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月亮比中國的更明

最近看兩部電視連續劇，出現這樣的類似情節，年輕夫婦（或戀人）一方想去美國發展，而另一方則堅決反對。反對者說：“我就不相信美國月亮比中國的更圓，為什麽要去當二等公民？”這些對白，讓人覺得好笑。都什麽年代了，年輕人還會說這樣的陳年老調？

“難道美國的月亮比中國更圓？”這是近百年來一些中國人批評那些一味說美國好的“假洋鬼子”的口頭禪，而“中國人在美國當二等公民”的說法，是認為美國社會有潛在的歧視非白人意識的反映。但我想，在改革開放年代持這種觀點的年輕人恐怕是微乎其微了。

我記得小時候，鄉下一位大地主的兒子從美國留學回來在省城當官，有次回鄉探親，他頭戴“博士帽”，手拿“文明棍”（鄉下人將禮帽和拐杖管叫博士帽和文明棍）在茶館與鄉親們聊天，他總是言必稱美國，把家鄉的一切都與美國相比，指指點點，評頭品足，批評這個不衛生，那個落後，這是封建，那是愚昧。引起鎮上的一些袍哥（又叫哥老會）老大的不滿，罵道：“這個龜兒子，硬是‘洋暈了’，他把美國的月亮說得比老子們中國的月亮更圓啦？”從那時起我似乎明白，誇耀美國是一種錯誤。

新中國成立初期我讀高中，雖然知道在地球上能看到的月亮隻有一個，而且到處都是一樣的圓。但那時正是抗美援朝的高潮，政治運動的中心就是“雄糾糾，氣昂昂，打倒美帝野心狼！”要在思想上清除“親美、崇美、恐美”思想。我們聽到或看到的宣傳都是講美國如何侵略中國，如何將中國變為殖民地，美國的工人和農民如何受苦受難。牛奶多了，資本家寧肯倒掉也不給餓飯的窮人吃等等。我們這些嘴上無毛的小子，居然成了幫助教師思想改造的工作隊，去批判有崇美、親美思想的教師。朝鮮停戰談判，我們更隻知道，現代化裝備的美國軍隊也打不過由三八式步槍武裝起來的誌願軍，心中隻留下黃繼光、邱少雲等英烈的光輝和美國俘虜的狼狽形象。至於我們付出了幾十萬人的生命代價，卻一概不知。所以，我們實際上還是相信中國的月亮更“圓”。

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已經是大學教師，據說蘇聯老大哥要在十五年內趕超美國，我們中國當然要在十五年趕超英國。我們這些血氣方剛的青年，信心百倍，高歌猛進，鬥誌昂揚，戰天鬥地，轟轟烈烈地搞大躍進，將家裏鐵鍋打爛送進以破課桌為燃料的小高爐煉鐵；在簡陋而不清潔的實驗室，搞半導體材料研製，生產晶體管；帶領學生用書架和電子管裝配計算機。那時的中國人，包括我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不僅不相信“美國的月亮不比中國的更圓。”而且堅信，我們一定能在很短時間內建成共產主義，把美國甩在我們的後麵，達到人類最理想的境界。

十年洗劫之後的改革開放，使我們的頭腦清醒起來，知道我們比美國落後四五十年，甚至更多。那時節出國訪問，大多是到美國。從官員到企業家，從領導到教師學者，紛紛到美國取經，政府派大批人出國留學，主要就是到美國。據傳，鄧小平說過：“派出１０萬人，那怕回來九萬也是賺了。”但結果與預想的數字正好相反，聽說派出的留學人員，隻回來１／９左右。當時我想，難道美國月亮真比我們更“圓”？要不為什麽這許多留學生願意留在那裏當二等公民呢？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居然有機會到過美國大學訪問。到了那裏，真有點鄉巴老進城的樣子，看到什麽都新鮮，思想產生的是羨慕與自卑。在訪問中遇到我校一位留學的年輕教師，也是我的學生，他開著一輛花幾百元買的舊汽車，來接我吃飯。談話中他明確表示：“不打算回國了。”我認為，優秀學生滯留美國，是美國對我們發展中國家的人才掠奪。所以我問他：“你想在這裏當二等公民耶？”他笑著回答說：“老師！我們在國內是臭老九，就是九等公民，在這裏即使當二等，不就提高了七等了嗎？比你在國內地位還高嘛！”他把我弄得啞口無言。想一想也是，現在知識分子的地位雖說提高了，連老大老二的工人農民都排在我們後麵，但我們也還遠達不到“二等”的地位嘛。所謂二等公民無非是在政治待遇、生活待遇和就業機會上的差異，美國有，其它國家也都存在。印度就將人分成不同的等級，而中國社會等級幾千來都是再分明不過的了，所以知識分子才有臭老九之稱。

不過，我們這些在大學工作的老九，沒有別的本事，但好讀書的德行和環境，造就的一批孩子比較好學，他們在我們的潛移默化下，學習成績比一般市民的子女要好，所以大學裏的教職工子弟留學者甚多。我們一個係就有近十位教師的子女到國外留學，我的兩個孩子也通過國家考試於九十年代先後去美國留學。我毫不猶豫地主張他們去美國，但對他們說：你們必須回來，否則不是邦人家白培養你們嗎。可是，其中一個不僅沒回來，還在那裏結婚，定居下來。最初我也深感懷疑，怎麽培養出一個熱愛美國月亮的孩子了呢。不就是丟了一個人嗎？

進入二十世紀，我已經退休，國外那個孩子要我和老伴去美國玩，我們先後去了三次，每一次，都有新的感受。但最讓人感慨的還是美國的天空和月亮。我老伴在散步時，看見那天空中明亮的月亮，或者白天看見飛機剌破天空畫出的一道道白光，常說：“哎！這天真藍！”是啊，八十年代初我去美國，看來美國的月亮與中國沒有什麽大的差別。但時隔十多年，兩者的差別卻越來越大。我孤陋寡聞，全中國的情況我不敢說，但我所在的那個南方城市，成年四季的確是看不到蔚藍色的天空。雖然有時也能看到月亮，但她被一層灰暗地麵紗遮掩起來。還聽媒體說，青海新疆也很難看到那“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麗景象了。這不是說美國的月亮比中國的更圓，但不能不說：“美國的月亮比中國的更明亮。”

誰都承認，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中國發展了，尤其是九十年代以來，中國的經濟發生了飛躍式進步，以致世界上出現了“中國威脅論”的驚呼。但美國也變，她越來越強，並已經成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這裏不免想起一首歌曲唱詞說的：“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喲，山還是那個山呀！”。我們看兩國的月亮的確都是那麽圓，但是，美國的月亮還是那麽明亮，山變得更綠了。而中國則是月亮則越來越灰暗，“山卻不是那個山了”，那些曾經是森林覆蓋著的青山被剃了光頭；許多清澈見底的小溪“失蹤”了；黃河一年斷流達２００多天，幾乎成了內陸河，她的地位被長江取代，長江成了第二條黃河；那千湖之國的湖南的已經消失的湖泊達三分之一。太湖原本是中國的第三大淡水湖，由於風景優美，一直以來都是江南人尤其是無錫人自豪的源泉之一。然而太湖這次的藍藻卻讓無錫大大的出了一次臭名；天府之國的四川，在三峽大壩建成後的這兩年連續旱災，巴山夜雨成了絕唱；至於北京則因缺水和沙塵暴之困，而有人提議遷都。這就是說，美國沒有因為發展而犧牲環境和生態，所以她的月亮還一如既往那樣亮，而中國卻是犧牲了生態平衡，讓月亮失去了他的嫦娥的美姿。

原因在哪裏？我在美國逛商店，看到許多精致的商品，非常逗人喜歡，這些高檔商品在國內是買不到的。可是商品的某個不顯眼地方，你會看見：ｍａｄｅ　ｉｎ　ｃｈｉｎａ的字樣，連小孩子的玩具、包括“美國地圖拚圖遊戲”這樣的玩具，也是ｍａｄｅ　ｉｎ　ｃｈｉｎａ。我看了很有點自豪心想：這是我們中國製造的。有次我開玩笑說：看來，除了原子彈是美國生產外，似乎整個美國都是中國製造了。我孩子聽了馬上說：“老爸，你別高興太早，那些產品的知識產權可是美國的，中國就是用自己的材料幫美國加工，讓他賺大錢罷了。”孩子的話讓我吃了清醒劑，是啊，人家的知識產權，我們用廉價的勞動力和原材料低價加工賣出，不就是因為過度地、不科學的開發，讓我們的生態惡化才使月亮不明嗎，怎麽計算得失呢？

於是國內一些“憤青”驚呼：“掠奪，資本主義的掠奪！這是美國對我國資源和人才的掠奪，是發達國家對發展中國家掠奪的新形式。”“憤青”們在網上甚至呼籲要抵製美國。可是據對北京幾所大學的調查，大多數學生在回答“如果你出國打算去哪個國家”時，絕大多數人的回答還是“美國！”有人甚至說清華和北大成了美國的預備學校。而且已經出國的學生，相當部分沒有或暫時不想回國，甘當二等公民。更值得注意事項的是，在一些人的眼中，誰要是有個孩子在美國當“二等公民”是一種榮耀與福氣。所以許多高官和知識分子都將自己的孩子送到美國，有的自己就拿了綠卡，在那裏買了豪華別墅，一旦有危險風聲就逃往美國。我的一位定居美國的老同事告訴我，他參加他所住的小區的集會時發現，那裏有許多北京的高級知識分子和過去的高官，他們中不少人過去都是馬列主義不離口的知名人士，但他們還是要罵美國。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矛盾現象，答案還是：“美國的月亮比中國的更明亮。”大概在這裏安度晚年比在國內更有保障。

生存發展是人的本性，落後思進乃人之常情，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自然規律，誰也阻擋不了。就拿國內來說，不也是西部的資源和優秀人才支援發達的東部嗎？每年高考從西部地區走出去的優秀學生，有幾個回到了西部？西部的資源開發大部分送到了東部，西部仍然處於落後與貧困狀態，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們不能輕易責怪來美不歸的人。

至於掠奪，它一般是帶有強迫性的。人家美國現在可沒有強迫中國成為他的加工廠，那是我們中國自願上鉤。中國各地出現的“引資饑渴症”，是從自身體內發出的，而不是人家用武力脅迫的結果。讓我感到奇怪的是，曆史上美國沒有侵占中國一塊土地，而其它列強如英國和俄國，特別是俄國侵占了我國包括貝加爾湖在內的中亞一帶我國數百萬平方公裏。為什麽人們沒有喊打倒沙俄帝國，而一直以來總是與美國發生這樣或那樣的摩擦，因而視“美國侵略者”呢？我想還是美國的月亮比中國更明，人們既羨慕，又嫉妒，既承認人家先進，又不服氣。

現實一點，國人是不是該研究一下自己頭上的月亮為什麽不那明的內在原因，真正理解究竟什麽才是科學發展觀，把病根找對，才能對症下藥，才能將我們的月亮恢複她應該有的明亮。隻有將自己管好，把自己頭上的月亮搞得明朗了，人們就會不再說美國的月亮比中國更明，而且不以出國當二等公民為榮了。