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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流星一樣試圖照亮夜空-田橫五百壯士故事的隨感zt

(2008-02-20 22:09:05) 下一個
象流星一樣試圖照亮夜空-田橫五百壯士故事的隨感
  秦大路
  
  楚漢相爭是個英雄輩出的時代,那時最光彩奪目的明星人物無非是項羽和劉邦了,前者親手埋葬了秦帝國,後者則建立了帝祚久長的漢帝國。除了項羽劉邦這樣的帝王級曆史明星,蕭何、張良、韓信、英布、範贈等一幹文臣武將也在曆史上留有一席之地。
  然而司馬遷的《史記》除了為上述帝王將相樹碑立傳之外,並沒有忘記記錄一些雖無重大影響力,但其言行獲於當世並為後人稱道的人物。
  在這些並無盛名的人物裏,有一個人和他的追隨者群體,象流星一樣悲壯,以他們殉道般的史詩般的行為,在曆史的浩緲夜空裏劃出了短暫微弱卻動人心魄的光芒。這個人和他的追隨們就是田橫和他的五百壯士。
  
  1.
  
  田橫是出身戰國齊國的王族。他和兄長田儋、田榮,都是狄縣(今山東省青高縣東南)的豪族。趁秦末大亂複興故國,田儋、田榮曾相繼自立為王。田氏三兄弟有很高的人望,秉承戰國養士之遺風,史稱“齊人賢者多附焉”。
  後來田儋死於秦將章邯之手,田榮也被項羽擊敗後被殺。田橫聚集了數萬齊國逃兵,繼續與楚戰鬥。項羽進不能勝,退又不甘心,兵力被陷在齊。後來田橫趁項羽與劉邦爭戰之際,奪回了大量齊國的城邑,立田榮之子田廣為齊王,自己為相,獨攬國政,既不朝楚,也不附漢。
  劉邦派著名的儒生酈食其去遊說齊歸漢。酈食其憑借三寸不濫之舌,列舉了天下大勢和各種利害得失。酈食其的遊說很成功,田廣和田橫同意歸順劉邦,並撤去了守備。這時韓信聽說酈食其不費一兵一卒便為劉邦得到了齊國的七十多座城池,非常不滿,立即出動大軍攻打已經準備投降的齊國。齊國君臣大怒,田橫以為劉邦不講信義,欺騙了自己,便烹殺了酈食其。兵敗於韓信後,田橫率眾向東逃到了梁國,投靠了彭越。
  西漢統一後,田橫由於殺了劉邦的重臣酈食其,十分害怕劉邦的報複,就跑到了海州東海縣(今山東即墨縣東北)一島上據守,跟從者有五百餘人。劉邦知道田橫三兄弟早年起兵定齊,他們在齊人中的威信很高,齊賢能者多有歸附。劉邦擔心這些人長期留在海島中,會生後患,對漢不利,於是便下詔赦去田橫之罪,召他回朝。田橫不肯,他說:“我烹煮了陛下的使臣酈生,現在聽說酈生的兄弟酈商為漢將,我很恐懼他會報複,所以不敢奉詔。”他表示願為庶人,與眾人在海島上度過一生。
  劉邦並沒有善罷甘休。他一麵命令酈商不得為乃兄複仇,並下詔天下,如果有傷害田橫和他的從人的,夷族,一麵又派使者繼續前往海島赦免招降,說:“田橫來,分封可以大至封王,小至封侯。不來,就派大兵誅滅!”
  也許是為了讓部下免遭屠戮,田橫帶兩名從客隨同漢使西行去見劉邦。走到屍鄉驛站,洗沐完畢,他找了個機會對門客說:“我當初與漢王一起稱王道孤,如今他為天子,我成亡命之虜,還有比這更恥辱的嗎!天子現在要見我,不過想看一看我的麵貌罷了。這裏離天子所居的洛陽僅三十裏,你們趕快拿著我的頭去見天子,臉色還不會變,尚可一看。”說完就拔劍自刎了。
  劉邦見到田橫的首級後,流下了眼淚,他說:“田橫自布衣起兵,兄弟三人相繼為王,都是大賢啊!” 隨後派了二千兵卒,以諸侯的規格安葬了田橫,又拜田橫從客二人為都尉。不想兩個從客將田橫墓側鑿開,自刎在墓裏。劉邦聞之大驚,十分感慨,並由此認定田橫的門客都是不可多得的賢士,便再派使者前去招撫留居海島的五百人。五百壯士從漢使那裏得知田橫的死訊,也都相繼“蹈海”自殺了。這個海島後來就叫作田橫島。
  
  2.
  
  田橫和他的部屬們不屈不撓的信念和行為不僅驚動了當時,而且成為後世文人墨客筆下的典故與主題。自古齊魯多豪傑,田橫五百壯士的故事既傳奇又感人。前秦至漢初是個令後人神往的時代,天下每每有舍生取義的故事發生。然而,那個時代又是充滿義和不義的時代。
  劉邦在逃難中三番五次把兒子和女兒推下馬車的時候,他不記得義為何物。他心裏裝的也許隻有“天下”兩個字。項羽橫掃中原的時候,他早已把諸侯盟約拋在腦後,他心裏想的,也許隻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豪邁。
  自古以來肉食者們經常宣揚的一些所謂的倫理綱常和煌煌大義,往往隻是用於約束芸芸眾生的行為和思想,他們自己,則享受著另一種規則。正如經常為一些“XX精神”題字的領導們,他們熱衷於掀起學習這種精神的高潮,但在他們的身上絲毫看不到這種精神的影子的。
  田橫雖是一方割據諸侯,但曾有功於劉邦。楚漢相爭期間,田橫和彭越曾經是後方抗擊項羽的主力,他們使項羽在戰場上陷入被動的局麵,使項羽始終無法全力對付漢王劉邦。劉邦定天下後,彭越做為有功之臣受封梁王。田橫雖從未歸附過劉邦,但憑借其抗擊項羽的功勞,獲得侯爵以上的賞封完全是可能的。況且劉邦急需安撫天下,不會因驪食其的死而一時加害田橫這個在齊地眾望所歸的人物。
  所以擺在田橫麵前的就是利與義、生與死的選擇。如果擇生趨利,他和隨從門客們不但免受殺戮,而且衣食無憂,體體麵麵的做官。況且田橫畢生的敵人並非劉邦,而是曾坑殺過大量齊人的項羽。可是他最終做了慷慨赴死的選擇。田橫的死,有舍身取義的意味。似乎有寧死不屈、不願以臣者事劉邦的英雄氣概。但根據其前後言行,情況並非完全如此。
  田橫對歸順劉邦最大的顧慮就是他曾以酷刑殺害了驪食其。驪食其堪稱張良第二,屢屢以奇謀良策為劉邦立下汗馬功勞。田橫當然有理由懷疑品行並不好的劉邦會如何擯棄前嫌來“善待”自己,更別說將來同殿為臣時要麵對驪商眼裏不斷投射過來的仇恨。鳥盡弓藏的事情後來果然發生了,若幹年後彭越竟被以謀反為由跺成肉醬分送給各地諸侯。彭越後來的遭遇足以證明田橫的憂慮是正確的。
  田橫臨死前的一番話至為悲壯,堪與伍子胥的“此頭須向國門懸”相提並論。不管是什麽理由促使田橫做出了最後的抉擇,他的這種決心代表了那個時代人們推崇的一種生命價值取向的觀念。那時人們也會認為生命誠可貴,但比生命價更高的,不是愛情,也不是自由,而是義。孟軻曾經提出,當生與死、義與利二者不可得兼的時候,仁人誌士的選擇應該是舍生取義。然而真正的舍生取義,曆史上幾人能夠?
  
  3.
  
  悲壯的序幕一經拉開,就無法停止。兩個從未曾留下任何姓名的從客,盡管事先接受了劉邦的封賞,但他們還是毅然在田橫下葬的墓前自殺。緊接著是島上眾人的集體自盡。田橫的死,緣由是一種對義或氣節的堅持,也可能是一種無法麵對故國灰飛煙滅的無奈和絕望。而五百壯士的死則是因為田橫,這是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氣概。五百壯士的死和田橫的死是不同的。
  戰國時養士成風。戰國的養士,形成了以“四公子”——齊國的孟嚐君田文、魏國的信陵君魏無忌、趙國的平原君趙勝、楚國的春申君黃歇——為代表的人才中心,大量的人才迅速地聚結起未。據史書記載,“四公子”門下的食客都超過三千人。這種傳統延續到了田橫的年代,這五百壯士應該就是田橫的門下食客。田橫向來有“義高能得士”的美名,所以直到齊國為韓信所滅,田氏家族大勢已去,依然有眾多的門客願意跟隨田橫。
  雖然向來門客的構成良莠不齊,但是,從孟嚐君門下的雞鳴狗盜之輩,到智伯的門客--士為知己者死的豫讓,再到慷慨悲歌的荊軻,這些門客們與他們的主人隻見實際上結成了一種牢固的生死與共的關係。士人對養士的權貴期望很高,要求他們必須能“知人得士”,不但要求他們在物質方麵善待自己,而且要求權貴們能善於識人用人。另一方麵要求主人要尊重自己,“仁而下士”,絕不能“以其富貴驕士”。
  這麽一來,基於這種禮遇,門客士人對主人的回報往往也是非常豐厚的,所謂士為知己者死,這裏的知己,不是別人,正是指供養他們的權貴豪強。士人中有的甚至不惜以生命的代價來完成這種回報。不過象這種五百多壯士集體自殺的情形在曆史上倒是很少發生。
  關於五百壯士的死還有一種說法是他們被騙出海島,走在半道中得知田橫的死訊,在拜祭田橫墓後,在墓前集體自殺。也有人考證說這些人後來和田橫的弟弟一道隱居於離田橫島不遠的小鬲山裏。更有離奇的說法是,這批人駕舟渡過太平洋,逃到美洲,在那裏定居繁衍。在美洲還發現了“田人墓”。當然這種說法過於離奇,不足為信。
  現在我們無法得知這五百壯士的社會成分,根據劉邦許以重諾的做法來看,這些人應該都是具有相當才能的人。他們中也許有文人也會有遊俠,也可能有一些掌握某種特殊技能的人,當然也可能有一些沽名釣譽混口江湖飯的閑客。
  在這個故事的大結局裏,人人都很悲憤,人人都很絕訣,人人都很超脫,悲壯的氣氛到處在縈繞、在彌漫,誰都無法拒絕這個集體決定,誰都無法徹底撇清自己,這不是一個個人抉擇,所有曾經活躍的個體思想立刻凝固冰封。此時此刻,春秋戰國時期誕生的那種士為知己者死的豪俠精神在這個小島上轟然劃上了一個巨大的句號。這種精神從此刻起悄然絕跡,後世不再。
  
  4.
  
  太史公在《史記·田儋列傳》中稱讚道:“田橫之高節,賓客慕義而從橫死,豈非至賢!餘因而列焉。不無善畫者,莫能圖,何哉?” 太史公從田橫和五百壯士的故事裏總結出高節與義氣,他進而感歎天下擅畫者,為何不以田橫與五百壯士的故事作為繪畫題材呢?他的這個願望在兩千年後由繪畫大師徐悲鴻實現了。徐悲鴻作《田橫五百壯士》,或許就是受了太史公的啟發,他借這一畫題表明一種亂世不屈的精神氣概。
  田橫和五百壯士的故事對後世有著一定的激勵作用。甚至象十大元帥之一的葉劍英在上中學時曾經為班級的《同學錄》作序,在序中寫下了“成則周武三千,敗則田橫五百”的字句。當然葉劍英是個成功者,他後來成為“周武三千”中非常重要的一員。
  然而,在對田橫和五百壯士故事感佩之餘,現代人也許會多了一層疑問。中國向來不缺乏慷慨悲壯的英雄。高風亮節、視死如歸之士古來多有。但中國一直缺乏另外兩類英雄,一類是為尋求真理和社會進步殉道的英雄,另外一類是平凡的堅韌如聖徒般的平民英雄。這兩種英雄行為在曆史上既不為人稱頌,也不為人效仿。
  正如顧準先生所言,中國“好像隻有一個類型,文天祥、史可法之類,而這已是中國專製政治到了末日時候的從容就義。不是社會上升進步中的殉道精神與自我實現了。”而缺少“像布魯諾那樣寧肯燒死在火刑柱上也不願放棄太陽中心說。” 的追求真理和自由的英雄,這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中國曾經有過那種聖徒般堅韌的平凡英雄,但現在的人們卻不怎麽記得他們了。清末有這麽一位乞丐,他乞討一生,晚年用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數千貫銅錢在家鄉辦起了一所義學,他親自跪請有學問的進士、舉人任教,跪求貧寒人家送子弟上學,當年招收了50多個學生,不受任何學費。
  山東巡撫張曜後來聞知他的義行,親自召見了他,並下令免征義學的各種賦稅,另賞銀200兩,同時奏請光緒帝頒以“樂善好施”匾額,清朝授以 “義學正”名號終於認可了他的努力。但他將所得賞賜悉數投入辦學事業,前後一共辦了三所義學,自己仍然靠乞討過活,過著簡樸得近於低賤的生活。後來貧困中死去。死時依然是個乞丐身份。
  這個人就是武訓,他隻是個小人物。中國的曆史上從不缺乏頂天立地的英雄,但卻缺乏這種如聖徒般的小人物。他們理應和田橫及其五百壯士一道,受到人們的敬意。
  “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如果田橫他們當年選擇了活下去,他們最終會有怎樣的一個結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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