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來美國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工作,在國內的時候一直在美院裏,好像從來沒有擔心過有沒有工作的情況,說來慚愧,我的太太比我工資高好幾倍,我也心安理得,藝術家嘛,總需要一些接濟的。
所以,等來美國以後,太太也沒有工作,手裏的錢也快化光了,眼看坐吃山空,才不得不謀起工作來。我在東岸時的大學本來隻讓我去做個展覽,和一些講座,沒有課給我上的。還好我的展覽很成功,其中有兩套等人大的人物畫,把老美懾住了,就有學生找係裏要修我的課,所以係裏突然找到我,在我將要回去的那個星期把我留了下來,辦了簽證延期和工作卡、社安卡,加上另一所州立大學的一個項目也需要人教課,於是我有了兩個兼職工作。因為我那時的英文很差,也不知道美國學校的教學規律,教得很吃力,好在我注意收集了不少好的作品,加上學生們很包涵,倒是算我有了很寶貴的第一次在美教學經驗。
那次展覽讓我認識了從西雅圖去那裏探親的波妮教授,她極欣賞我的繪畫功力和畫麵意識,邀請我在結束手頭的工作後去西雅圖的Cornish藝術學院做客座教授。這樣,我於當年的聖誕節趕到了西雅圖。雖然有人邀請,但正規的手續還是不可缺的,我一開始隻能以訪問藝術家的身份去教課,等到了來年的五月,被告知從下個學期開始他們學校不再聘用訪問藝術家上課了,有一個客座教授的位置,將公開招聘。我明白這個位置就是為我準備的,盡管當時馬上就收到了來自全美國的一百三十多封應聘信,而且學校還在全國的藝術學校聯盟會議期間進行了公開麵試,最後,我是五個在學校麵試的候選人之一,當然,最終我被選中了。
Cornish招聘老師除了聽教師們的意見,也要由學生們來投票,我因為已經在那裏教了一個學期,自然占據了有利形勢。美國學生太可愛了,他們很會為我說話,毫不吝惜讚美之詞,傳到係主任和其他教授耳裏,反饋給我很多正麵的訊息,讓我受寵若驚,因為我在國內幹得和在美國一樣賣力,還從來不計較工資待遇,把教學純粹作為事業來追求,但是從來沒有得到正麵的肯定;中國領導的標準是,不僅要工作好,還要會做人,會說話。
雖然那樣,這份工作畢竟是半職,尚不能養家活口。於是我也教私人學生,從大人到小孩都教,在美國顧不上那麽多麵子的事(在國內如果美院的教授去教小孩子,一定會被人嘲笑的),沒有象別的畫家那樣不得不上街頭畫肖像,就已經很不錯了。我上次提到過我住的公寓樓和Shannon,那裏有一個很時髦的會所,包括廚房和酒吧台、台球室和客廳,還有一間會議室,裝修得十分考究和現代感。我把會所當作了自己的工作室,因為環境優雅(外麵有一個漂亮的院子,栽培著許多花草),許多人喜歡來這裏跟我畫畫,順便還做些點心帶過來大家一起品嚐,Shannon極大地支持了我,讓我保有會所的鑰匙,尤其是在周末,我們常常在會所開Party,看DVD。
我帶了一個油畫班,一個水彩班,和一個兒童繪畫班,教學很有樂趣,當然,也有人因此會小看了我,有個美國單親媽媽,她人不壞,但當我是看孩子的了,把她八歲的女兒放在我這裏,到時候了也不來接,有一次甚至讓我們帶了她女兒好幾天,別人還以為我們收養了她呢!其實她女兒還是很可愛的,叫Hannah,她帶著我兒子一起玩,有一次我兒子把她的鼻子碰破了,流了血,她並不記恨。到現在,如果我問兒子:“誰把Hannah的鼻子碰破了?”,他還一臉尷尬。
規規矩矩的家長當然是多數,有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叫Mary,十二歲,來我這裏就聲稱特別喜歡畫素描,而且是要學寫實的人物的,這在老美那裏可是屬於另類了,果然,她不厭其繁地畫人物,真的很有興趣,她爸爸是個藍領,有兩個女兒,他尤其喜愛Mary,老是買許多畫具給她用,一點兒也不吝嗇,對我也非常的恭敬。
Shannon和Heather會常常走過來,讚美大家的作品,有節日的時候,還有許多巧克力糖果給大家......這樣的工作我幹了三年,但還是覺得應該找個全職工作,因為在Bellevue已經有兩個男孩相繼出生,我的家庭需要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福利待遇了。可是我知道對多數美國藝術家來說,這談何容易,總是想,如果不是波妮教授的介紹,我現在在Cornish的工作也是不可能得到的,我不認識其他學校的人,怎麽可能呢?就著試試看的心情,我寫了自己的工作和繪畫經曆,以及教學經驗,我有一個好朋友,叫Jennifer,是喬治華盛頓大學的政治學碩士,她幫助我整理了申請材料,又告訴我她有個同學從洛杉磯的一所教會大學畢業,那裏有很不錯的藝術專業,而且學校環境特別優美,最近藝術係正在招一個全職的終身製教授呢,我到全國藝術學校聯盟(我是會員)的網站上一查,果然有這麽一個位置,於是馬上將材料寄了過去。等了很久,好像是石沉大海了,生活又回到原來的狀態,自己也笑話自己太天真了。
一天,忽然收到一封很簡短的email,說我被選為候選人,可以去波士頓的全國的藝術學校聯盟會議參加麵試了。我的天!波士頓,學校明明在洛杉磯,為什麽要去波士頓麵試?我覺得本來希望就太小,去了一定是白白浪費錢。這時候,有個美院的校友叫梁怡,正從華盛頓大學的碩士畢業,告訴我他正在找工作。說要去全國的藝術學校聯盟的會議參加麵試,他大概有六個學校約了他(後來他沒有被錄用),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他我隻有一個學校約了我,但想想就當作是去波士頓玩玩有什麽不好,就答應自己也去看看。另外波妮教授也鼓勵我去,說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申請工作的經驗。我知道,到目前為止,在美國的大學謀到全職教席的中國藝術家還極少,別人有在美國的學曆,去試試還可以,我呢?完全是去湊熱鬧了。
我飛到波士頓,馬上就租了一輛敞蓬跑車,到處開,因為會議的事我沒有什麽興趣,隻等約好的時間麵試就是了。我開車到了哈佛大學,也參觀了當時正在展覽戴維霍克尼作品的波士頓美術館,本來打電話給梁怡,想約他一起去兜風,可是他在那裏太忙了,始終不得見麵。有一次我還在河對岸迷了路,反向開車在單向道上,對麵過來的車搖下窗告訴我走錯了,而邊上正巧就停著一輛警車,馬上就靠了過來, 問我怎麽回事,我說自己不認識路,不知道哪裏上高速公路回波士頓,那警察打了個手勢讓我跟著他開,到了高速公路入口,把手一揮-我想他怎麽忘了給我寫罰單?也顧不得說聲謝謝,就上了高速公路,這是我至今唯一一次和警察打交道,竟發生在波士頓,不可思議。
我的麵試在一個飯店的房間進行,有兩名教授麵試我,門口走廊上還有其他的候選人等著,不知道為什麽,我發揮得很自然,因為他們要的人體繪畫教授可以說是掉到我的飯碗裏了,我說得頭頭是道,他們兩個也不住的點頭......回到西雅圖不久,他們就又來了通知:要求到洛杉磯的學校麵試。現在好像事情有了點苗頭,當然我不會放棄了。
洛杉磯的麵試非常順利,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們已經決定了要我了,從幾個方麵,一是他們除了出所有的行程費用,安排了和所有教師在一起的一頓飯,在我進來以後的幾次招聘麵試中再也沒有這樣的規格過,可見當時他們有鐵定的把握了,另外,據說在我之前他們已經麵試了加州本地的許多候選人,都否決了,而從波士頓麵試帶過來的,隻有我一個,而且排在最後一個;二是他們的院長給我做了長達三個小時的麵試,告訴我一個驚人的事:我們Cornish現任的院長原來就是她的前任-這個世界就這麽小!她當場答應一定會聘我(我後來告訴波妮教授,她說這好像作為院長這太不專業了,麵試怎麽可能作這樣的允諾?);三是他們安排了一個公開的人體素描觀摩課,讓我大顯身手,明擺著是讓我來做秀的。這次麵試時間長達三天,也不尋常,所以當我回西雅圖的時候,心裏已經很清楚:要大搬家了。
許多朋友認為在美國存在種族歧視,在找工作的時候一定會遇到。但是我認為,非但沒有什麽種族歧視,我還大大的得益於我的種族背景,因為我是中國人,才可能在許多老美裏具有特殊的文化特色而脫穎而出。
我們係這個學期又剛剛招了一個設計的教授,整個過程更讓我相信這一點。從一開始,負責設計領域的教授給我們介紹他們選定的候選人的時候,就口口聲聲這些人具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他們選的最後三個人中,一位是日本裔的美國人,一位是在澳洲工作的美國人,一位是在新加坡工作的韓國人。他們從幾百個申請者中偏偏選中這三個人,的確是因為偏愛她們(全是女性)的身份背景,這一點是擺在桌麵上的。經過麵試,我的印象是那位在澳洲工作的美國人具有明顯的語言溝通上的優勢,而那位韓國人則困難一些,而結果呢,正好相反。這個過程本來是保密的(請不要轉載此文),我寫下來,是為了說明問題,一個永遠不願為許多國人相信的事實,隻有從這樣保密的議論和投票(招聘過程最後是以投票來決定的)過程才可以得到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