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840年鴉片戰爭起,至辛亥革命爆發的1911年,近代中國(大清國)經曆的主要大事,計有:太平天國起義,洋務運動,維新變法,義和團運動,立憲運動,革命風潮等。
三方角逐,革命派勝出
太平天國以失敗告終,卻大傷清廷元氣;洋務運動,技術上效法西方,文明上卻抵製西方。這種“體製內的改革開放”,終以1894年的清日海戰、清軍大敗為警示,而證明“此路不通”。慈禧太後死守既得利益,以宮廷政變扼殺戊戌變法,不意為社會革命奠基。狂熱排外的義和團,以殺害外國傳教士和攻打外國使館的反文明行徑,遭來八國聯軍的入侵,清廷再次被打掉國威。此後,清廷、立憲派、革命派成為角逐中國未來的三大勢力,三足鼎立。在國內外壓力下,清廷被迫改革,曾派群臣出國考察憲政(群臣歸國後,幾乎眾口一詞地支持立憲);曾宣布“預備立憲”,預備期先定九年,後縮短為五年;曾設立資政院(中央)和諮議局(地方),議員經由選舉產生(從士大夫階層),可謂破天荒。
客觀而言,清末朝廷的政治改革,做了很多(遠多於今日中共),但與當時形勢相比,仍做得不夠,且動作太慢。尤其立憲,能拖就拖,一再錯過佳期。拖至1911年5月8日才出籠的責任內閣,卻是“皇族內閣”,令立憲派大失所望。這為日後立憲派與革命派的合流,埋下伏筆。一拖再拖的結果,就是拖出了一個辛亥革命。
反觀當時的革命派和改良派(即立憲派),為各自的目標,都十分盡心盡力,按今天的話來說,就是非常有事業心,各自全力以赴,馬不停蹄,頗有聲勢。立憲派辦報、上書、公示立憲步驟,交通於體製內外,奔走於國內國際,更積極參加諮議局選舉。革命派則不斷製造起義、暴動、甚至暗殺;滲透滿清“新軍”,無孔不入,廣泛傳播革命思想。
立憲派與革命派,方向並無不同,都是要建立憲政中國。立憲派若要成功,需要清廷的配合,但清廷的拖延,使立憲派功虧一簣;革命派若要成功,隻要社會土壤具備,隻要民眾大體支持。三方角力,革命派勝出。革命爆發,革命成功,或者說,階段性成功。這便是辛亥革命。
這一史實,對今日中國,依然具有參考價值。對比清廷,今天的中共,毫無政改意願,精神上的閉關鎖國,更甚於清廷。中南海自恃一黨獨大,傲視天下,殘民以懲;又自恃“崛起”,叫板文明世界,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按理,今日中國,比曆史上的任何中國,都更具有革命的需要。隻是,改良派不成氣候,革命派也不成氣候,各自力量薄弱,且一盤散沙,痛使中國變局難產,而僵局持久。
溫和革命,可貴的和解精神
辛亥革命,最值得稱道的一點,它是一場溫和革命。立憲派與革命派捐棄前嫌,迅速攜手,合力打造地方新政權;南北議和,避免了大規模內戰;清廷以體麵形式退位,國家實現和平轉型。南北方達成的《清室優待條件》, 第一條曰:“大清皇帝尊號不廢,民國政府待之以外國君主之禮。”足見承國禮數。也同時印證,滿清是外來政權,辛亥革命,使亡國長達二百六十七年的中國,終得複國。溫和的辛亥革命,與日後血腥的共產革命形成對照。蘇共建政後,列寧親自下令,殘忍殺害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並及全家老幼。中共上台後,大規模屠殺地主和資本家,隨後,又大規模屠殺先前已經歸順的國民政府軍政人員,以數百萬計,包括眾多抗日將領、辛亥革命元勳。共產革命的腥風血雨,把辛亥革命的和解精神衝刷殆盡。
孫革命有功,但不該拆台南北議和
作為革命元老的孫中山,早年積極鼓吹革命,創立革命團體興中會、同盟會等,多次發動武裝起義,對辛亥革命的早期奠基,功不可沒。辛亥革命,由民變而兵變,即由四川保路運動而至武昌新軍起義,孫完全不知情,正落魄於美國夏威夷。武昌首義的策劃者和組織者,也並非孫的同盟會,而是另外兩個革命團體,共進會與文學社。辛亥革命爆發兩個半月後,1911年12月25日,孫中山才由法國馬賽回到中國上海。那時,革命已經成功,十五省已經獨立(於清廷),南北議和進展順利,南方各省達成共識:隻要袁世凱(時任內閣總理大臣)促成清室退位,就由袁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也是立憲派,曾於1905年,在直隸總督任上,上書清廷,“奏請實行立憲政體”。而早在12月11日,十七省代表匯集南京,籌組臨時政府,計劃在袁世凱正式接任大總統前,推舉一位臨時大總統。當時,黃興與黎元洪各受擁戴,呼聲最高,黃興派略占上風。但以黃興為正、黎元洪為副的推舉結果,不為黎所接受(因在武昌時,黎為正,黃為副),已經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的黃興,則謙讓不受。各省代表於是決定虛位以待袁。但到了12月下旬,孫中山返國後,情勢丕變。孫積極活動,各省代表又重新醞釀推舉臨時大總統,在黃、黎兩派相持不下和黃的一再謙讓之下,孫得以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孫就任後,即對南北和談從中作梗,提出“五條要約”,包括“北京不得更設臨時政府”。孫電邀南北方和談代表伍廷芳和唐紹儀“入寧麵商”,但遭拒絕。在南邊,伍廷芳因不滿孫反複修改要約,背離原先和談宗旨,憤而辭職。在北邊,袁世凱認為孫所提條件與已經達成的和談協議不符,拒絕接受,並召回北方和談代表唐紹儀。此在1912年1月間。
同月16日,北京東華門發生刺袁事件。同盟會京津分會放置炸彈,當場炸死袁的衛隊長等十人,但袁世凱本人幸免於難。此事是否為孫中山所指使,曆史存疑。同期,即1912年1、2月間,孫頻繁聯絡日本政、商兩界,請求提供一千五百萬元,以維持革命軍,不至解散,並“即可與袁中止和議”。孫承諾,事成後,租借滿洲於日本(孫賣國嫌疑,由此而來;類例還有更多,本文不贅述)。得此承諾,日方漢治萍公司提供孫五百萬元;日方更為孫提供大批武器,包括:步槍一萬二千枝,機關槍六挺,子彈二千萬發,山炮六門,於1月7日由日本輪船秘密運抵南京。孫竭力拆台南北和談,但卻改變不了當時的大勢所趨,南北主流力量,都一致堅持,隻要清室退位,就由袁出任大總統。清室於2月12日正式退位後,孫被迫辭去臨時大總統職。袁於3月10日,接任臨時大總統;翌年10月10日,經國會(國民黨占多數)選舉,正式出任大總統。
民國初立,孫不得誌,硬要推倒重來
清室退位,民國誕生,舉國上下,氣象一新,各國紛紛承認中華民國。應該說,辛亥革命,大功告成。唯獨孫中山,心下不服,隨時準備滋事。1913年2月,多黨製下,首屆國會選舉正常展開。由同盟會、共進會、統一共和黨等聯合組成的國民黨,贏得國會大選,將由聲望極高的國民黨黨魁宋教仁出任內閣總理。然而,赴任前夕,宋卻於3月20日在上海北站遇刺身亡。曆史上,袁世凱被指為刺宋主使(國共兩黨黨史);但實際上,孫中山更可能是刺宋嫌疑。當時,從中央政府方麵,孫獲職中國鐵路總公司總裁,屬於“靠邊站”的角色;從國民黨方麵,孫獲職理事長,但被黨內主流派架空。宋若出任總理,對袁並無威脅,孫卻被邊緣化(如果孫中山能為“中國華盛頓”,則何須計較?)。在此之前,孫、宋已決裂;麵對如日中天的宋,孫深懷嫉恨。宋臨死,留遺囑給袁,托以國事;對孫則無片言隻語,更絕無所托。
刺宋凶手應夔丞,原與陳其美同為青幫大佬,與洪幫的孫中山結交相好,辛亥革命前後,應是共進會頭領,孫任臨時大總統時,應為孫侍衛隊長。刺宋前,應通過國務總理趙秉鈞秘書洪述祖騙取趙密電,事後用以嫁禍趙秉鈞、進而嫁禍袁世凱的“證據”。
其實,孫一生精於暗殺謀劃,曾組“支那暗殺團”;暗殺對象,包括各類政敵,而不論敵方、己方(如楊衢雲、鄧鏗、陶成章,以及批評過孫的知名記者黃遠庸等)。孫借口宋案,發檄討袁,於同年7月,發動“二次革命”,被袁擊敗後,逃亡日本。實際上,從1911年底歸國起,孫就一心倒袁自立,不達目的誓不休,而罔顧國家大局大勢。孫想當大總統,依當時條件,大可循憲政之路、選舉之路,惟須等待數年而已,何不為?原來,孫深知自己在黨內已失人望、在國內已失人心,難以贏得選票,故鋌而走險,假借“二次革命”旗號,硬要把現有格局推倒重來;由別人主導實現的共和不算數,隻有自己主導實現的共和才算數;如此攪亂初生民國,圖謀趁亂東山再起,“天下為公”乎?天下為私矣!經宋遇刺、孫作亂,民國亂象初現。到1915年,在楊度、袁克定等複辟派的鼓搗下,袁世凱稱帝(此為袁無可原宥的最大敗筆),竟以為帝製“符合中國國情”,可以穩定中國。但,所謂“君主立憲製”,已經過時。蔡鍔等地方都督,起兵討袁,是為護國戰爭。在全國的反對聲浪中,袁取消帝製,恢複共和。次年6月,袁氣病身亡。強人一倒,天下大亂;軍閥割據,軍閥混戰。當初南北議和的大好局麵,又變成南北對峙的刀槍並舉。
勝利者書寫的曆史,麵臨質疑
此後,孫中山再到廣州起事,病急亂投醫,最終把目光投向蘇聯,推行“聯俄容共”政策。孫獲得蘇聯援助,引進蘇聯顧問,不僅以“列寧式”政黨模式,重建國民黨,更將共產黨引進國民黨內,埋下中國巨禍。
辛亥革命是必須的,況且,辛亥革命是清廷拒絕或拖延政改的必然結果,孫中山長年推動革命,值得肯定。然而,過於強烈的權力欲和個人野心,往往導致某些革命者異化,沉迷於奪權手段,而扭曲了革命目的;或曰,目的與手段相顛倒,革命成了手段,奪權倒成了目的。一個革命的促進者,蛻化為革命的絆腳石;一個共和的鼓吹者,異化為共和的攔路虎。這便是孫中山的道路。
之前多年,筆者曾對孫中山讚譽有加,但在深入挖掘、研讀和對比更多史料之後,漸漸發現,孫中山是問題人物。引用宋教仁的評說:“像孫逸仙那樣的野心家做領導人,中國革命要達目的,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的。”“孫逸仙已是落後於時代的人物,不足以指導革命運動。”
功成身退,本應是從政者的美德。中國沒有華盛頓,袁世凱不是,孫中山也不是。這是中華民族的悲劇。這一悲劇和教訓,至今值得國人記取。
孫中山被國民黨奉為“國父”,被共產黨奉為“先行者”,概在於,國民黨重起於廣州,要推翻“北洋政府”,必奉孫中山(而非袁世凱)為中華民國的正宗;共產黨感恩於孫的引納,又要與國民黨爭奪“大革命”的正統,故而要打孫中山的旗幟,以對抗蔣介石。
曆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作為國共兩黨“繼父”的孫中山(國民黨黨父本為宋教仁,共產黨黨父本為陳獨秀),就這樣被國共兩黨抬上神壇,百年供奉。然而,那種先立論、再選擇性收羅曆史事實的“寫史”手法,需要質疑。一元化的曆史觀,必讓位於多元化的曆史觀。圍繞孫中山的爭議,可在相當程度上,正本清源,讓後人以史為鑒。
陳破空
(原載香港《開放》雜誌,2011年11月號)http://www.open.com.hk/content.php?id=4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