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陽陽,梁梁默默地跟著大家踏上回家的路。眼前總是晃動著陽陽流著淚水的麵孔。陽陽的媽媽一路上說著國外如何如何好的話,梁梁一句也沒聽進去。隻覺著自己應當學好外語,等陽陽在那邊站住腳,也把自己帶過去。將來憑著自己這幾年在工廠各方麵的經驗,在國際貿易方麵有些發展。“國際貿易大概就是在中國買了在國外賣吧。”梁梁自己實在不清楚。陽陽在國外讀書,三年五載怕是回不來了。
梁梁心裏很煩。好端端的一家人因為出國熱扯成了兩塊,相聚遙遙無期。自己在夜大外語進步有限,倒是學會了不少作弊的本領。陽陽倒是留下了許多參考書,應該好好讀。可讀了幾次,拿起書來就犯困。真是沒辦法。廠子最近每況愈下,由於外地產品的衝擊和市場的飽和,產品需求量越來越差。想到的新產品開發和轉產都麵臨著大規模的技術更新和設備更新。一是資金二是人才,一樣沒有。老底兒也差不多折騰光了,申請的貸款遲遲未到。真是“兵敗如山倒”啊。梁梁越想越煩。臉上也就越陰沉了。
一家人除了梁梁,興奮了一路。到家已是午夜時分。梁梁一開家門,家裏象遭搶劫了一般。陽陽打行李,把所有的東西全翻了出來。這輩子陽陽也學不會理家。梁梁更是煩上加煩。真是路路不通。明天再整理吧。梁梁身上覺得很不舒服,才想起該洗澡了。打開了熱水器,在浴缸裏泡了一回兒。在鏡子裏看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覺得結婚這幾年生活安逸了,自己發福了,也有些英雄氣短了,心裏覺得是振作起來的時候了。
洗完澡才發現浴巾不在,隻好光著屁股去找浴巾,真冷。梁梁一出浴室的門打了個激靈。穿好衣服,把找浴巾時淌在臥室裏的水擦幹。梁梁卻精神得很,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於是隨手拿來一本書,是《英語九百句》,剛看了兩頁,他睡著了。。。
梁梁夢見了一棵大大的蘋果樹,上麵長著紅紅綠綠的蘋果。果樹枝盛葉茂,蘋果又大又圓。可是上麵布滿了蜘蛛網,蓋著厚厚的灰塵。梁梁心想,這要是下一場大雨該多好啊。梁梁隨手摘下一個蘋果,在手中擦了擦,可怎麽也擦不幹淨。這棵果樹太希望一場透雨啦。
廠子裏愈來愈不景氣,有門路的三三兩兩地離開廠裏,除去幾個原料供應車間,還向外廠提供著生產原料,大多停產了。梁梁管轄的部門也基本上停了產,大部分工人待業了。梁梁和其他部門的技術骨幹一樣,在技術改造科聽候分配,大家也想不出好的主意,隻是喝茶、聊天、看報紙。明知不是辦法卻也無可奈何。在計劃經濟體製下培養出來的這些幹部,沒幾個有三頭六臂。梁梁看沒路可走了,除了應付廠裏的日常工作也就一門心思功外語了。
陽陽經常來信,無非是一些鼓勵的話。說國外留學生並不都是出類拔萃,瞎子瘸子阿貓阿狗都有。希望梁梁努力爭取提高外語成績。還說很想要老部長一幅字畫,在國外看到家鄉的什麽都親切。梁梁打電話給老部長,老部長滿口答應。他要梁梁謝謝陽陽還記得他這“兩刷子”。老部長說:“這是國際交流,給我些時間,我要想一個好的題目。”
冬去春來,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了。雖然梁梁外語基礎很差,但他是個很要強的人,慢慢也看進去了。剛開始時一天隻能看三頁五頁書,到了後來,一天可看十頁八頁。梁梁自己覺得有了很大的進步。廠子解體了,有一部分被其他廠兼並了。廠裏隻發給百十元下崗補助,加上原有的積蓄,基本生活也算應付得過去。梁梁也沒做另謀職業的打算。嶽母十天半月的過來一次,幫梁梁整理一下,日子過得還算舒暢。工友們都說梁梁好福氣,找了個好媳婦。寫信給陽陽,陽陽也很高興。每封來信,希望和思念之情溢於言表。梁梁很有信心,照這樣下去,應當與國外讀書的要求差不遠了。梁梁打算再過一陣子去國際考試中心參加一次外語考試。梁梁去信給陽陽,陽陽希望梁梁作好精神準備,第一次通常考不好。
考前的一周,梁梁按書上的要求,做了幾套練習題,自我感覺還不錯。提前一天到了省城考點。來考試的四麵八方的都有。大家交流了一下經驗體會。有的在交換最新考題。梁梁借來看了一看,沒幾道能做出來,心裏有些發毛,想放棄不考了。又想,既來之則安之。考了再說。還在省城買了一整套考題和練習題,準備下次再考。
梁梁拿到考題,頭“嗡”地一聲就大了。第一項是聽力多項選擇題,梁梁根本聽不懂說的是什麽。考場很肅靜,設備齊全。這好象都跟梁梁無關。梁梁拿著筆的手就是不聽使喚。就這樣糊裏糊塗地考完了。回家的路上,梁梁覺得自己的心降到了低穀。好象自己在追求一個永遠達不到的目標。梁梁是那樣的憂傷和無助。“老天爺給我力量吧!”梁梁心裏呐喊。
梁梁回到家裏,幾次拿起筆,想給陽陽寫封信。不知寫什麽。他實在覺得沒臉麵把現實告訴陽陽。嶽母有一次問梁梁考得怎樣,梁梁推說:“沒準備好,放棄了。”嶽母又問為啥不給陽陽去信,梁梁說:“太忙。”梁梁真的很忙,那套新的考題又給了他希望。他想再戰一次,拿個好成績,別讓陽陽家小瞧了。梁梁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拖半年,沒給陽陽寫信。那時候,電話沒現在這樣方便。打一個到北京的長途要到郵電局。打一個國際長途是挺大的一件事。可陽陽還是打來了電話。梁梁隻是說:“我沒事,你放心。”就放下了電話。他不止一次決心要給陽陽寫信。可拿起筆來,還是無從說起。就這樣收到陽陽好多信也沒回。後來想,等考了好成績,給她個驚喜也不遲。
過了幾個星期,考試成績下來了。那是一個周五的下午,梁梁正在做飯,燉的排骨,突然有人敲門,晴霞和廠長家的二公子站在門口。“我們在傳達室看到你的信,順便給你帶來了。”晴霞說。梁梁接過信,是國際考試中心寄來的,信已經打開。“誰打開的。”梁梁問。信是二公子打開的。“成績可不怎麽好啊。”二公子想了想說。“怎麽個不好呢。”梁梁臉紅了,不好意思地問。“這麽說吧,假如說有一個人完全沒學外語,他在多項選擇題上全選(A),就差不多考你這個成績。”在晴霞和二公子麵前,梁梁覺得顏麵喪盡,無地自容了。
送走了晴霞和二公子,梁梁對著窗口出神了半天,拿了一本書看,心卻總是靜不下來。就信步走向大街。傍晚的大街上沒有幾個人,白天賣蔬菜的地攤上留下了一堆堆的爛菜發出難聞的味道。正當梁梁盤算著如何繞過這堆爛菜時,小鄭父子迎麵走來。“梁梁,聽說你考試成績下來了。”鄭師傅問。
“嗯。”梁梁頭也沒抬,他實在不敢抬頭。“有時間讓小鄭幫幫你,她大學裏外語不錯。”
“我可幫不了他。”小鄭靦腆地說。
“可以共同進步嗎。我覺得你準行。”這是梁梁聽到的第一句鼓勵的話。
梁梁信步走著。他想有陽陽在該多好啊。嶽母好長時間沒來了。該去看看了。梁梁在回來的路上,路過鎮上的錄像廳,他想進去散散心。錄像廳潮濕而陰暗。有許多吃瓜籽和吸煙的,煙霧繚繞嗆鼻子。灰蒙蒙的熒光屏上演的是一場記不起名字的外國影片。屏幕上的鏡頭讓梁梁感到耳熱心跳。
看完錄像,已是午夜,梁梁輕鬆了許多。路上隻有他一個人。他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在雲的影子裏時隱時現。月光很憂鬱,象遠方陽陽的眼睛。“親人啊,咱們何時才相會。”梁梁唱著《送戰友》慢慢地走回了家。他感到有些悲壯。一開家門,他聞到一股煙味,忙開門一看。排骨早已化為灰燼,鋼精鍋也變了形。他關上火,想起自己還沒吃飯呢。可現在到哪搞飯吃?梁梁太累了,合衣躺在床上,就這樣睡著了。
以後的日子梁梁把心神全花在學外語上,談不上遠大理想,隻為爭口氣。梁梁看了許多書,日程按排的緊張而充實。開始時有問題小鄭還可以解答,後來隻好共同研究了。梁梁很感激小鄭的幫助,常說:“有你這樣一位紅豔知己是我梁梁的福分。”一個傍晚,小鄭和梁梁正在學外語,嶽母敲門進來了,看人的目光讓小鄭和梁梁都感到尷尬。嶽母滿臉怒氣,說:“梁梁你不是人!”說完甩門就走了。小鄭窘迫的不知所措,梁梁想追出去解析,又不知如何開口。一時愣在那兒。靜了一回兒,梁梁對嚇壞了的小鄭說:“沒事,我嶽母脾氣不太好,不該你事。”小鄭伸了伸舌頭,說:“好厲害。”梁梁當天晚上去嶽母家,雖然有嶽父解勸,還是沒讓梁梁進門。梁梁也沒太在意,嶽母的脾氣早有耳聞。陽陽曾說過,她佞起來一百頭牛拉不回來。
五一節時,和風習習,萬木吐翠。梁梁一人在家正百無聊賴時,小鄭一家邀請梁梁去跑馬場玩。梁梁在路上遇上了嶽母。梁梁向她打了個招呼。嶽母根本沒理他。梁梁默默地想著這件事,也不知如何才能讓嶽母高興,想著這些爛事,玩得沒什麽興致。小鄭一家玩的很開心,鄭師傅說:“想陽陽了吧。看得出來。”
第二天,梁梁買了禮品,去看嶽父母。嶽父接見了他,嶽母看見他躲到裏屋去了。臨走時,嶽母說:“讓他把東西拿走。我不要他。讓他和陽陽離婚。”嶽父生氣地說:“你胡說什麽。過得好好的,你想找事啊!”“你別拿閨女往火坑裏推。你嫌他害陽陽害的不夠啊。”嶽母把怒氣全向嶽父撒去了,並把梁梁的禮物丟出了門外。
“我怎麽害陽陽了?”梁梁哭著說。
“又是業務骨幹,又是武裝部長說媒,到頭來還不就是一個窮光蛋!”梁梁雖然很難搞懂嶽母的邏輯,還是聽懂了她的話。
梁梁說:“我倒黴,我又有什麽辦法!”
“你倒黴,別讓我們陽陽跟著倒黴。你沒辦法?你就有辦法找女人!”
嶽母奪門而出:“你要是聰明人,快去辦離婚手續!”
“你說了不算!”梁梁真急了,從小到大還沒受這種屈辱。
“你看我說了算不算。”
過了一個星期,陽陽媽又來了,又要梁梁去離婚。梁梁說這是陽陽和梁梁的事。陽陽不同意,誰說也沒用。陽陽媽就罵了起來,去掉難聽的話,無非還是嫌棄梁梁沒出息,陽陽當初受騙了。鬧得梁梁很丟麵子。真有去上吊的感覺。又過了半個月,陽陽媽又來了,人還沒到,罵聲先到了。梁梁已經習慣了,陽陽的媽媽準是發瘋了。“嶽母也是在為陽陽的前途想啊。”梁梁想一想自己暗淡的前途,也隻能往這方麵想了。梁梁想明白了--母愛會讓人變得如此瘋狂。“媽媽,”梁梁聲音很低,但很堅定。“別叫我媽媽!”“媽媽,你要我怎麽辦,我就怎麽辦。”在陽陽的媽媽高高低低地叫罵聲中,梁梁覺得沒什麽不可放棄的。這時的梁梁心裏反而平靜下來了。他覺得陽陽的媽媽真是可笑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陽陽的媽媽遞給梁梁一張紙,是一張離婚協議書。看到陽陽娟娟清秀的字體,梁梁心裏一片空白。他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便宜了你!”陽陽的媽媽恨恨地說。“按她的邏輯還應當怎樣呢。”梁梁自問,並沒說出來。把陽陽的媽媽送出了門。梁梁象生病了一樣,人變得呆呆的。
又過了幾天,梁梁接到陽陽的一封信,信是寫給梁梁和小鄭兩個人的。陽陽說她一點不記恨小鄭,並祝他們幸福雲雲。梁梁看了,心裏已經不會再有什麽感覺了。把信拿給小鄭看,小鄭一家人開始沒看明白。後來梁梁把他離婚的事說給大家。小鄭很生氣:“這也太欺負人。”鄭師傅說:“不信死了張屠夫就吃帶毛豬。”
梁梁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給陽陽媽媽找個理由。心裏想該把這事慢慢地放下,總覺得陽陽在憂鬱地看著他。梁梁實在放不下。一個周末的下午,樓下的鄰居打了起來,女方因卵巢炎要割除一個卵巢。男的要和女方結束婚戀關係。嗯嗯嘰嘰的哭聲和叫罵聲不斷傳來:“你要我這個還沒結婚的大姑娘怎麽活啊。”梁梁實在是忍受不了,一個人去了馬場。梁梁默念著教堂裏的結婚誓言:
I want to take this man/woman to my lawful wedded husband/wife,
to love him/her and cherish him/her,
for better or worse, for poorer and richer.
“我願這個男人/女人做我合法的丈夫/妻子,
照顧他/她,愛護他/她,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
相愛相敬,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在飛馳的烈馬上,淚水嘩嘩地淌,一任戧麵的狂風吹去。長時間的壓抑,讓他崩潰了。在馬上,梁梁象狼一樣的幹嚎,伴隨著呼嘯的林濤,他慢慢地產生了一種恐懼。梁梁不知不覺到了密林深處。在林子裏轉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才走上了回家的路。在路上又遇到一群狼。到近前一看,才知是一群野狗。還是被咬破了幾處。
因勞累和驚嚇梁梁病了。晴霞到醫院來看他,晴霞說:“鄭師傅說了,隻要小鄭和梁梁相互滿意,就願意把小鄭嫁給他。”並給梁梁帶來了一幅老部長的字:“夫者,大過天也。--與梁梁共勉!”
小鄭也來看梁梁了。小鄭給梁梁帶了些蘋果。拿出了一個,削去皮,看著梁梁吃了。給梁梁整理了一下,說:“我過幾天再來看你。”就走了。
梁梁盯著老部長的字出神,怎樣才是一個偉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