紅學殿堂的“神龕”上了。他寫的第19首詩,表達了對紅樓空頹,頑石歸山的無奈。其實,在我看來,這首詩對以往的紅學研究,倒是個很有趣的注腳: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亦枉然。
謹以此文祭奠家父八十冥誕。 二零零五年一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