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將在國民革命軍的遭遇細細地給江澤講了一遍。這時天色已經向晚,林濤在風中發出嗚嗚的響聲,兄弟倆木木地坐在黃昏裏,任憑天邊血色的晚霞慢慢燒黑遠處的群山。看這骨瘦如柴的弟弟,江澤站了起來,開導說:“等趕走了日本鬼子,局勢安定下來,咱回家打石頭。”“我也是盼望著這一天。憑咱倆的手藝掙口飯吃還是沒有問題的。”江濤情緒放鬆下來了,也站了起來。
自從江濤和江澤這次會麵以後,江澤發現這個地方很僻靜,山林支隊的就在這附近安了一個秘密的營地。江濤還是像老樣子,有時回家住一陣子,有時在老房子裏住一陣子,有時到山下打零工。
有一次江濤在回老房子的路上,發現背後有人盯梢,就改變了回家的路線,繞著向山林支隊的方向走出。盯梢的人在後麵盯著,一直跟著,江濤也不敢往回看。臨近山林支隊宿營地,江濤猛喊:“胡子,胡子,有劫匪,劫匪打劫啦。”就向前跑去。
這天,山林支隊的人碰巧下山了,山上隻有留守的幾個人,聽到了江濤的喊聲,因不知敵情,反而躲避了起來,沒敢露麵。隨著喊聲,樹林裏出來了三個人,把江濤摁倒在地。江濤就這樣給帶到了鄉公所。
江濤一進鄉公所就大喊:“你們抓錯人啦,我是奉命執行任務。”當時扭送江濤的鄉丁就鬆開了手,“你為什麽不早說?”“早說?早說說不定沒命了。誰知道你們是幹什麽的,我還以為你們是山林支隊的人呢。”江濤接著就借題發揮,說話的底氣也足了起來。這招還真靈,所長說:“有人保你,我們就放。”鄉下的人們還真讓他給唬住了。
江濤想了半天,隻想起那位昔日夥伴,心裏有些猶豫,上次報信的恩情還沒報呢,又要連累人家,這次人家能否幫忙,還真是沒有底。江濤就硬著頭皮把他的名字說了出來,一位鄉丁把他請來了。那位哥們還真是義氣,二話沒說就畫了押。江濤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了一關。臨出門時,江濤想說一句感激話,那位哥們揮了揮手:“晚上我到你家,咱再談。”
再說這邊,江澤聽留守人員說有人在附近喊“胡子”,立即想起江濤,就帶著人來到老房子。又從老房子趕到家裏,沒見江濤。江澤實在也想不出別的辦法,派人到老房子等著,自己陪著母親,又派人四下打探。
大約不到一個時辰,正當大家六神無主時,江濤飄然而至。“可把媽嚇壞了。”江濤把情況大致說了說。當說到鄉公所放了他,是因為江濤在執行秘密任務時,母親信以為真地問:“這下好了,可以明明白白地呆在家裏了。”江濤抿著嘴,微笑著看著母親,沒說什麽。
“你是騙人吧?”鄉公所裏的那位夥伴推門進來,“你可真夠機靈的。”。江濤承認了。大家商量覺得最妥善的辦法還是讓江濤到山裏去,等過了這一陣,鄉裏把江濤忘了,大家也脫了幹係。
來人走後,江澤在飯桌上問江濤:“你是怎麽想起秘密任務這一招的?”“當初在新兵營聽吳冕講的。”聽到吳冕的名字,江澤心裏一動,突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山林支隊正在調查當地土豪劣紳,說不上吳冕家也在山林支隊要綁架的名單上。這吳家可是恩人,要及早想法抹掉,等報批上級以後再改就麻煩了。
山裏人很窮,在外讀書的並不很多,一打聽知道了是山後吳家。果不出所料,吳家在“黑名單”上,吳家住在一所深宅大院裏,是當地望族。江濤知道,這樣的望族贖金不會低的。江濤隨手把吳家的名字劃了去。
那個時候,在鄉下人的觀念裏還是“好男不當兵”。老百姓在烽火連天的戰爭環境還是過著老百姓的日子。無非是春播秋收,夏糧秋穀。山裏是山林支隊的人,平時不擾民。隻是催糧催捐。一時納不齊,就砍了腦袋。胡子本來就是土匪,殺人並不當會事。日子久了,山林支隊的名聲日落西山,與以前大不相同。這支武裝在胡子的領導下,與呼嘯山林的土匪無疑。
江濤看不慣山林支隊的作派,自己一人是東躲西藏地打發著時光。好在日子久了,又有親戚朋友從中周旋,大家混得麵熟,也就不再提“逃兵”這茬。江濤在山林支隊和鄉公所之間,不時地有些來往。鄉下人平常悶著頭過日子,不惹事。像江濤這樣黑白兩道的人就是鄉下的能人。有江澤這層關係,鄉下人一時與山林支隊有了為難的事,江濤實實在在地給人辦事。窮人就是石頭縫裏的野草,有一點水分、陽光,就能仰起頭來,開一朵小花。這樣一來一往,江濤在鄉下就創下了名頭,日子也過得充裕了一些,竟有些江濤父親在的光景。
江濤的母親正忙著給江濤提親,臉上有了些昔日的光彩。那一天,江濤母親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給江濤從頭到腳換了一新。也許是“新浴者,必彈冠”吧,江濤媽屋裏屋外,打掃得幹幹淨淨。就連豬圈都讓江濤擔水衝洗了兩遍。江濤心裏覺得很好笑,對媽媽說:“您這是娶一隻豬姑娘,還是把媳婦娶在豬圈裏?”母親“噗哧”一笑:“娶個小母豬,跟你作伴。”
燕巧是一個高挑的姑娘,臉上有幾個淡淡雀斑,一條辮子很細,飄在身後。進門的時候,燕巧躲在媒人身後,兩隻眼睛東看西望,隻是不說話。江濤的母親把一籃兒花生遞給了燕巧,說:“巧兒,吃花生。”燕巧剝開一顆花生,放在嘴裏。花生籃兒裏有一把江濤用子彈殼做的水果刀。那刀子是江濤當兵時跟連裏的戰士學著做的。小巧玲瓏。兩個子彈殼底部靠著底部鉚在一起,其中的一個削去了大半邊,成月牙般很好看的曲線。當中一條縫,縫的兩端是兩個圓圓的孔。另一個子彈殼完完整整,是刀的把。燕巧拿在手裏端詳了一會兒,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靜靜地坐在那裏。
江濤的母親和媒婆家長裏短地拉著閑呱,自顧自地說笑。江濤坐在櫃前的條凳上,不安地坐著。櫃子上有一些一台老式的座鍾,“咯噔、咯噔”地自顧自地走著。座鍾兩邊是兩個筒式的花瓶,上邊畫著牛郎織女,是天仙配的故事。左邊的花瓶上有一條自上而下的裂縫。江濤少時候,曾在那花瓶裏放過一些豆子。那豆子到了春天潮濕的雨季,就長了芽,把花瓶脹破了。母親請沿街吆喝的匠人鋦了起來。剛鋦起來的時候很平滑,後來日子久了,就長出一條裂紋來,倒也無傷大雅。
燕巧勾著頭靜靜地坐著。江濤望著姑娘細細的眉毛,一絲不亂的發髻,有些心猿意馬。一絲微風從窗戶的縫隙了吹來,吹起了燕巧的頭發。光線通過窗簾在姑娘的頭上套上了一個光環。姑娘的耳朵在日光裏,白裏透紅。長長的眉毛在日光裏一動一動地,生動極了。
自鳴鍾轟轟烈烈地響過一陣子,媒婆和燕巧起身告別了。江濤把花生籃兒裏的水果刀送給了燕巧,燕巧靦腆地接了過來,放在手心了。江濤目送著姑娘遠去的身影,癡癡地望著,直到母親回身關上了街門。江濤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江濤的母親回訪過一次,回來心裏有些沉悶。燕巧家裏隻有一個長期臥床的老母親。哥哥早年在濟南上學,後來隨著三叔參軍,戰死在抗日戰場。燕巧的三叔是一個老同盟會員,燕巧的母親把兒子交給了她三叔子,是想讓孩子有個前程。當噩耗傳來時,燕巧的母親當時就背過氣去了。醒來時就抓破了她三叔子的臉。鄉政府的人來看她,說她的兒子是為國捐軀,死得光榮。老母親聽不進去,拉著人家不放,要兒子。從此鄉政府的人再也沒人敢到她家。老母親自此神情時好時壞。一病不起。
江濤心裏喜歡燕巧,母親卻不言不語,事情就放下了。江濤明白母親的心。一旦結了這門親事,那是一輩子的責任。不過江濤生來順從父母習慣了,心裏有了燕巧,見母親不言語,自己也沒辦法,隻是一個人悶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