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楊勇:"我相信遲早會搞清楚的"

(2008-06-01 20:32:28) 下一個
我相信遲早會搞清楚的
  到了石家莊,楊小平和北北被專案組領到一個招待所裏。到現在,北北也不知道是在石家莊的什麽地方,隻記得是個好大的院子,裏麵有幾座樓。奇怪的是院子裏沒有一個人,更顯得院子大得不得了。
  這時楊勇還沒到。等了兩個多小時,天都黑了,楊勇來了,後麵跟著專案組的人。楊小平第一個印象,是父親很瘦,瘦得簡直認不出來了。此時的楊勇,體重已經從文革前的80多公斤下降到僅50公斤。他穿著一身破舊的但洗得幹幹淨淨的軍棉襖,扣緊風紀扣,整整齊齊。但能看出是他自己縫的針線,那麽大的針腳。
  楊勇神態自若,步履堅定,一邊上樓一邊用眼睛四處搜尋,像戰爭年代察看地形一樣,成了職業習慣。
  他見兩個兒子,猛一愣,說明他事先並不知道。
  可以看出他極力克製著激動,眉峰抖顫不止。
  楊勇問,你們怎麽來了?
  兩個兒子也同樣激動,跑上去一人一隻握住爸爸那雙瘦而布滿老繭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專案組的人也跟了進來,楊勇說,這是我們家裏人說話,你們離遠點。
  專案組的人無奈,隻好打開了房門,坐在門口。
  兩個兒子和爸爸含著淚相視笑了。
  當楊小平說到這次見麵是在總理和先念同誌的幫助和親自過問下才爭取到的,楊勇眼角潮濕了,難過地說,我連累了你們。
  楊小平開始講這三年以來的種種情況,從二月逆流、王關戚、楊餘傅一直講到“九大”毛主席的話。楊勇用手勢示意他隔牆有耳,讓北北在門口聽動靜。
  楊小平告訴父親,中央開了華北會議,整你的人都下台了,你還不把他們的罪行整理幾條報告中央。
  楊勇說,那種投機的事決不能幹!這幾年我被關起來,對他們的事一無所知,我不能憑空捏造,他們的問題由中央處理去。
  楊小平說,5月14日,總理向黨政口傳達了毛主席在會上的幾次重要講話, 其中就有關於您的內容。
  楊勇氣憤地說,他們什麽也沒告訴我。
楊勇細問了“九大”召開的時間和有關會議的情況,久久沒有說話。
  他臉上的表情極複雜。
  此時他才明白為什麽專案組從4月開始,白天讓他去田裏勞動, 晚上整夜搞疲勞轟炸,似乎一定要搞出點什麽材料來。有一次,連著幾天不讓睡覺,楊勇說,好,我按你們說的交代,拿筆來。
  話剛說完,他就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睡了整整一天。
那時楊勇被關在西山一座小樓裏,夏天山裏蚊蟲多,還要按上邊的意思點亮一個200瓦的大燈泡,引得蚊蟲亂舞,卻不許掛蚊帳。 楊勇寫條子從家裏要了一個大布單。家裏還奇怪他要這個幹什麽。後來才知道,他用大布單蒙住頭睡覺。
  楊勇被關到樓上,窗戶大開著。不知什麽意思,桌上放著一瓶安眠藥。以後,又有意無意在床頭放過一根背包帶。剛開始楊勇沒理解,放了好幾次,楊勇對專案組表示,我不會死,我相信總有一天我的問題會搞清楚。他揮筆在紙上寫了曹植的一首五言詩: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專案組來催材料,楊勇說,有些問題很複雜,關係到黨內重大機密,我不能告訴你們。你們年輕,對有些問題的複雜性不了解,不要跟著人雲亦雲。我的問題,黨中央清楚,毛主席清楚,沒有什麽可交代的……
  這樣的態度當然得罪了專案組,有一次罰楊勇站了16個小時,腳腫得連鞋也穿不上。半夜他們吃夜餐去了,楊勇說,你們能吃,我為什麽不能?也跟著去吃。
  楊勇沒有對孩子們說這些,他堅定地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相信黨,相信人民,相信真理,相信正義!
  楊小平說到母親準備帶北北和京京去寧夏幹校。
  楊勇對北北說,幾年不見,你還是本本主義,運動一來,娘老子都靠不住了,隻好自己動手,這樣摔打摔打,你們就知道日子的艱難。過去我最擔心你們養尊處優,現在我倒放心了。幹部子女,從小順順當當,受點挫折,吃點苦,多接觸接觸群眾好。冀平跟媽媽去寧夏我讚成,你和京京去我也不反對。走留由你們自己拿主意。總之,無論在哪兒都要踏踏實實地幹,使自己生活得有意義。
  楊小平是哈軍工的高材生,楊勇勸他,你學的是導彈專業,現在讓你去當鍛工,這是很不合理,可話又說回來,這對你個人也不是沒有好處。過去,我就有個想法,讓你大學畢業後到工農中去鍛煉幾年,不懂得工農,怎麽為工農服務?莫得牢騷,這種狀況長不了,我相信國家遲早會考慮如何發揮你們這些大學生的專長。你要打起精神來,現在最難過的是沒有工作做啊……
  父子相對無言。
  楊勇忽然翻開棉衣,從裏麵小心地取出一疊錢交給楊小平,說這是我三年來攢下的100元錢,就算祝賀你們的結婚禮物吧。
  楊勇每月25元的生活費,除去吃飯,還要抽煙。為了省下這點錢,楊勇常常撿樹葉子當煙抽。楊小平說,錢爸爸留著用吧,知道爸爸身體好,我們就放心了。
  談話頂多進行了半小時,楊勇站起來,想了想,說回去告訴林彬,我相信我的問題遲早會搞清楚的。停一下,又說,我不會死,除非……
  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了。

周總理決定立即派專機
  寧夏的日子在沉重的勞動中一天一天過去。
  這中間,楊勇來過一封信,六七頁的信紙已經被墨線分割,好在還有斷字殘句。
  林彬和孩子們商量給爸爸寫回信,大家一致認為要撿高興的話說。青海騎兵看上了身材高大的楊冀平,不管爸爸怎麽樣,都要把他接走。在幾個兒子中,楊冀平長得最像楊勇,性格也像。他很小就想當兵,楊勇也很希望他能當兵。冀平上了初中,每個寒暑假楊勇都要把他送到部隊與戰士一起吃住,一起訓練。
  再寫上孩子們的體重、身高,就連最小的京京,也躥到一米六了。
  一封信幾乎寫了一夜。
  之後,又沒了消息。
  1971年春節後,林彬接到署名“王長樹(老楊)”的電報:我不慎在1月31 日將右腿骨摔斷,已送石家莊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外科,戰士小姚同誌照顧我。傷處發炎,持續高燒,醫院已經決定給我開刀……你可否盡快向組織請假來醫院……你若能來,照這個名字可以找到我。若你處組織不能給你假,也打一個電報給我……
  林彬慌慌忙忙找了幹校的軍代表,總算請準了假,但無論如何不放北北走,林彬隻好帶著女兒上了路。在北京中轉換車耽誤了一夜,路上兩天兩夜,林彬沒有合眼。到了石家莊和平醫院,林彬才知道,楊勇不同意就地手術,讓他們立即向中央報告,請求回北京治療。但醫院堅持馬上手術。
  事情緊急,林彬連夜到北京,想方設法把信送到了周總理手裏。周總理馬上打電話給總參,立即派專機把高燒不止的楊勇接到北京治療。
  半夜,西郊機場起飛了一架專機。
  機長是女飛行員汪雲,她隻知道執行緊急任務,連塊擦臉的毛巾也來不及帶,就上了飛機。起飛後告訴她到石家莊落地,她在想,接誰呢?偷偷往後艙一看,笑了,原來是很久沒有消息的楊勇將軍,老熟人了。
  楊勇住進三0一醫院,醫院決定第二天就手術,醫護人員忙著做完了術前檢查。進手術室時,楊勇安慰林彬說,一會兒就完了,不會出什麽事……
  手術很順利。
  術後第二天,楊勇就要來一副木拐,纏上繃帶,說醫生講拆了線才好練習走路,我可不能等那麽久,這東西我會用。

楊得誌說,到我這裏來吧
  王猛從三十八軍調到北京軍區擔任副政委,剛到北京,聽說楊勇在三0一醫院,就趕來看他。在王猛印象中,楊勇的體質明顯不行了,麵色憔悴,隻有眼睛還是瞪得大大的,聲音也依然宏亮。
  王猛看他拄著拐,傷腿不敢用勁,行動很不方便,就說,這樣好不好,我給你調個公務人員來照顧你。
  楊勇不要,說我放出來養傷,並沒解放。
  王猛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連累別人。
  以後,王猛又去三0一醫院看了楊勇幾次。偷偷塞在衣袋裏幾份中央文件帶給他。如果讓人發現了,是很不得了的事情,楊勇會意,趕快放進抽屜裏。神不知鬼不曉,隔兩天,王猛再取回來。
  王猛詳細給他講了陳伯達犯的錯誤,批林整風中揭出了哪些問題。
  楊勇聽完,說問題遠沒有解決。
  王猛當時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也不好問。但看來楊勇想得很遠很多,他知道抓他遠不是北京軍區所決定的,也不是陳伯達所能決定的。
到了4月底,楊勇的腿在三0一醫院基本痊愈。他不想再住院了, 不少人也勸他早一點離開北京到外地去。
  可在那種特殊的時候,他到哪裏去呢?
應該說,楊勇摔斷腿是壞事,也是好事。如果不摔腿,還隻能在裴堡農場繼續關押。因為治腿,在夫人林彬的努力下,事情發生了轉機,周總理批準回北京治療,並且與北京軍區脫離關係,由總政直接管理。
  但是,還沒有人表態你沒有問題。
  在那種情況下,誰也不敢表態你沒有問題。
  所以,楊勇的問題還沒有結論,也就是說還沒有完全自由。
  楊勇辦了出院手續,暫時住在西直門171號總政招待所。
  楊勇用毛筆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還給中央寫了幾封信要求工作。
  林彬在一邊一個字一個字幫他琢磨,每一封信都要寫很長時間。
  楊勇的字很大,他知道毛澤東眼睛不好,看不了小字。
出院的前三天,警衛員孫啟增請假從邯鄲趕來看他。這是他在楊勇京西賓館被抓後第一次見麵。
  很少能見到楊勇如此激動,他流著淚說,小孫,你受苦了。
  小孫也流著淚,首長你,你也老了,瘦了。
  孫啟增問,出院以後準備去哪?
  林彬說,還沒有地方。
  “九一三”之前,曾思玉就曾邀請楊勇去武漢。
  孫啟增說,一是到沈陽,沈陽陳錫聯在那兒;二是到濟南,楊得誌在那兒。反正別在北京休息。
  楊勇連連點頭。
  到底去哪裏好呢?
  正在濟南軍區任司令員的楊得誌來看望楊勇。
  老楊哥幹脆地說,我現在還有一席之地,請你們來我這兒吧。
  於是,5月中旬,在楊得誌這位老楊哥的盛情邀請下,楊勇架著雙拐, 由夫人林彬和女兒京京陪同,來到青島海邊。
  小孫表示要跟著去,楊勇說,你也成了家,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要去了。我再弄起來,你還要吃苦頭。
  小孫在京西賓館沒救下楊勇,反而被弄成“三反分子”的爪牙,幾經迫害,連新婚的妻子也不能逃脫,這使小孫一度精神受了刺激。
  楊勇不願意再牽連小孫了。
  可以說,青島是楊勇一生中最悠閑的一年。
  楊勇在北京軍區任職的八九年間,僅去過有數的幾次北戴河,他不願意去,越忙越累他越是心滿意足。他不願意閑著,每天無所事事,對他來說是一種痛苦,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雖然在北戴河電報電話老追著,他還是不習慣,匆匆住幾天就走。
  可是,現在,自由相對來說有了,卻沒有職務,沒有工作,隻能閑著。
  楊勇把孫毅寄贈他的曹操的詩《龜雖壽》壓在玻璃板下:“神龜雖壽,猶有竟時。騰蛇乘霧,終為土灰。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他還沒有恢複組織生活,卻在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苦苦思索。
  在準備出來工作的這段時間裏,楊勇的思索越來越深,這使他在以後對江青一夥的直接鬥爭中表現出了革命的堅定性和大無畏的精神。
  中央在北京開會,在周總理的建議下, 毛主席提名增補楊勇等三位同誌參加了這次會議。
  1972年7月中旬,楊勇接到任命,去沈陽軍區任副司令員。
[ 打印 ]
[ 編輯 ]
[ 刪除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