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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難之中見真情

(2008-06-01 20:27:12) 下一個
患難之中見真情
  1967年頭幾個月,楊勇還被關在北京軍區大院。領章帽徽被扒掉了,每天穿一身舊的綠軍裝,但他的身板依舊挺得筆直。軍裝穿在他身上,再合身不過,就像為他定做的一樣,他依然是軍人。
  一天,楊勇到軍人服務社買牙膏,後麵跟著看守的士兵。那時,戰友歌舞團團長晨耕也正好去軍人服務社,他看見楊勇買了一把鞋刷子。晨耕注意到楊勇沒穿皮鞋,他一定是買刷布鞋的刷子,卻買了一把刷皮鞋的刷子。售貨員什麽也不說,你要什麽我就拿什麽。
  晨耕沒管那麽多,上去打招呼,司令員……
 楊勇馬上說,什麽司令員,我不是司令員……
  楊勇同誌……晨耕換了個叫法。
  同誌也不是了。楊勇望了一眼和自己一樣被扒掉領章帽徽的晨耕,盡管他們過去很熟,常常玩笑來玩笑去,但這種非常時候,他不想連累別人。
  晨耕是文工團最先被打倒的頭號“走資派”,每天監督勞動,隻不過沒那麽嚴,晚上還允許回家睡覺。他想,反正我已經是“死豬”了,再開水燙也是死豬。晨耕堅持說,楊勇同誌,你買的刷子是刷皮鞋的,不能刷布鞋。
  楊勇感激地點點頭。
一年四季,楊勇總愛穿布鞋,在外事場合,楊勇穿皮鞋。一次,西歐一位國家的三軍參謀長臨走前,看楊勇的皮鞋式樣真漂亮,問他是什麽地方生產的。
  楊勇笑著,說是中國北京皮鞋廠。
  其實,他的腳早被皮鞋擠得不舒服了,回到家,馬上換上布鞋。所以他的這雙三接頭的皮鞋,能穿35年,腳後跟釘了個掌,還在穿。布底布麵的黑布鞋,更因年代太長破得不成樣了。楊勇準備去朝鮮訪問時,孫子南南曾問,爺爺,你就穿這雙鞋走,人家攔著不讓你走怎麽辦?
  楊勇說,這雙鞋怎麽啦?不是挺好的嘛。
  確實楊勇的鞋不錯,是盛錫福鞋店做的,名牌,手納的千層底,禮服呢的麵。可穿的時間太長了,底破了,麵也破了,白襯裏露了出來。楊勇讓夫人林彬補一補,林彬拿出一雙新鞋,讓他換上,說你那雙鞋,連打掌錢都不值。楊勇舍不得扔掉這雙鞋,找司機借了點錢,上街去打了掌。並用墨水把露出白布的地方抹了抹。仍然是上班不離腳。
有一段時間,楊勇被關在北京軍區大院72樓,隻要他出來,總有很多幹部戰士、職工在向他行注目禮。有一天,燒鍋爐的王木匠看見楊勇,熱情地叫他首長。楊勇說別叫首長。
  王木匠心想,我怕什麽,這麽好的首長,就是首長,執意要叫。
  楊勇示意身後有人跟著。
王木匠心想,我一個木匠能打倒到哪裏去,連說沒關係。
那時,楊勇在政治部食堂吃飯,雖然有人監管,還是有好心的幹部悄悄給楊勇端來油條。
  因為這樣的事情多了,又總不能不叫楊勇出來放風,專案組就把他轉到山上的小樓裏關起來,不讓他和群眾接觸。後來轉移過好多個地方,遠在山裏的工程兵大院的後倉庫也曾關過。以後,楊冀平到工程兵部任副部長,還專門去看過那堵高牆。
  但是,仍不能隔斷戰士和楊勇之間的同誌之情。
看管楊勇的戰士為楊勇買來掛麵雞蛋,說司令員,您要保重身體,國家、軍隊需要您。有的幹部說,司令員,您身體怎麽樣?您要珍重啊!
  看管的官兵不得不換一批又換一批。
  又頻頻轉移。
  最後把楊勇轉到邯鄲裴堡農場。
  楊勇在三0一治腿出院後,曾在西直門總政招待所住過一段。那時,不少還沒有解放的老同誌都住在這裏,沒事大家就一起聊天。
  楊勇很樂觀,話也比過去多了,他說過這樣一段過程。
  那是說起文革中有些身邊工作人員揭發,大多是無中生有,議論靠住靠不住時,楊勇說,我當時換過好幾個名字,搬一個地方換一個名字,怕我和戰士熟了。其中叫過老楊,連名字也沒有,臨時住院時專案組給起了個名字王長樹。楊勇說,到連隊也沒別的事,部隊拉練去了,我們留守的人在一起打球,找個吹哨的,戰士說就叫老楊吹哨,我就當了裁判。為了躲球,被場邊上的槍絆倒了,股骨脛骨折。
  當天晚上送到師醫院。醫護人員報告送來一個解放軍老同誌,院長馬上來查房。
  邯鄲地區是當年的冀魯豫戰場,楊勇在這一帶活動很多,幾乎家喻戶曉。師醫院的院長是抗戰時期的衛生員,一眼就認出了楊勇。半夜院長又來了,說首長,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跟我說。
  楊勇馬上否認,我不是楊勇。
  院長說,我是當年你手下的衛生員,給你護理過傷。
  楊勇還是不承認。
  在那種時候,不知院長是好人壞人。
  院長說,首長,你右邊臉上這一個坑,是子彈打的。
  臉上的傷疤誰都能看見,楊勇沒吭聲。
  院長又說,你身上還有三塊傷疤,在山東交界的什麽什麽地方,是抗戰後期炮彈炸的。接著,院長講了楊勇負傷的地點,說他當時是衛生員,給楊勇包紮過傷口。院長說你有什麽事盡管交給我辦。
  在文革那種時候,人際關係複雜,楊勇雖然相信了這位就是當年的衛生員,但還是不敢說更多的什麽,就說,你要想幫忙,就替我送一封信。我寫幾個字,你找我愛人林彬。這以後楊勇被轉到石家莊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被派來護理楊勇的戰士小姚又給林彬拍了電報,林彬很快帶著女兒京京從寧夏趕來。費盡周折,把請求讓楊勇到北京手術的信遞到了周總理手裏。在總理關心下,楊勇坐專機由石家莊轉到三0一醫院,成功地動了手術,保住了腿。
  楊勇剛開始到農場的連隊時,被打入另冊。和戰士們一起下地勞動,種稻子挖水渠,都是很重的體力活。對於一個近60歲的老人來說,是相當吃力的,而專案組卻不讓他吃戰士夥食,隻許他吃二等的犯人夥食。吃了幾天,連隊自作主張,讓楊勇和官兵們一起吃,並在盡可能的情況下照顧他,多給他打一點好菜。但楊勇很自覺,和戰士一樣排隊打飯。
  大約是1970年4月,軍區保衛部來人宣布恢複楊勇的軍籍。 重新戴上領章帽徽的老楊“待遇”照舊,但他的心情總算有了一些晴朗。白天看不大出來,到了夜裏,隔壁的戰士常常聽見楊勇在夢中喊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戰士們說,不管老楊是白幫黑幫,反正他能打仗,咱們國家咱們軍隊肯定還會用他。大家商量著暗地保護老楊。
  很多年以後,楊勇仍記得戰士幫他撈手表的事情。
  十八軍軍長張國華進軍西藏前,看見楊勇戴的表好,就要換。其實他的表也不錯,很老的勞力士,就是舊點。楊勇好說話,換就換了。以後楊勇一直戴著這塊表。在裴堡農場勞動時,有一天洗手,表不小心掉到水渠裏去了。
他本來想就算了。
班長命令全班戰士下去撈。年輕人手腳麻利,很快撈上來。
  於是,這塊表成了楊勇的寶貝。
  忘年的友誼就這樣越來越深。
  楊勇因大腿骨折住院後,就離開了連隊,戰士們都很想念他。
  楊勇也很想念裴堡農場的純樸可愛的戰士們。
  1973年2月, 時任沈陽軍區副司令員的楊勇從沈陽給裴堡農場的衛生員小吳來信說……別來已經兩年,我們在連隊相處雖隻一年,但我永遠不會忘記。近60歲的老兵和年輕戰友在一起勞動,給我的教育很大。……你們很快就要複員回蘇州老家,也好,在軍隊鍛煉幾年,回到社會上去,一定能為社會主義建設做更多的事。我現在很好,沈陽軍區有很多老戰友一起工作,形勢很好。連隊如何?老同誌還多嗎?……請你代我向他們問好,如果我有機會進關到河北邯鄲地區一定到一連拜訪……
  楊勇生前一直想再去一連看看。在他生命垂危時,他還在想念患難之中對他真誠相待的幹部戰士。

北京的楊勇怎麽回事
  1967年秋,樹葉早早落了,林彬被強迫搬到另一條街的大雜院裏,那是一個大四合院的最後一排平房,給他們一人配了一個單人床,加上家中的幾個破箱子,再沒有別的東西。
  那天杜心從八大處下來,打聽楊勇家搬到什麽地方,一位管理局長咬著耳朵偷偷告訴他楊勇家的地址。杜心和愛人顧麗芳去了三四次都是鐵將軍把門。但他扒著門看見裏麵有一台熟悉的蘇式黑白電視機,認定沒找錯。前院一位老人把杜心拉進屋裏,問他幹什麽。杜心說,家屬不應該有罪,聽說他孩子流落街頭,我想把楊勇的孩子接到家中,我養。老人好心地說,他們已經到寧夏幹校去了,你們再不要來了,這個院有人監視,會匯報上去的。
舊房子久沒人住,窗紙全破了。也沒有窗簾,侄女沙瑞平自報奮勇回去拿。原來的房子有一個老頭看著,老頭還善良,幫她摘下兩個窗簾。
就在這破舊的小屋裏,林彬和孩子們中了煤氣。那時快到冬天,生了蜂窩煤火,以前沒生過,不會用。孩子們睡了,林彬那時老寫上訴材料,睡得晚。所以林彬中的煤氣不是很嚴重,瑞平起來到前院上廁所,讓風一吹,昏倒了。京京也昏倒在家裏,林彬慌慌張張趕快開窗戶。
好在不算厲害。
  到第二個冬天來臨時,機關通知林彬第一批去寧夏幹校,這時楊勇還是沒有消息。大兒子楊小平從東北趕回北京,林彬寫了一封信,讓楊小平去找楊勇過去的老部下,求他幫忙讓北北當個小兵。
  那時,楊冀平自己跑到內蒙古錫林郭勒插隊,一腔熱血,到了那裏人家卻不收,說離邊境太近,成分不好,不符合條件,楊冀平隻好扒火車返回北京。總不能呆在家裏,他又在學校報名去山西插隊。戶口都轉了,母親林彬問他願不願意跟她去寧夏。反正到哪都一樣,楊冀平決定就去寧夏。
這樣林彬主要擔心老三北北,如果把北北安排了,老二冀平和女兒京京她可以帶到寧夏。北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讓他去寧夏農場幹活,他還幹不動。半大孩子留在亂糟糟的京城,更不放心。
  楊小平和父親楊勇一樣,從不願意低三下四求人。可是看到母親那麽為難,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去一趟。果然人家不見,家屬冷冰冰地出來,問有什麽事。楊小平遞上信,就走了。其實那位老部下大權在握,辦個小兵入伍輕而易舉,連抬手之勞都算不上。可是在那種時候,躲還躲不及呢。
  林彬沒辦法,她不可能把三個孩子都帶到寧夏。隻好狠心把京京也留在北京,給北北做個伴,隻帶冀平一個人走。
  以後,楊小平到石家莊時把這些都告訴了還在被關押的楊勇。
  楊勇難過地說,我連累了你們,也連累了林彬。之後,轉過身去,仰望著窗外,久久不語。楊小平知道,父親在盡量抑製自己,怕在孩子們麵前掉下眼淚,引起更多的傷心。
  林彬臨走前一天,專案組來了兩個人。
  林彬希望楊勇的問題如果有結論,請組織上通知她單位。
  專案組的人說,楊勇的結論就是“三反分子”,還指望什麽結論,你要繼續揭發楊勇的問題。這時,他們發現一把生鏽的半截刺刀,追問是從哪裏搞來的凶器,並報告警察抓走了楊冀平。
  淩晨4點多了,眼看要誤車,林彬才從派出所帶回冀平,一起上了火車。
  家裏留下三個小孩子,瑞平、北北和京京。三個孩子中,瑞平最大,那年也才十四五歲。他們自己起火做飯,飽嚐了生活的艱辛。
  北北是“賬房先生”,管全家的賬。每個月的生活費不多,必須精打細算,不能多花一分錢。瑞平的爸爸有時過來看看,給他們帶一點醬好的肉,孩子們三兩下就吃進肚子裏去了。有一次北北咬咬牙,拿出一筆錢,買了一隻活雞。活雞買回來傻眼了,誰也不會殺。三個孩子中的男子漢北北自告奮勇,當屠宰師。他躡手躡腳上前抓住雞頭,順脖子抹了一刀。雞血流出來,雞躺地上不動了。
  下一步該怎麽辦?誰也不知道。幾個孩子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北北說,好像應該澆開水。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澆開水吧。北北把開水往死雞身上一澆,好,死雞活了,猛地往起一躥,歪著掉了半拉的雞頭,滿院子瘋跑開了。
  幾個孩子滿院子“圍追堵截”。
  冬天,院子裏的水龍頭凍住了,別人家都有長鉤子,可以把水井裏的閘門鉤開,他們沒有,隻有跳到井裏才能擰開水閘。
  這一段,三個孩子讀了不少書。二哥冀平從圖書館弄回好多世界名著,北北給藏到頂棚上,孩子們坐在屋頂上,一讀就是一天。
  孩子畢竟是孩子,遭了那麽大難,但玩心仍不退。正熬著一大鍋白菜,北北在房上喊,後街武鬥嘍。京京和瑞平爭先恐後往牆頭上爬。等回來一看,一鍋白菜全糊成鍋巴了。
  到年底,林彬回來了,又黑又瘦,頭發全白了,那一年她才48歲。她一進門,看見瑞平歪歪斜斜拎著一大桶水走過來,當時就哭了。
過去她在商業部的同事小周出差時特意繞路告訴她,毛主席在“九大”講了話,……有些地方對幹部就是死揪著不放,有些人將來還是要工作的,群眾諒解了,就解放他們,北京的楊勇怎麽回事?……這些人總還是有功勞的……
  可“九大”過去半年多了,怎麽還沒有動靜呢?
  這時,楊小平從東北回來結婚。林彬和他商量,決定由他出麵,提出要求看望爸爸。
  專案組的人說無權答複。
  林彬一夜沒睡,想了很久,隻有求周總理這最後一條路了。第二天一早,她趕寫了一封信,請李先念轉給周總理。過了一天,李先念的秘書來告訴林彬,信已轉給總理,總理一直很關心楊勇,估計很快會讓你們見麵。
  林彬在焦急中盼了四天四夜,院子有點動靜,她就跑出去看。正是數九寒天,林彬病倒了,燒得嗓子講不出話來。第四天下午,專案組終於來人,說你們去吧,楊勇在石家莊。
  為什麽在石家莊?
  專案組不說。
  楊小平追問是不是總理有批示,專案組避而不答,隻是讓林彬快去看楊勇,說你要不去,我們沒法交代。
  林彬明白了,是總理過問了此事。
  因為要去石家莊,林彬沒堅持要去,孩子們勸她,她也想自己病得這個樣子,可能會給楊勇增加精神負擔,商量結果由楊小平帶北北去,京京陪媽媽在家。
  楊勇愛吃鳳尾魚罐頭,買不到,後來林彬的同事從遠郊買到了,但卻不許給楊勇送東西了,隻好把幾盒罐頭放進箱子裏。
  這次,林彬想起這幾盒罐頭,讓楊小平帶給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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