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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糞運動”:將美國從腐敗的泥潭中拯救出來

(2008-09-19 22:14:13) 下一個
]“扒糞運動”:將美國從腐敗的泥潭中拯救出來

  19世紀末20世紀初,經過南北戰爭後的美國經濟迅速發展,社會空前富裕,進入所謂“鍍金時代”。但急劇的工業化和城市化使社會結構短期內發生了重大變化,同時也產生了種種社會問題。一邊是社會財富迅速增加,另一邊卻是血汗工廠、貪汙受賄、爾虞我詐、假冒偽劣……經濟秩序極度混亂,社會生活開始動蕩。其中最核心、最嚴重的是腐敗現象如同某種“綜合症”一樣突然進發,其廣度與深度都令人瞠目結舌,似乎全社會都深卷其中。正是嚴重、普遍的腐敗造成社會道德整體敗壞、精神全麵危機,更使貧富差別急劇擴大、各種社會矛盾突然尖銳,已經危及到社會的穩定。美國,處在一場巨大變動的前夜。

  但就在此關鍵時刻,美國新聞界開始的“扒糞”運動卻有力地製止了腐敗的蔓延滋生,促進了美國社會的改良,使其躲開了一場重大危機。記者林肯·斯蒂芬斯是這場“扒糞運動”的重要人物,他的自傳《林肯·斯蒂芬斯自述》對這場影響深遠的運動作了非常詳細的描述,引人入勝,更發人深省:腐敗是怎樣發生的,如何製止、清除腐敗,新聞媒體的職責是什麽,怎樣才能保持社會穩定、使之良性發展……

  普遍的腐敗決不是壞人的偶然事件

  斯蒂芬斯1866年出生在美國舊金山一個商人家庭,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畢業後到德國、法國學習心理學和倫理學,於1892年回到美國紐約,進入報界。一開始,他就被派往華爾街采訪證券、金融消息,不久又長駐警署,負責采訪紐約的犯罪消息。這種經曆,使他既結識不少財經巨子,又與警界、社會最低層、各種犯罪分子多有往來,因此他對種種犯罪開始有了直觀的了解和認識。他發現,金融界和政界關係密切,通過錢權交易雙方都獲得暴利;貪贓枉法是警界常事,警察定期向酒吧、歌舞廳要黑錢;種種犯罪分子往往是各有“門道”,可以少判、減刑甚至不受任何懲處。這些,使他對社會的腐敗黑暗漸漸深有體會,開始認識到此時的腐敗已不是個別人、個別現象,而是一種整體性腐敗,是一種社會的病態。於是,他從單純、客觀的犯罪報道,轉為深挖其後更深的腐敗背景。

  他的一些“揭醜”性報道漸漸引人注意,供職的報紙銷路因此大增。但他馬上就發現,“一份報紙真的猶如一位女性或政客,當它年輕、誠實、充滿理想的時候,它迷人、可信、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有影響的人們看到這一點,看到它的用處,就試圖占有它。他們中的一些人確實獲得並保有它,進而利用它,濫用它,最後毀滅了它。”他感到,如果真想做一番事業,一定要有自主的舞台。幾經周折,他在1901年接受《麥克盧爾》雜誌的老版麥克盧爾的誠心之邀,出任該刊編輯部主任。以此為平台,他真正開始了揭露政界黑幕的生涯。他首先以城市為單位,調查其腐敗情況。他發現,他調查的這些城市全都腐敗透頂,存在著政界、商界、司法界、警方等有組織的腐敗。每個城市的權力都被這一小撮人掌握,形成一個緊密的利益共同體,控製了城市的一切資源。這些結果使他相信,幾乎所有美國城市都同樣腐敗,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他又隨機抽取了幾個城市作調查,包括首都華盛頓在內的城市全都完全一樣。

  他認為,“一旦貪汙腐敗以同樣一種形式在各地出現,那麽這種普遍的罪惡一定是有自身原因的非個人的結果,而不是某些壞人道德敗壞的偶然事件。”也就是說,主要是製度、體製上的原因。他把這些文章結集出版,書名為《城市的恥辱》,引起轟動。但隨著調查采訪的深入,他發現城市是州的一部分,市政無法與州政分離,腐敗的州總是庇護腐敗的城市,盡管有些市政府與州政府是由不同的政黨掌管。所以,州才是趨善或趨惡的單位。於是他的調查重點由市轉向了州。對各州的調查更加觸目驚心,那些大公司如從大鐵路公司到麵粉商、教材出版商等,都想法設法買通法律或法律的解釋權,使自己獲得暴利。“這是一個過程,也的確是一種體製,很顯然是一個城市、一個州、一個州際商業體製,而不是政治性的政府,當然也不是民主政府。”問題的嚴重性還在於,無論是市還是州,都不乏決心清除腐敗的有誌之士,但他們都不能當政。因為長期的腐敗已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結構緊密堅硬,外人難以插進。這種情況甚至造成了一種荒誕的“悲劇”,如果不參與腐敗,城市或州根本不可能興修或維持營運鐵路、煤氣公司、自來水公司、電力公司等等。一個想“做事”的人,就無法潔身自好,不得不服從官、商由來已久的腐敗性“遊戲規則”,舉國上下莫不如此。《為自治而鬥爭》一書,是他對各州腐敗調查研究的成果。

  “他們的領袖在大處腐敗,而他們在小處腐敗”

  腐敗的主要特點就是官商結合,但原因何在?他提出,主要不應問是“誰”、而應追問是“什麽”造成了腐敗。政治家和不少民眾往往把腐敗歸咎於商人,“商業”成為所有政治和經濟上罪惡的根源。但他的調查表明,“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商業有一個共同之處,不是它們的大小而是它們對特權的需求:特許經營權和特別立法,這些都是以立法腐敗為前提的;保護性關稅、保障其特殊利益的法律解釋、法律實施中的放寬或‘保護’要求法官、檢察官和警察的‘提攜’。……‘特權’才是邪惡的根源;而‘特權商業’是惡魔。”他明確寫道:“對我們造成損害的正是特權”,而“認識到這一點並不容易,但很重要。”“特權”來自於政府,從根本上說,是政府的權力過大和不受監督造成了腐敗。清除腐敗,就要減小並監督政府的權力。

  當然,強調製度因素的重要並不否定“人”的因素、否定道德因素。長期、普遍的腐敗導致了道德的普遍墮落,隻要有機會,從政客、商人到一般平民,都有不撈白不撈的想法,誰有機會都會“撈一把”,連最起碼的罪惡感都不存在了。最常見的是許多選民將自己的選票賣給商人或政客,“在一些鎮上,賄賂已經公開化了,而且不再稱為賄賂。付給選民的錢,不管是2美元、5美元還是20美元,都被稱作是對選民‘計時付酬’。”因此,他希望美國人民意識到:“他們的領袖在大處腐敗,而他們在小處腐敗。”公民普遍道德水平的提高,是反對腐敗的重要基礎。從市到州都如此腐敗,不能不使斯蒂芬斯深思聯邦政府究竟代表誰的利益。“姑且不論政府的實效性和可信性,我力求弄明白的是,總統、國會和政府部門代表的是人民的共同利益,還是代表著一部分人的特殊利益。”帶著這些疑問,他來到華盛頓拜訪了西奧多·羅斯福即“老羅斯福”總統。他與羅斯福總統之間的“交鋒”,格外有趣,也格外引人深思。

  羅斯福本人為官可謂清廉,深信自己代表了人民利益,而且也確實為之努力。但當談話深入到他的某些具體法令法案時,羅斯福總統坦言,為了通過某些利國利民的條款,有時他不得不與參議院和眾議院做某種交易,對此自己也時有忐忑,因為參眾兩院並非代表共同的利益。斯蒂芬斯立即抓住此點,尖銳地指出這實際也是一種賄賂。他一針見血指出:“總統先生,甚至是你本人都能察覺到為了推行你的利民政策,你得在參眾兩院收買選票,以求得到人民選舉的那些代表的支持。”當斯蒂芬斯把這些報道出去之後,引起軒然大波,羅斯福又將他召到白宮。怒氣衝衝的羅斯福指責他濫用文字,居然公開說它是賄賂和腐敗。

  不久,羅斯福總統在記者招待會上不滿地將這些專門揭醜的記者稱之為“扒糞者”,把他們比喻為著名的宗教小說班揚的《天路曆程》中的“扒糞者”。這位扒糞者手拿糞耙,目不旁視,隻知道朝下看,因此看不到任何美好的事物,滿目都是地上的穢物。由此,這個稱呼便固定下來。雖然官方反對,但“扒糞”仍在繼續,而且這一帶有謾罵之詞反而得到公眾的“首肯”,成為一種受人讚許的尊稱。平心而論,作為政治家,羅斯福總統有時確實不得不與一些議員妥協,才能實施自己的計劃。政治,不僅要考慮是與非,還要考慮行與否,總是要看時機,總會有妥協,以“書生之見”衡量,確實不那麽“幹淨”,但正因此一些良好的政見才得以實行。但媒體畢竟不是政治的工具,媒體首先考慮的是公眾的知情權、是對公共權力的監督。政洽與媒體,各有各的“規則”。從總體上說,媒體的監督與批評,恰恰是為正直的政治家減少來自腐敗勢力的壓力和阻力,使其不必有更多的妥協。

  揭開黑幕:阻力采自媒體自身

  調查各種腐敗現象,揭開重重黑幕,其難度之大自可想象,不少情節令人驚心動魄。但嚴峻的挑戰並非來自外部,而是來自媒體自身。由於經常刊登重要反腐文章,《麥克盧爾》雜誌名聲大振,銷量猛增。但斯蒂芬斯發現,隨著廣告收入的增加,他發稿的自由反而受到越來越多的限製。先是廣告部向他提出警告,他揭露的某公司是它們重要的廣告客戶。後來有幾次,雜誌主編反複勸他撤下揭發某些大商業集團內幕的文章,有時甚至不顧他的強烈反對強行撤下他的文章。他震驚了:“這位當家的主編不得不被別人當家”,“在我自己的辦公室竟然有政治的幹預!我抵製了,我不能像初出茅廬的記者一樣被老板牽著鼻子走。”。

  由於屢受掣肘,他與幾位誌同道合者終於集體辭職,創辦了自己的刊物《美國雜誌》。《美國雜誌》很快就打開局麵,影響力與銷售量齊頭並進。因為這是他們買下的雜誌,所以他們有著共同的利益、每人都有可觀的收入。這時,當初的誌同道合者開始提醒他“悠著點兒”,“因為我們的事業才剛剛起步,還是需要朋友的時候。這一點我卻沒能做到,因為我覺得如果這樣,我就會陷入我過去曾嗤之以鼻的經濟的操縱之中了。”由於文筆依舊犀利如常,他的同事也不好再提醒他注意,隻是不時給他送來進度報告,告訴他發行量增加多少,廣告增加多少,利潤增加多少……“用不著多說,我心裏很清楚《美國雜誌》碰上了難得的成功機會了,而且我們每個人沒準還能狠狠地賺上一筆。”但這卻使他內心痛苦不堪:“我帶著幾分痛苦和羞恥注意到,盡管我對自己撒謊,但我實在是很悠然自得。一切都是自己所為,不受任何外界影響,我被我自己的錢收買了,被掙錢的前景收買了。”經過內心的激烈鬥爭,他決定離開自己參與創辦的《美國雜誌》,成為自由撰稿人。此時美國的報刊業早已完成大眾化過程,各種類型的報刊此起彼伏,種類與發行量每年幾乎都成幾何倍數增長,在眾聲喧嘩、雜亂無章中蓬勃發展,成為不可忽視的力量。

  當斯蒂芬斯成為自由撰稿人後,同時為全國大約100家報紙撰稿!或許,其中一些報紙老板確是出於職業道德,但更多的無疑是為了擴大銷量。大眾總是對公眾人物的方方麵麵深感興趣,對各種內幕津津樂道。但不管媒體主觀動機是純正還是迎合市場,客觀效果卻是使媒體充當了反對腐敗的重要工具。其實,媒體靠揭露腐敗謀利不僅正常,而且這可能是一種更持久、更普遍、更強大的反腐動力,因為道德高尚、有強烈正義感、甘冒種種風險而不計得失反對腐敗的畢竟是少數。事實說明,媒體實際是一種非常重要且成本極低的反腐資源,倘不充分利用,至為可惜。

  “扒糞”運動曆時十餘年之久,一些著名的作家也參與其中,“扒糞”運動促使社會猛醒,人們開始與各種醜惡現象作鬥爭。各種立法如潮水般湧來,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麵麵。“扒糞”運動揭出社會的種種黑暗的確令人觸目驚心,但它的目的和後果卻不是也沒有從根本上動搖和推翻美國製度、美國社會,而是相反,是促其自我調節、改革,使之躲過一“劫”,從而更加穩定。推而廣之,任何製度、社會的穩定和健康發展,都不能沒有大眾傳媒一一所謂“天下之公器”強有力的監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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