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吳淼與玫瑰把陽陽介紹給老太太時,老太太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圈白色的沙發,幾瓶鮮花和落地的窗簾透過來的落日的餘暉,使整個房間柔和而灰暗。老太太拉著陽陽的手,一隻年輕的手和一隻年老的青筋暴露的手就搭在了一起。可能是有所感觸吧,老太太用一隻手把另一隻手的皮拉了起來,向陽陽做了個鬼臉。逗得在一邊看的玫瑰笑了起來。
“你猜猜老太太有多大年紀?”
“大概有六十幾歲吧”。這位保養得很好的老太太讓人想起了路上見到的一些老房子--飽經滄桑而又氣韻飽滿,美國人似乎沒有拆房子的“愛好”。玫瑰後來告訴陽陽,老太太七十有八了,當陽陽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時,玫瑰肯定地說,她看過老太太的駕照。老太太有許多朋友,和她一樣的年齡,經常聚會,並不寂寞。
在美國,年輕人非常忙碌,沒有太多照顧老人的時間。可自小生活在這樣環境下的老人們,似乎也懂的自得其樂的方法。女士們有自己的小圈子,男人們則忙於各種各樣的愛好和活動。
陽陽突然記起自己的母親,心裏有一些隱隱作疼,母親雖然沒有這位老太太年紀這樣大,人卻比這位老人顯得衰老得多。三年自然災害沒吃飽,文化革命受盡折磨,擔驚受怕沒睡好,孩子大了又一心一意想著孩子的事。但願母親能照顧好自己。陽陽看著這位老人,心裏卻似想著自己的母親。母親的每一天似乎多是心事重重的,而眼前的這位老人似乎就沒有一點點心事。災難深重的中國老人啊,即使在和平的今天,也背著重重的十字架。。。
陽陽想著想著眼睛有些濕潤,母親那張飽經滄桑的臉仿佛就在眼前。記得有一次到集市上買菜,正趕上城市改建。一排排的房屋在巨大的推土機下,化為灰燼。一大片的房子,或五年新,或十年新,就這樣全拆了。
“造孽啊。”
隨著房子倒塌的巨大響聲,母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母親年輕時,總想有自己的房子,為革命東奔西跑,租房住了幾十年。有時租不到好房子,隻得租危房,擔驚受怕的。那牛拉大車上的晃晃悠悠的感覺,搬家的雜亂與忙碌,街上高呼著的革命口號,母親長年憂鬱的表情,陽陽記憶猶深。母親不是一個開朗的人,即使一個人獨處,想的也是他人的事。這可能是中國老人的普遍現象吧。
一會兒,吳淼他們做好了飯。餐廳在另一個房間,有兩排座位,有點像火車上的旅客車廂。老太太沒有和他們一起吃飯,她已經吃過了。玫瑰說有時老太太也和他們一起吃飯,不過吃得很清淡,大部分時間是自己吃,或在外邊吃。吳淼、玫瑰和老太太已經住在一起兩年有餘了,從來沒看到她的孩子們。老太太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並不喜歡孩子們打擾,孩子們也忙著自己的事。老太太的孩子很孝順的,隻是中國人和美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玫瑰起初也不理解,覺得老人無依無靠。美國人居住空間大,人的獨立性強,大部分人經濟上獨立。中國人居住在狹小的空間內,曾經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隻得相互依存,這就養成了群居的生活習慣。其實,有教養的美國人,對老人的照顧可好啦。陽陽聽著玫瑰在滔滔不絕地講。從美國家庭到好萊塢影星,對陽陽都很新奇。
吃過飯,大家在房子的附近散步。這是一個封閉的小區,在暗淡的路燈下格外的幽靜,綠色的草坪,大片的花卉,凝集著美國人的智慧和生活理念。偶爾可見幾個戲耍的孩子,出沒在街道和房屋之間,是那樣的悠閑自得,陽陽幾天的旅途勞累和心情焦慮也在這輕鬆淡雅中消散了。
夜幕下的小區,有時會有汽車的燈光掃過,伴隨著汽車的轟鳴聲。大部分時間是那樣的寂靜,聽見的隻是自己的腳步聲和路邊小溪的孱孱流水。
陽陽一行散步後,到附近的商場中買好菜,已經是很晚了,吳淼把陽陽送回了學生公寓。夜晚的路上已經沒有很多的車輛,缺少了白天的喧鬧,陽陽的心也靜了下來,有機會看了看周圍。路的兩邊偶爾有可見幾個加油站,燈光的明亮不時地給陽陽一個豁然開朗的感覺。大部分地段是灰暗的路燈,和連成一片的鬆林。
陽陽還是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子單獨待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不喜歡這種過於安靜的感覺。眼前鬆林在幽暗的路燈下的怪影也變得陰森恐怖起來了,一陣風吹過,卷起路上的積雪,象薄薄的輕紗,前方更顯得神秘莫測。陽陽感到身上有點冷。陽陽心裏盡量地想著媽媽,想著梁梁,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好在很快就進入了學校區,陽陽問:“還有多遠?”
“到了。”說著,陽陽看見了學生公寓。一種回家的感覺油然而生,陽陽很是驚詫於自己這種時空交錯--原來哪裏有安全,哪裏就是家。
車停在房子後邊的小停車場上,路邊一棵楊樹已經有合抱粗,多年前砍下的斷枝,已經長成了大大的愈傷組織,看上去有點象大大的乳房。有這樣的一位“老太太”站在那,陽陽心裏踏實多了。
月華如練(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