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精神－－前言

本書的目標是嚐試解讀中國文明的精神並揭示其價值。為了評估一個文明的價值，在我看來，我們最終關注的問題不是其所建築或能建築的城市的宏偉，房屋的華麗，道路的通達；不是其所製造或能製造的家具的華美舒適，儀器，工具或者設備的巧妙實用；甚至也不是其所發明的製度，藝術和科學：我們應該關注的問題，為了評估一個文明的價值，——是人性，也即這種文明造就了什麽類型的男人和女人。事實上，男人和女人，——人的類型——文明的產物，正是這個揭示了本質和個性，也就是說，文明的靈魂。如果文明造就的男人和女人揭示了文明的本質，個性和靈魂，那麽男人和女人使用的語言則揭示了男人和女人的本質，個性和靈魂。有句關於文學寫作的法國諺語，“Le style, c’est l’homme.”，因此我把三件事物，真正的中國人，中國女人，中國語言，——作為本書前三章的標題以解說中國文明的精神並揭示其價值。

我將另附兩章嚐試揭示被視為關於這個問題的權威的一些外國人，是如何以及為何不能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文。Rev. Arthur Smith，曾寫過《中國人的性格》一書，在我看來，並不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因為，作為美國人，——他不夠精深無法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吉艾斯博士，被認為是偉大的漢學家，在我看來，並不真正理解中國語言，因為，作為英國人，他不夠博大，——他缺乏哲學遠見和遠見帶來的博大。我原打算把我寫的評價J. B. Bland和Backhouse的著名的有關前清皇太後的文章收錄本書，遺憾的是沒有找到這篇文章的拷貝，大概四年前此文發表在上海的《國家評論》上。在那篇文章中，我認為，J. B. Bland和Backhouse等人，沒有也不能理解真正的中國女人，——中國文明所造就女人的最高典範，也即，前清皇太後，因為J. B. Bland和Backhouse此類人不夠淳樸，——思想不夠率真，過於精明計較，正如現代人，扭曲了智力（孟子曰，“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實際上，為了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一個人必須具備精深，博大和淳樸，因為中國人的性格和中國文明的三個特征就是：精深，博大和淳樸。

美國人，毋庸諱言，難於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因為美國人，一般說來，博大，淳樸，但不精深。英國人不能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因為英國人，一般來說，精深，淳樸，但不博大。德國人也不能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因為德國人，特別是受過教育的德國人，一般來說，精深，博大，但不淳樸。法國人，——正是法國人，在我看來，能理解並且已經最好地理解了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歐洲語言書寫的關於中國文明的精神的最好的書是G. Eug. Simon的“La Cite Chinoise”，他曾是法國的駐華領事。正是這本書，劍橋的羅伊斯迪金森教授親口對我說，激發他的靈感，寫下著名的《某中國人的來信》）。法國人，沒錯，沒有德國人天性的精深，沒有美國人思想的博大，沒有英國人思想的淳樸，——但是法國人，一般來說，擁有遠勝以上提到的各國人的一種思想品質，——這種思想品質，比別的任何東西更有助於理解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這種思想品質就是優雅。因為，除了前麵提到的真正的中國人和中國文明的三個特征，我還要再加上一個，也是一個主要的特征，即優雅；一種很大程度上說，除了古希臘及其文明以外可能很難再找到的優雅。

從上文可以看出，美國人如果學習中國文明，將變得精深；英國人將變得博大；德國人將變得淳樸；所有的人，美國人，英國人和德國人，通過學習中國文明，學習中國書籍和文學，冒昧地說，將獲得一種，一般說來他們在很大程度上缺乏的，思想品質，也即優雅。最後，法國人通過學習中國文明，將得到包括，——精深，博大和淳樸以及比其現在的優雅更出色的優雅。因此我相信，學習中國文明，中國書籍和文學對歐洲和美國的所有人都有益。因此我在本書中又加了關於中文學問的一章，——學習中文的程序的一個概述，正是三十年前，當我從歐洲回來，下決心開始學習自己國家的文明的時候為自己製訂的；但願這個中文學習程序的概述能幫助那些想要學習中文和中國文明的人。

最後，我收錄關於時政的一篇文章作為附錄，——關於“戰爭與出路”的一篇文章。眾所周知莫談時政，但我仍打算這麽做，這是為了證明中國文明的價值，我想說明學習中國文明如何有助於當今世界麵臨的問題，——拯救歐洲文明免於崩潰的問題。事實上，我想說明學習中國文明，中國書籍和中國文學不僅是漢學家的愛好。

在這篇文章中，我嚐試揭示導致這場戰爭的道德原因；因為除非戰爭的道德原因被理解並修正，否則無望找到解決之道。戰爭的道德原因，在文中我嚐試揭示，是英國的憤青崇拜和德國的強權崇拜。在文章中，我更強調英國的憤青崇拜，重於德國的強權崇拜，因為公正看待這個問題，我認為，正是英國的憤青崇拜，導致了德國的強權崇拜；事實上，整個歐洲特別是英國的憤青崇拜，導致了現在人人痛恨譴責的殘暴的德國軍國主義。

首先要說，德意誌民族的道德水準，他們對正義的熱愛，以及隨之而來的同等程度的對非正義的痛恨，對所有混亂和無序（Unzucht und Unordnung）的痛恨，讓德國人信任且崇拜強權。任何熱愛正義，痛恨非正義的人傾向於信任和崇拜強權。比如蘇格蘭人卡萊爾就信任和崇拜強權。為何？因為卡萊爾具有德國人的道德水準，痛恨非正義。我之所以說英國的憤青崇拜導致了德國的強權崇拜，正因為，道德水準——德意誌民族對非正義，混亂和無序的痛恨導致他們痛恨英國的憤青，憤青崇拜的政客和憤青崇拜者。當德意誌民族看到英國的憤青，憤青崇拜的政客是怎樣發動非洲的布爾戰爭，他們天生的對英國的憤青，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者的痛恨（德國皇帝給克魯格總統的著名電報是具有道德水準的典型的日爾曼精神反對製造了布爾戰爭的約瑟夫張柏林及其英國倫敦東區階層的義憤的本能爆發）使德意誌民族甘願作重大犧牲，整個德意誌民族甘願挨餓希望能建立海軍去鎮壓英國的憤青，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者。事實上我要說，德意誌民族發現自己在歐洲被英國慫恿的憤青，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者四麵包圍，這使得德意誌民族更加相信強權，使得德意誌民族把崇拜強權作為拯救人類的唯一手段。德國的強權崇拜起因於英國的憤青崇拜信仰，進而發展成為現在人人痛恨譴責殘暴恐怖的德國軍國主義。

因此我重申，所有歐洲國家，特別是英國的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信仰導致了德國的強權崇拜；進而導致了今日歐洲反常的殘暴恐怖的德國軍國主義。因而，如果英國，所有歐洲國家以及美國的人民想要製止德國軍國主義，——他們必須首先製止本國的憤青，憤青崇拜者和憤青崇拜信仰（孔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而英國的貴族政府，正如中國的滿族貴族政府，對英國的憤青和憤青崇拜者束手無策。不過我必須說，據我所知，非常可貴的是，英國貴族政府沒有一個人在戰爭中有參與憤青的言論。）對歐洲和美國，以及日本和中國，今日談論和向往自由的人們，冒昧地說，在我看來，獲得自由，真正的自由的唯一方法，是尊規循矩；是學習正確地尊規循矩。看看革命前的中國。中國人民有更多的自由，——沒有牧師，沒有警察，沒有地稅，沒有所得稅煩擾他們——中國人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有更多的自由；為何？因為在這次革命前中國人尊規守矩；知道如何尊規守矩；知道如何尊規守矩作個好公民。但是革命以後，——中國的自由少了，為何？因為現代盲目的，新潮的中國人，留歐和留美的歸國學生，——從上海的歐洲憤青那裏學到如何行為不拘；不去作好公民，而是當憤青——被英國外交官和北京的英國海關檢查長慫恿，縱容和崇拜的憤青。（為說明中國留學生如何變成了憤青，我這裏要提到去年其中的一些北京學生確實給《北京公報》寫過信，這是一個名叫陳尤金的聰明的中國紳士創辦的報紙，因為我在文章《中國女性》中批評新女性，公然威脅要公開組織實施對我的襲擊。這起有預謀的襲擊的煽動者，聰明的中國紳士陳尤金，現在是英國大臣和海關檢查長讚助的尊敬的英中友誼局的成員。）實際上，我要說的是，如果歐洲人，英國人想要製止德國軍國主義，普魯士軍國主義，他們必須把本國的憤青管理好；他們必須讓本國的憤青正確地尊規循距；事實上他們必須製止本國的憤青崇拜信仰和憤青崇拜者。

雖然我說具有憤青崇拜和鼓勵憤青崇拜的英國人導致了德國的強權崇拜和德國軍國主義，但我必須同時指出，再次公正看待這個問題，我認為戰爭的直接原因主要在德國人，在德意誌民族而不是別人。

為了理解這個問題，首先我談一下歐洲的德國軍國主義的曆史。在改革和三十年戰爭後，日爾曼民族，具有道德水準的日爾曼種族，熱愛正義，痛恨非正義，痛恨所有混亂和無序，德國人民，以軍國主義為手中劍，成為歐洲文明的公正衛士。換言之，維護歐洲的秩序和整齊（Zucht und Ordnung）的責任，事實上可以說歐洲的道德霸權落入德國人手中。在改革後，弗雷德裏克大帝，正如英國的克倫威爾，開始舉起德國軍國主義之劍維護歐洲的秩序和整齊，他至少成功維護了歐洲北部的秩序和整齊。弗雷德裏克大帝死後，他的繼任者不知道如何用德國軍國主義之劍保衛歐洲文明；事實上，他不適合把持歐洲的道德霸權。結果，整個歐洲，甚至德國法院，成為文明虛飾下仇恨的無底深淵；以至終於，苦難的人民，法國的普通男女舉起鋤頭反抗仇恨。起義的反抗仇恨的法國普通男女很快成了憤青，最後他們找到一個強有力的領袖，拿破侖波拿巴（艾默生見識卓越，他說，“把拿破侖送到聖海倫納的，不是戰敗，而是暴發戶心理，他的粗俗野心——想要和真正的公主結婚，建立一個王朝的野心”）。他領導憤青掠奪，凶殺，毀滅和蹂躪整個歐洲，直到歐洲國家團結在德國軍國主義核心周圍，在滑鐵盧終結了這個憤青的偉大領袖。此後，道德霸權本該重返日爾曼種族，重返普魯士，德意誌民族的脊梁。可是建立了奧地利王朝的其他種族嫉妒並加以阻止。結果，沒有德意誌民族的道德水準和軍國主義之劍來製止憤青，憤青在1848年猛烈起義打破了歐洲文明。再一次，德意誌民族——日爾曼國家的脊梁，具有道德水準和軍國主義之劍的普魯士人從憤青手中拯救了歐洲，——拯救了君主政體，（俾斯麥稱其為王朝），拯救了歐洲文明。

可是奧地利人，——建立奧地利帝國的其他種族再起妒意，不讓德意誌民族，——日爾曼民族的脊梁，普魯士人，接管歐洲的道德霸權，直到1866年普魯士國王威廉和俾斯麥及毛奇武力鎮壓了奧地利人的妒意，重新掌握歐洲的道德霸權。此後，路易斯拿破侖，不象他叔叔那樣是個領袖，而是憤青中的騙子，或者艾默生所謂的，成功的小偷，率領巴黎的憤青企圖阻止並奪取德意誌民族手中的歐洲道德霸權。結果，威廉皇帝手持德國軍國主義利劍遠征色當，鎮壓了這個可憐的成功小偷和憤青騙子。巴黎的信任憤青和憤青騙子的普通男女的家園不是被德國軍國主義，不是被德國人和普魯士人，而正是被他們信任的憤青洗劫燒光。1872年後，——不但歐洲的道德霸權，而且歐洲實際上的政治霸權終於傳到思想上有日爾曼種族的道德水準，手中有德國軍國主義之劍的德意誌民族手中，壓製了憤青，維護了歐洲和平，由於德意誌民族的道德水準和德國軍國主義之劍，歐洲自1872年到現在享有了43年的和平。辱罵和譴責德國軍國主義和普魯士軍國主義的人應該記得歐洲恰恰應該感激而不是辱罵和譴責德國和普魯士軍國主義。

上文我不辭辛苦給出歐洲德國軍國主義的大略描述，是為了讓德國人知道我並不是對他們有偏見才說出下麵要說的話來說明這場戰爭真正的直接責任主要在他們，在德國人民和德意誌民族而不是別人。我說這場戰爭真正的直接責任主要在德國人民和德意誌民族而不是別人；為何？——因為權力意味著責任。（孔子曰：“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莎士比亞說：“有巨人的力量是榮耀的，像巨人一樣使用它是暴虐的”。）

我說過德國人對正義的熱愛，對非正義的痛恨，對混亂和無序（Unzucht und Unordnung）的痛恨，使他們信任和崇拜強權。我要說的是對非正義的恨，對混亂和無序的恨，當它過於強烈，當它達到過分的程度，也成了一種非正義，一種可怕駭人的非正義，甚至比混亂和無序更罪惡和錯誤。正是這種對正義的熱愛導致的對非正義的過分的痛恨，強烈的，狹隘的，固執的，刻板的對非正義的痛恨，在古希伯來人中達到過分的程度——歐洲人從古希伯來人那裏學到知識和對正義的熱愛，正是這種痛恨毀滅了以色列國。耶穌基督把他的人民從這種過於強烈的，狹隘的，固執的，刻板的對非正義的痛恨中拯救出來。基督，用馬太阿諾德所說的妙不可言的福音對他的人民說：“記住，我是溫和謙卑的，要給你們心靈的和平”。但是猶太人——他的人民不聽他的；他們非但不聽，還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結果——猶太國毀滅了。接下來羅馬人成了歐洲文明的衛士，基督說，“拿劍的人會和劍一起毀滅！”（也就是說，那些人隻信仰肉體蠻力，或者如艾默生所說的，有粗俗的槍杆子信仰的人。）但是羅馬人不聽他的，相反，讚同猶太人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結果——羅馬帝國和古老的歐洲文明毀滅消失了。歌德說：“人類一定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明白對罪人溫和，對犯人仁慈，對野蠻有人性。最先教導和為了實現這種可能並推進它的實行而獻身的人一定是具有神性的人。” “（Welchen Weg musste nicht die Menschheit machen, bis sie dahin gelangte, such gegen Seluldige gelind, gegen Verbrecher schonend, gegen auch Unmenschliche menschlich zu sein. Gewiss waren as Mnner Gottlicher Natur, die dies zuerst lehrten, die ihr Leben damit zubrachten, die Ausubung moglich zu machen und zu beschleunigen.）”

按照不朽偉人歌德的話，我想呼籲德國人民和德意誌民族，除非他們找到製止讓自己如此信任和崇拜強權的狹隘固執刻板過分的對非正義的痛恨的辦法，除非他們拋棄對強權的絕對信任和崇拜——他們，德意誌民族，正如猶太國，將會毀滅，而需要有力衛士的歐洲文明，也會像古代歐洲文明一樣崩潰消失。因為正是過於強烈的，狹隘，固執，刻板的對非正義的痛恨讓德國人和德意誌民族信任和崇拜強權；正是對強權的絕對信任和崇拜使德意誌民族，德國外交官，德國官員和德國人在對待別人的行為上輕率無禮。我的德國朋友曾要我給出德國的強權崇拜，德國無禮的證據，我隻需指點北京的Kettler紀念物給他們看。北京的Kettler紀念物是德國強權崇拜，德國外交無禮，德國外交事務無禮的紀念碑。（德國大臣Kettler男爵在中國義和團狂熱爆發的時候被一名瘋狂的軍人失手殺死。作為對那個瘋子行為的懲罰，德國外交官堅持在中國首都大街上建立Kettler紀念物，要在整個中國的額頭上烙下一個去除不掉的恥辱的烙印。義和團爆發前的俄國大臣Cassini伯爵，後來在和美國記者的談話中說：“中國人是有教養的人民，英國和德國大臣則缺乏教養，——特別是在北京的德國大臣，簡直是蠻橫。”）正是德國的強權崇拜，以Kettler紀念物為明證的德國外交的無禮，讓俄國沙皇說出：“我們忍了七年了；該結束了。”德國外交的無禮讓真正熱愛和平的沙皇和歐洲最好的人民，最通情理，最可愛，最親切，最不記仇的歐洲人——俄國人，站在英國和法國的憤青和憤青崇拜者一邊，簽訂了三方協議；讓俄國最終站在塞爾維亞的無政府憤青這邊，於是戰爭爆發。一言蔽之，德國外交，德國人，德意誌民族的無禮，是這場戰爭的直接原因。

因此我說，如果德意誌民族，今日現代歐洲文明真正的，公正的，合法的衛士，不該毀滅，如果現代歐洲文明應該拯救，——德意誌民族，德國人就必須想辦法製止導致他們絕對信任和崇拜強權的，過於強烈的，狹隘的，固執的，刻板的對非正義的痛恨；事實上他們必須想辦法製止導致他們輕率無禮的對強權的絕對信任和崇拜。那麽，德意誌民族和德國人民從何處尋找製止對強權的絕對信任和崇拜的辦法呢？德意誌民族，德國人，我要說，可以在他們偉大的歌德的話裏找到答案。歌德說：“世界上有兩種和平力量：正義和禮法。”（Es Gibe zwei friedliche Gewalten auf der Welt: Das Recht und die Schichlichkeit.）

正義和禮法，即Recht und die Schichlichkeit，是中國孔子教導我們中國人的好公民信仰的本質；禮法，Schichlichkeit，更是中國文明的本質。希伯來人的文明信仰教導歐洲人正義的知識，但沒有教導禮法；希臘文明教導歐洲人禮法的知識，但沒有教導正義。而中國的文明信仰同時教導了中國人正義和禮法——das Recht und die Schicklichkeit。希伯來聖經，是歐洲人按照它建立現代文明的文明設計圖，教導歐洲人愛正義，做公正的人，做正確的事。但中國的聖經——中國的四書五經，孔子為我們中國人留下的文明設計圖，也教導我們愛正義，做公正的人，做正確的事，不過補充道：“愛正義，做公正的人，做正確的事——但要合乎禮法”。簡言之，歐洲信仰說：“做好人”。可中國信仰說：“做守禮的好人”。基督教說：“愛別人”。可孔子說：“愛人以禮”。守禮的對正義的信仰，即我所說的好公民信仰，我認為，是歐洲人，特別是戰爭中的各國人民此時想要結束戰爭，拯救歐洲文明，拯救世界文明的新信仰。這種新信仰，歐洲人可以在中國，——在中國文明中找到。因此我嚐試在這本小冊子中解讀和揭示其價值——中國文明的價值。我這樣做是希望所有受過教育嚴肅思考的人，讀了我的書後，通過讀這本書，可以更好地理解這場戰爭的道德原因，而理解這場戰爭的道德原因，對結束這場前所未見的殘暴、野蠻、無益、恐怖的戰爭大有裨益。

如果我們想有助於結束戰爭，我們所有人應該首先製止今日世界的憤青崇拜和強權崇拜，這些，如我所言，是戰爭的原因。要想製止憤青崇拜，隻有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在我們的一言一行中，我們每一個人都首先考慮，不是利益，不是私利，——即有所圖，而是考慮歌德所說的那個詞——正義。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即有所圖”。進一步說，我們要製止世界上的憤青崇拜，隻有當我們具有即便得不到好處，也要拒絕加入人群——憤青中去的勇氣。伏爾泰說：“Ciest le malheur des gens honnetes qu’ils sont des laches。懦弱是所謂好人的悲哀。”正是因為我們大家的自私和懦弱，我要說，自私讓我們考慮利益，私利，能有所圖，而不是正義，而懦弱讓我們害怕獨立抗拒人群，抗拒憤青，——因為我們大家的自私和懦弱引發了今日世界的憤青和憤青崇拜。人們說德國軍國主義是今日世界的敵人和威脅。我說我們大家的自私和懦弱才是今日世界的真正敵人：我們的自私和懦弱組合在一起就是重商主義。世界上所有國家，特別是英國和美國的重商主義精神是今日世界的真正敵人。我認為，是我們大家的重商主義精神，而不是普魯士軍國主義，才是今日世界真正的，最大的敵人。因為重商主義，自私和懦弱的組合，導致了憤青崇拜信仰，而英國的憤青崇拜信仰導致了德意誌民族的強權崇拜信仰，導致了德國軍國主義，如我所言，最終導致這場戰爭。這場戰爭的fons et origo，我認為，不是軍國主義，而是重商主義，我所說的我們大家的自私和懦弱的組合。因此，如果我們要結束戰爭，我們大家一定要首先製止重商主義精神，我們大家的自私和懦弱的組合；簡言之，我們必須首先想到正義而不是利益，並有勇氣抗拒人群，抗拒憤青。隻有這樣，我認為，隻有這樣我們才能製止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信仰，而製止憤青崇拜和憤青崇拜信仰，我們才能製止這場戰爭。

一旦我們製止了憤青崇拜，就會很容易製止強權崇拜，很容易製止德國軍國主義，製止普魯士軍國主義。要製止強權崇拜，製止這個世界的德國，普魯士軍國主義，我們隻要考慮歌德所說的另外一個詞——Schicklichkeit，禮法，守禮，考慮如何符合禮法地做事，也就是正確做事；因為強權，軍國主義，甚至普魯士軍國主義對知道如何尊規守钜的人無計可施而且很快會意識到自己無益處無必要。這就是好公民信仰的本質；這就是中國文明的秘密。這也是德意誌民族的歌德給予歐洲人民的歐洲新文明的秘密，這個文明的秘密就是：不可以暴易暴，要用正義和禮法；事實上製止暴力以及世界上任何罪惡的事情，不是靠暴力，而是靠正確言論和尊規守钜；正確言論和尊規守钜也就是做正確的事並遵守禮法。（孔子曰：“君子篤恭而天下平”。）這是中國文明的秘密和靈魂，是中國人精神的本質，是我在本書中要解讀和說明的。

最後我要用中國義和團之變後我寫的書《總督衙門的文件》的結尾的話在這裏結尾。這是法國詩人Beranger的話，我認為非常貼切現在的情形。

J’ai vu la Paix descendre sur la terre,

Semant de l’or des fleurs et des epis;

L’air etait calme et du Dieu de la guerre

Elle etouffait les foudres assoupis.

Ah! Disait-elle, egaux par la vaillance.

Anglais, Francais, Belge, Russe ou Germain,

Peuples, formez Ume sainte alliance

Et donnez vous la main!

辜鴻銘

北京 1915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