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4。冤家,把你藏在哪?

(2009-07-25 06:25:21) 下一個

14。冤家,把你藏在哪?

燕巧正在睡夢中,夢是藍色的。她在一條河裏跋涉,腳步很重很重。水在兩條腿的推動下飛起了浪花。身上沒有穿衣服,這使她覺得無處藏身,心裏極度的不安。突然,身體滑到一個深坑裏,一個勁地向下滑去,越滑越快,恐懼極了。燕巧就拚命地叫喊起來,可就是發不出聲音。

燕巧聽到了母親的喊聲,使勁地睜開眼睛,卻讓月光下窗戶上巨大的黑影嚇住了。猛地一個激靈,全醒了。這時窗外的人推開了窗戶。燕巧的雙手抓住了被子,身子在發抖。窗外的人轉眼之間就已經站在土炕上了。母親的頂門杠舉了起來,卻被來人抓在手裏。“你這個死促壽,我打死你!”母親罵著、喊著、喘息著。

“大娘,我不是壞人,外邊有人抓我,你就救我一命吧。”來人雙手把著頂門杠,就給燕巧母親跪下了。多麽熟悉的聲音!“江濤——”眼前的這個人竟是江濤!!“冤家,我把你藏在哪?!”燕巧拉著被子,直直地站了起來,喊道。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急得一跺腳,土炕得一角就塌下去二寸!燕巧的身子晃了一下。江濤一步邁下炕,眼睛四周掃了一周。這個屋子呀,實在沒有藏身之所。抬腳向後門奔去。打開後門,看到兩個流動哨,又返回來,躲在門後。

二門外傳來一陣陣砸門的聲音。燕巧提著被子,遮著赤著的身子,在炕上不安地跺著腳。寒風吹在身上,像刀子。心裏卻像火一樣,一籌莫展。燕巧一腳又踏在炕上那個凹坑裏,心裏卻一下地亮了:“冤家,快藏在炕洞裏。”把被子往外一扔,就把炕席揭了下來。“江濤,進炕洞!”一把把江濤推在炕上,把整個炕席蓋在江濤身上。一跳腳,把窗推了上去。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江濤把光著身子的燕巧還是看在眼裏。

江濤猛地一用力,把炕的一個邊壓了下去,在凹坑裏躺了下來。燕巧把炕席剛蓋在炕上。屋外已經有砸門聲。二門已經被砸開了。“來了,來了。”燕巧母親喊著,披上一件棉衣,去打開了屋門。屋門一把被推開了,燕巧母親扶著門邊,晃了晃,站在那裏。

兩個穿二尺半的、扛著槍闖了進來。“有人進來麽?”一個兵伸手去拉燕巧的被子。燕巧用手拉緊被子不放。“家裏沒人。離我閨女遠點!”燕巧母親撲了上來,護在女兒身上。兩個兵在屋裏看了看,沒查出什麽。一個兵在燕巧身上隔著被子摸了摸,被燕巧母親在手背上狠狠地打了一下。兩個兵從後門走了。

江濤聽著兩個兵走出門外,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剛才一瞥,卻把燕巧美麗的身影永遠地記在心裏。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隔著席子就躺在自己的懷裏。燕巧穿上衣服,起身關上了前後門,對江濤說:“出來吧。”江濤從炕洞裏爬了出來,腿一軟,又給燕巧母親跪下了。燕巧母親在這時候也穿上了衣服,裹好了裹腳布。看著跪著的江濤,伸手摸了摸江濤的頭,說:“起來吧。折騰了半夜,餓了吧?我去打個水雞蛋。”江濤起身坐在炕沿上。

燕巧把櫃子上的油燈點上,用手擋著門縫裏吹來的風,隨著母親到了灶間,開火做飯。江濤客氣地站了起來,卻不知說什麽。就依著門框癡癡地看著母女倆。燕巧坐在鋪墊上,灶膛裏的麥秸在轟轟地燃燒,火膛裏光照在燕巧的臉上,放出奇異的光芒。那滿是汙泥和灰斑的臉和亂絲百結的頭發,在搖曳的火光裏,綻放這聖潔的美麗。江濤的心籠罩在一首甜美的樂章裏——那是一首生命和愛情的歌。

燕巧把水雞蛋小心地端給江濤。四目相對,燕巧的眼睛有些濕潤。江濤的目光像刀子一樣,看得燕巧心裏發慌。燕巧的瞳仁在江濤的目光裏,又黑有大。江濤把雞蛋端給了母親。“大娘,你吃吧。我該回去了。”直向大門走去。燕巧跟在後麵,留下了一句話:“你若不嫌棄,等我過好了,我會娶你!”

燕巧掩上門,發現門搗已斷,木木地走回家。母親靠在炕上,正在往煙袋鍋裏裝著黃煙。自哥哥死後,母親心裏苦悶,就開始吸煙。燕巧看著噴雲吐霧的母親,覺得臉上有一些隱隱的發燒,身上有些虛脫。“巧兒,你說怎麽這麽巧呢。”母親吸完了一袋煙,把煙灰磕到了土炕下,若有所思地說,“命啊。。。”

江濤回到了家,把這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母親。母親說:“真沒看出這閨女,有眼有手。”那天,江濤本來可以下午從海上趕回家,考慮到白天有過路的部隊,就拖到了半夜,卻沒想到晚上部隊在村裏有過夜,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支部隊第二天拂曉就離開了。走的時候,一個遊手好閑的混混,聽兩個士兵聊天,一個說:“這個村子裏一個女人也沒找到。”一個說:“有倒是有一個,就是太臭了。”這混混平時就好逗樂。大家聽了,隻是一樂,不知真假。

江濤在隔天的一個大清早,用家裏的獨輪車推著“埴”來給燕巧盤炕。埴是江濤自己拓的。北方的土木建築有磚和埴兩種。埴分大埴與小埴。大埴有二尺見方,約四指厚。用作炕麵。小埴方頭粗壯,方頭半尺見方,二尺高。用作炕麵的支柱。拓埴是一個力氣活。先和泥,把麥草和粘土攪合在一起,以增加埴的“筋道”。再拓土胚,就是把和好的泥放在木製的模子裏。填滿後再把模子慢慢地提起來,在地上就留下一個方方正正的埴胚。模子就是一個方形的邊框。埴胚晾幹後,從地上揭起來,就可以用了。埴很堅固,用鐵錘用力才能砸碎。

江濤的到來,燕巧和母親喜出望外。燕巧家是典型的北方民居。正房三間,座南朝北。燕巧和母親住在東間,西間沒人住放了些雜物。中間的一間是灶間,東西兩個灶台連著土炕。江濤來的時候,母親正在西間灶台上洗碗。灶台邊上是碗櫥,放著幾個碗和一碗鹹菜。門框的上方插著一個籮筐,那是放幹糧的地方。江濤進了門,把東間的炕席揭了,把破碎的埴拿走,堆放在屋外,用新埴把炕重新砌了起來。埴之間的縫隙,用稀泥泥好。燕巧的母親在東灶間點了火,沒見炕上漏煙。出了屋門看看煙囪。那天沒有風,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屋裏的炕上一會兒就充滿了水蒸氣。

燕巧端著銅盆子,讓江濤洗了手,江濤就要走。母親說:“到了中午了,吃飯再走吧。”把江濤讓進了東間。東間一進門,是個櫃子,櫃子上是一個雕花的茶幾。茶幾上是一座木鍾,木鍾有一個玻璃鍾座。在木鍾的上方是兩個鏡框,麵各有一幅畫,畫的是“明月林間照”,“清水石上流”的意境。鏡框的左側是一個戎裝的青年的照片,秀氣,稚氣。江濤看得有些出神,燕巧說:“這是我的哥哥,漂亮吧?”

“漂亮。”江濤看著燕巧。整齊的發辮甩胸前,剛剛發育的乳房撐起了藍色粗布大褂的前襟,一雙秀目水靈靈地望著江濤。“我哥哥是建築學校的學生。他打仗死了。”江濤想起了在收容站看到的那個死去的青年。也就是那個年齡吧。不知這位死後是否有一個好棺材。

國民黨前腳走,共產黨後腳就來了。八路軍募集了上萬斤麥子、玉米,委派給老百姓,磨成麵粉,送往前線。江濤母子沒白戴黑地抱著磨棍推磨。好在不是白幹。老百姓磨麵時克扣下的糧食,八路不細究。一個禮拜下來,江濤母子“掙”了兩布袋白麵。江濤給燕巧家送了一袋麵,燕巧母親安然地收了。自此兩家就這樣走動了起來。燕巧有時來看看。鄰居們心照不宣,知道燕巧是江濤沒過門的媳婦。

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江濤和燕巧家的兩位老人合計著想把喜事辦了。村裏有人在外邊當八路,給家裏寄回幾批綢緞。說是在城裏打的“浮財”。江濤到那家人家裏買了一塊布料,送給了燕巧。燕巧母親看了,很是稱奇,就從櫃子裏把自己的一件大褂拿了出來,比了比。布料幾乎相同隻是燕巧母親的那件舊了些。

“這叫香油紗,在南洋才有,城裏都少見。好東西呀。夏天穿上,不管出多少汗,不會粘身,涼快著呢。你是從哪弄來的?”江濤說出來來源,母親歎了口氣:“不知哪家富人又遭了殃。”燕巧父親在世時,在南洋做生意,在家還開著紙房,日子過的紅火。家裏運往南洋的海參、鮑魚,放在家裏孩子們隨便拿著吃。燕巧的父親為人厚道,朋友多。結婚的時候,用高頭大馬迎娶新娘,新娘帶著紅花,穿著清式繡花夾襖。新郎是一身綢緞,引得十裏八鄉前來觀看,誰不羨慕?

燕巧父親死得早,留下孤兒寡母。送殯的那天,燕巧父親的朋友來吊孝,幾個大男人哭得像淚人,頭在棺木上撞得山響。幾個同闖南洋的兄弟,有的在南洋沒回來,在家的幾位,卻沒有守住自己的家業。在這貧困的世道,殺富濟貧就是正道,富人難當啊。燕巧母親是跌過大跟頭的人,沒有嫌棄江濤家窮。她看著江濤,就像自己的一個孩子。樸實、有些木訥,可以依靠。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