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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我,不漂亮,眼睛細細的,個子小小的。但是兼有了男孩的倔強,和女孩的靈巧。頭上兩個發旋,被認定是強人,自己也有些痛苦,頭頂的兩股頭發絞在一起,直立起來,連戴帽子都不舒服。的確,我有時候很不開竅,有點的古怪。比如說,小時候疑心很重,大人喂食,非要把手推那調羹到大人嘴邊,要大人吃一口先,就是長大點了,也不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很小的時候,隻要給我一個紙板,放我在上麵,我就不會走開,好像進了孫悟空的金箍棒劃的圈圈,實在呆極了。女兒生下來以後有一陣由我的父母帶著,他們說:現在才發現帶小孩是多累的事啊!又說,和她比,你小時候幾乎象傻瓜一樣!
我從小不挑食,父母也想不出來我有什麽東西不肯吃的事,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水產和海鮮。我們溫州人,很多是熱體,這樣的身體,表現出“冬暖夏涼”的特征,夏天容易出汗,身體就涼快了;冬天體表發熱,手心腳心很暖和。這種體質可能和大量的海鮮食品有關係吧?因為水產品都是極涼的,如果不是熱體,根本搪不住要拉肚子,根據現代醫學,都被解釋成有細菌什麽的,或者沿海的居民身體裏有了抗體,不容易吃壞肚子了。
記得小時候在溫州家裏,經常吃螃蟹,還有海蜇皮,當時海蜇皮好像是窮人的家常菜,還有蝦米和帶魚。我們在杭州的時候,奶奶經常托人帶東西來,把海鮮醃製了,或曬幹了,讓我們解解饞。當然,杭州也有杭州的美食,下次可以大書特書的。我最喜歡吃溫州的敲魚湯,還有帶點海鮮在裏麵的混沌王,後來在我們家後麵的耶穌弄開了一家溫州飯店,我帶家人經常去,每次要點敲魚湯,對我來說,它實在就是西湖第十一景了。
中學的時候學校組織夏令營,到舟山,幾頓飯下來,幾乎所有的人都上吐下瀉,沒有出現狀況的,就都是象我這樣的來自海邊的人。我喜歡海鮮,更喜歡吃醋,但是我不喜歡那種很鹹的鎮江醋一類的醋,它們可能是炒菜用的好料,但是的確不是我說的醋,我叫它們“醬油醋”。我喜歡的醋,其實是純醋,清的那種。我現在在洛杉磯,發現很多日本醋是那樣的品質,我又喜歡吃海鮮壽司,人說我怎麽喜歡日本料理,我說:說不定日本人就是從我們溫州過去的呢!
我在大學的時候,有一個著名的日本版畫家來講學,他就要我當助手,因為我好像聽得懂他說什麽,其實我把他說的當溫州話聽,就明白一二了。他走的時候還送我一幅原作,表示感謝“老鄉”的幫助。
說到語言,那個時候我同時說三種語言,也算奇怪的事。我的母親會說很道地的溫州話,雖然她是杭州人,在那裏呆得最久的無非是生我的那個時期,可是我父親卻沒有這樣的語言稟賦,而是把三種語言攪拌了一下,出來一種他自己的浙南普通話風格的語言,我倒也學會了。我喜歡模仿父親的語言說話,母親聽到就會笑得前仰後合。直到現在,我在家開玩笑的時候,也用這種獨特的語言,小孩一聽到這樣的語氣出來,就知道歡樂的時間到了。如果是一個溫州人,哪怕他在北京住了一輩子,我也能聽出來他是溫州人;我後來去拜訪一些在上海和北京的藝術界前輩,聽到他們的鄉音,就不由地感到親切萬分。
可是我也喜歡說杭州話,這種語言來自南宋,原來從北方作為官話遷入杭州,和杭州周圍的吳地方言區別很大,所以被稱為語言孤島。我自己以為自己的杭州話一等正宗,可是外婆說不是,她才是真正的老杭州了,她說更早時候的杭州話還不完全象後來的樣子的。這麽說著,我就聽出來她的口音是有一點不一樣,而且好幾個用詞的發音也明顯不同。現在我的妻子本來是上海人,跟了我說杭州話,大家也都說,她說的杭州話夾雜一點上海腔調,卻是解放前比較時髦的一類了。
外婆是大家閨秀出身,上過宏道女中,刺繡、裁縫、烹飪、茶道樣樣行,記得她做的滿桌子的菜,美味無比,盡管阿姨們都說自己學到了外婆的做飯技巧,實際上不敢恭維,沒有及得上她一個小指頭的。小時候的很多衣服也是她裁剪縫製的,最困難的時候,外公在外麵被遊鬥,或者關在牛棚裏,家裏全靠她一人撐著。不但整理家務,安頓各家(她四個女兒多已成家)的情緒,還要接些裁縫的活做,來補貼家用,對外公的遭遇絕沒有怨言,不離不棄,要知道那個時候她自己的弟妹都在台灣,一下子都音訊全無,隨便是哪個,一定有多少抱怨要發泄出來:都是你自己不好!為什麽要回來這個沒有信義的地方?!
相對地,外婆不是最喜歡我,我不是生得帥氣的男孩,她隻說我很可愛,雖然不漂亮。可見她心底裏是喜歡漂亮的女人,而我的外公長得一點也不漂亮,也很矮,真是一個謎!據說她年輕的時候很多很多人追求她,卻獨獨跟著我外公,我相信,我的外公一定有另外的一種魅力,就是才氣了。
最高境界的女人愛才,中間層次的女人愛豺,最低水平的女人愛財。當然,很多人是看不到才的,女人到了愛才的高度,本身就是英豪一類了。雖然她們手不可縛雞,力不能逮惡,但是她們的見識有時候比男人更強更遠。
再說我的母親,她表麵上是很膽小的人。我給她看我養的藏獒和德牧,她會說:我害怕!其實內心卻堅定勇敢。她剛去農村的時候,和其他人一起被送去直接在田裏勞動的,後來有一個機會,去很荒僻的地方教小學,她就去了,沒有想到的是住的地方,就在一個做棺材的作坊裏,而且就在一片墳山上!她說她沒有說害怕,其實她很怕,但是她堅持住了下來,細節都不用說了,二十來歲的姑娘有幾個能吃這樣的苦?因為她證明自己可以教書,後來才被加入到民辦教師裏,安插在老宅附近的學校,我生下來以後才可能由她帶著住在鄉下了。
我上中學的時候,父親有一個操場一角的小樓上的辦公室,晚上要走過漆黑的路,摸上三樓上的閣樓,才能打開燈,但麵對的還是漆黑的操場…媽媽問我怕不怕,我搖搖頭,晚飯以後就一個人去那裏畫畫了。有時候閣樓裏有蝙蝠飛出來,搞得雞飛狗跳的,但是我竟堅持了下來,跟媽媽那時候吃的苦比,這算什麽?我這樣告訴自己。
哈哈,畢加索說:關鍵不是創造,而是發現。你身邊一定有啊!
到什麽地方去找有才的人呢?普通人還是占大多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